第九章
“鍾力,藍小芸在不在?”胡亞洲從辦公室探出腦袋喊。
“在。”
“喊她,一起到我辦公室來。”
鍾力和藍小芸到胡亞洲辦公室時才看清那紅衣女子是梅虹,她穿的是紅色羊毛裙套裝,肩上還挎了個顏色近似的小坤包,很是靚麗,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剛剛死了丈夫的人。
梅虹是自己找上門的,點著名要見專案組的負責人。
“找我有什麼事兒嗎?”胡亞洲倒了一杯水送到梅虹手裏。
“我是來反映情況的。”梅虹接過水杯說。
藍小芸一進門,目光就一直落在梅虹穿著的紅豔豔的羊毛裙上,梅虹注意到了,“這裙子挺漂亮,是嗎?”她問。
“是,不過我不是欣賞,”藍小芸坦率地說,“今夭你穿它好像不大合適,我指的是時間,你丈夫剛剛去世,就算你不穿黑衣服,也應該是素色的才對。”
梅虹一點也不顯難為情,“我今天是特意穿這套衣服來見你們的。”
“為什麼?”
“這套衣服他一次買了三套,嫩,這是發票,我無意中發現的,880元一套,一共是2640元,給我的隻有這一套,另外兩套的去向呢?據我所知,劉警那兒有一套,還有一套我就不知道給誰了。”梅虹說,“是去年八月份在省城買的,你看發票,亞貿廣場。”
“這能說明什麼呢?”胡亞洲接過發票看了看,“或者說,你想說明什麼?藍小芸,你做好筆錄,另外把錄音設備也打開。”
“這不是明擺的事嗎?除了我這個合法的妻子,他張和田還有劉瞥,除了劉瞥,還應該有一個我們現在都不知道是誰的女人,她是誰呢?這張發票說明了一個問題,注意,我和他是去年十一結婚的,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我和這兩個女人在他張和田的心目中是同等的。”
“可結果不同,”鍾力插話說,“結果是,去年十一他娶你為妻,劉瞥呢,明擺是被他張和田拋棄了,還有一個,好像沒人知道她是誰——”
“被珍藏的才是最愛惜的,你不覺得嗎?’梅虹問,“女人,一旦成了男人的老婆,那就成糟糠之妻了,珍藏在心裏的才是最珍惜的。你別看劉曾把她與和田的那些事兒,鬧得地球人都知道,其實張和田好像就沒把她放在心裏。”
胡亞洲問:“你今天反映這個清況的意思是——”
梅虹說:“你們應該找到這個潛在的女人,說不定對你們破案有幫助。”
胡亞洲又問:“你憑什麼這麼說?”
梅虹說:“直覺,女人的直覺。”
胡亞洲說:“直覺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梅虹說:“這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張和田心裏另外有人,那人不是劉著,直覺告訴我,你們把那人找出來了,這案子也可能就破了,我希望你們盡早破案。”
鍾力說:“梅虹,請原諒我的坦率,我們接觸不多,但從有限的接觸裏,我感覺你並不愛張和田,他死了,你好像也不是發自內心的悲傷,那你當初為什麼又要嫁他呢?現在,我們早一天破案晚一天破案,對你也沒有什麼實質性意義嘛。”
梅虹說:“有。你們盡快破案,我也好早一點脫身,說實話,我在張家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胡亞洲問:“張和田沒死的時候你有這想法沒有?”
梅虹反問:“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意思是我希望他死於橫禍?幹脆說,你懷疑我有殺人動機?我在你們眼裏是犯罪嫌疑人?”
“如果我們的調查沒有錯的話,你是沂安縣四峰鎮梅家烷人,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你有兩個哥哥,也是老實人,不客氣地說有點憨,意思就是比傻稍稍強一點,”鍾力在辦公室來回走動著,狀態顯得深沉老練,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全然沒有注意胡亞洲的眉頭已經鎖得很緊了,也沒看到藍小芸在衝他做怪相,自顧自地說,“你們家就你聰明伶俐,還漂亮,所以你們家人都寵你,你雖然是生長在農村,但你幾乎沒千過一夭農活,在你們那兒,女孩子能讀到高中畢業的人是少之又少,但你光高考就參加過兩次,複讀還是在縣城的複讀中心念的,但兩次都沒有考上。靠讀書脫離農村進城的路斷了,於是你就選擇了嫁人進城這條路,後來有人給你介紹張和田,他第一次去你們那兒相親是開著小車去的,把你們那個小小的梅家烷都轟動了,聽說那次張和田還一個一個地拉著村裏的老人兜風?”
“你們果然在懷疑我,對我的調查都那麼細了。”梅虹流露出反感。
“所有與死者有關聯的人都要經過調查,”鍾力說,“我們對你的了解還不止這些,比如說我們還知道西門街有一家‘美味居’餐館,老板名叫傅誌軍,好像就是你的中學同學吧?據說你們在高中的時候關係就很好。”
“你還知道什麼?”梅虹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案發的前一天,你好像是回娘家了吧?直到接到張和田的死訊才匆匆地趕回張販對不對?可是,你應該呆在娘家的兩天你人好像不在梅家烷,有人在‘美味居’見過你,如果我們調查不錯的話,案發當天的下午,你和傅誌軍還有你們四峰中學在城裏打工的幾個男女同學一起,在紅橋影劇院門口的練歌房呆了一下午。據說你和傅誌軍的歌都唱得不錯,特別是《心雨》唱得好,對吧?一唱這歌你們就激動,裏麵好像有這麼一句歌詞:因為明天你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再看你一眼。挺符合你們倆的狀況,據說,在你出嫁的前一夭晚上,在你們烷口的草垛那兒,你和傅誌軍麵對麵地哭了一晚上。”
“你說這話像用刀子在戳我的心。”梅虹的眼睛紅了。
鍾力沒理睬她的情緒,繼續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應該說我是理解你的,都是年輕人嘛,你很愛傅誌軍,但又不願意在四峰那大山裏呆一輩子,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在虛無縹緲的愛情和實實在在的物質生活之間,你選擇了後者。你很聰明,到張家時間不長就站住了腳跟,並且成了這個家庭的當家人,掌握了家庭的財權,幾乎在你結婚的前後,傅誌軍也進城了,先是學廚師,開餐館好像是最近的事吧?應該說他那個餐館經營的方向對路,主營的是大別山土菜,對吧?”
“我知道你想說是我幫他出的主意。我承認,我還幫他回四峰鄉下收集了一批農家的土吊鍋,你去嚐過沒有?”如果說梅虹開始有點慌張,到說這話時已經帶有挑釁的意味了,“如果你去過,一定知道傅誌軍現在的生意相當好,特別是大別山吊鍋這道招牌菜,簡直就是供不應求,城裏人山珍海味吃膩了,吃土菜現在反而成了一種時尚。”
鍾力沒理睬她的挑釁,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張和田這人很壞,也很有心計,他知道自己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毛病,也沒打算改,但又希望自己有一個穩定的家庭,說句公道話,他對母親還算是孝順的,他需要一個賢惠、老實的媳婦撐著一個家,幫他孝順母親,這樣他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在外麵瀟灑,所以就選了你這麼個漂亮的山裏妹子為妻——”
“你想說他瞎眼了?”
“我沒這麼說。”
“你懷疑我謀害親夫?”
“我之所以把這些話說出來,就是希望你幫助我們澄清某些事實。”
“我看你不如現在就把我關起來,”梅虹憤憤地站起來,也不看鍾力了,“胡隊長,如果你們沒打算關我,我就走了,在你們沒有破案之前,我會一直在張家陪婆婆。哦,我還一個想法也告訴你們,我肚子裏的孩子,我打算把他生出來,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會把他養大的,讓他受最好的教育,無論如何也要讓他上大學,就算我將來改嫁了。還有,我婆婆是個非常好的人,我會像對自己母親一樣孝順她,任何時候。”
胡亞洲說:“小梅,你別急著走,我想給你這套衣服拍張照片行嗎?我對你送來的這張發票很感興趣。”
“沒問題,我配合。”
梅虹果然留下來配合拍照。其間梅虹對鍾力說:“鍾警官,你剛才說的那麼多話,有很多是對的,但有一點不太準確,我嫁給張和田,確實是像你所說的那樣,我選擇的是物質生活,但是,我是打算好好跟他過日子的。你想想看,我能夠從四峰那大山深處嫁到張販來,是多大的福氣?現在城郊的農民比城市居民的日子還好過,和田人也長得帥,家境又好,給人的感覺還挺浪漫的,能夠滿足我的虛榮心,那個時候他在我眼裏,各方麵條件都比傅誌軍強。至於你剛才說我出嫁前在烷口哭的事兒,有,感情畢竟不是說扔就扔了的東西,但不會影響我的決定,你明白嗎?後來我跟傅誌軍往來,甚至幫他,那是另外一回事,一方麵是張和田傷了我的心,另一方麵你可能不知道,我才是‘美味居’真正的老板,你光看營業執照上是傅誌軍的名字吧?你到公證處去查查,我與傅誌軍簽的合同是經過公證的。”
藍小芸看到鍾力有些詫訝的表情,偷偷地笑了。
梅虹拍完照片,胡亞洲送她出門,藍小芸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你剛才說話的語氣、神態,像福爾摩斯,”她繼續笑著,“電影裏的。”
“我看像電影裏的波洛一一偵探女皇克裏斯蒂筆下的那個人,”胡亞洲進門,忍住笑說,“就是人瘦了點,鍾力,抓緊時間增肥,將來,中國的神探波洛非你莫屬。”
鍾力感到委屈:“我做錯什麼了?你們這樣笑話我?”
一旁的藍小芸快要笑岔氣了。
胡亞洲卻嚴肅起來:“你把你剛才說的包括梅虹與你對話的過程再回憶一下,人家是來反映情況的,我們應該多提問、多聽她怎麼說,明白嗎?不是讓你把自己肚子裏的東西往外倒,演電影呢?”
“我那叫投石問路,或者叫打草驚蛇!”鍾力仍然不服氣。
“你驚誰呀?梅虹是蛇嗎?”胡亞洲反問。
鍾力被問住了,他真不敢說梅虹就是他要找的那條蛇。
藍小芸問:“胡隊,你們老警察是不是特看不起我們這些院校生?”
胡亞洲說:“哪兒的話,我不也是院校出身嗎?”
藍小芸說:“上次李老師給我們講課,也是把我們院校生挖苦了一通。”
“李支隊?說什麼呢?”胡亞洲問。
“他說當年有個剛畢業的學生,特能說,剛參加工作,開起案情分析會來,別人都擂不上嘴,李老師帶他審訊犯人讓他做筆錄——”
“老段子,後來李支隊拿了一本龐中華的鋼筆字帖讓那人練字對不對?"
“你也聽過?"
“都說多少年了,老狗記得千年事。”
“胡隊,聽你這口氣不會是說你吧?”鍾力又來勁了,“不對,李叔說那人後來都成書法家了,就連李叔想找他討幅字都得拿高檔煙換。”
“他那是瞎說,”胡亞洲板起麵孔,“你問他,他什麼時候要我的字兒我沒給?他什麼時候給我拿過煙?李支隊這人在抽煙上特扣門兒,別人抽煙撤他,他從不撒別人。”
“原來真是你呀?”藍小芸指著胡亞洲,笑得特別開心。
“不哭鼻子了?”胡亞洲給了她一個白眼。
“胡隊,你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鍾力說,“送我幅字怎麼樣?要什麼煙,我回家從我爸那兒偷。”
“香煙就不必了,白送你三字:少說話!行嗎?”
“我看行。”藍小芸插嘴說。
“不好,”鍾力認真想了想說,“你胡隊真要那麼寫,不顯得你沒文化嗎?送六字行不行?就寫:呐於言,慎於行。”
“你小子還知道自己的毛病啊?”胡亞洲照他腦袋就是一巴掌,“給你個任務,紅裙子照片洗出來之後,你和藍小芸一塊兒去找魏較,就以你今天說話的方式,胡說八道一番。”
“你剛才還讓我少說話呢。”
“給你一個發揮強項的機會不要啊?不想去我換人。我們大案隊能說話的人不缺。”
“去去去,我沒說不去嘛,胡隊,你這是投石問路呢還是打草驚蛇?”
“見過魏珍你自己琢磨吧,”胡亞洲說,“小藍,我忘了告訴你,魏轉已經刑拘了。”
藍小芸問:“還真的構成重大嫌疑了?什麼時候抓的?”
“是檢察院抓的,昨天。她的案子檢察院早就在搞,但一直沒找到突破口,張和田一死,建行內部輿論更強烈了,傳得可懸了,甚至有人說是魏斡害死的張和田,目的就是掩蓋她接受開源公司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檢察院可能覺得找到突破口了,試著傳訊了一下,沒想到一下子就把經濟案件的缺口打開了,”胡亞洲說,“反貪局那邊我已經聯係過,去提審的時候辦個手續就行了,咱們隻問咱們這一塊兒,別讓檢察院覺得我們是在插手他們的案子。”
“張和田的案件會不會真的與她有關呢?”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胡亞洲說,“不然我怎麼派你們去審?等一下我去把李支隊請過來,幫你們倆設計一套方案。”
“李叔對咱們這個案子好像不怎麼上心?”
“他的主要精力放在黃金山的案子上。”胡亞洲說。
天空的陽光很明亮,城市像往常一樣的繁華喧鬧,公安局門前的那條馬路還是那樣寬廣,生活不會因個別人命運的變化而改變什麼,就像大海的某一朵浪花翻起和消失一樣,大海還是大海。——肖曉走出公安局大門的時候就是這樣感慨的。
在人行道上走出了很遠,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整棟公安大樓的無數麵玻璃窗熠熠地折射著陽光,像無數雙盯著這座城市也盯著他的眼睛。這種感覺很奇怪,他想:以往怎麼沒這感覺呢?手機鈴響了,看來電顯示知是李建成打來的,接聽,“李哥,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
“就想問問情況,沒事兒吧你?”李建成問。
“我不幹了。”肖曉說。
“怎麼回事?不會吧,有那麼嚴重嗎?”
“是我自己,自動退學,”肖曉說,“不就唱個歌嗎?還要做什麼檢查,實習單位的頭談了老師談,學院學生處還來了兩個鳥人,好像我殺人放火似的,沒完沒了還。”
“你這人,千嗎呢!你在哪兒?”
“剛從公安局出來,還在這條街上,不遠。”
“你等著,我馬上過來,我就在這附近。”
肖曉在馬路邊站了一會兒,就見李建成的淩誌商務車開過來,李建成從車窗探出腦袋:“上來。”肖曉上車,李建成找了個岔路掉轉車頭。
肖曉問:“去哪兒?”
“回公安局,找你們領導,”李建成說,“上四年大學容易嗎?馬上就畢業了,警察幹不幹沒關係,畢業證總是要拿的,好壞有個學位嘛。”
肖曉抓起駕駛台上的“三五”香煙抽出一支,拔出車上的戰火器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說話呀。”李建成看了他一眼。
“不去!”肖曉說:“開弓沒有回頭箭!”
“嘿,你這人,怎麼這麼倔?”李建成說,“屋簷下麵低頭不丟人,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道嗎?不能硬輩,本·拉登還知道躲起來呢,薩達姆比你牛吧,不照樣讓人給絞了,脖子都給絞斷了,聽老哥一句話,回去跟領導好好說說。”
“不去就不去。”
“那你想千嗎?”
“不想千嗎,玩兒。”
“跟你父母怎麼交代?”
“不交代,我就不信了,不上那個破警院就活不了人!”
車子已經開到公安局門前,站崗的保安伸手攔車,“進不去,隻能停外麵的停車場。”肖曉有點幸災樂禍。李建成在停車場停好車,下車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拉開車門:“下來。”
“幹嗎?”
“我跟你一塊兒去找領導。”
“我說過了,不去。”肖曉執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