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胡亞洲一行趕到張販村墳山腳下時,一輛120救護車已經停在那兒了,韓小強正帶著一群農民抬著劉曉蕾下山,她身上穿的正是鍾力已經熟悉的紅色羊毛裙,“還有呼吸,估計還有救,”韓小強說,“幸虧發現得早,可能是服用了大劑量的安眠藥。”
“如果不是劉蓄硬扛了一個晚上,這種事完全可以避免。”胡亞洲說。
“劉瞥不想把她說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韓小強說,“她們是一村子裏的人,沒出五服的堂姊妹,這個張和田真不是個東西。”
“她真的是在張和田的墓前?”鍾力問。
“身邊還有一堆野花呢,她采了不少,人就躺在野花叢裏,”韓小強說,“挺浪漫的自殺方式,可惜,就是對象不對,張和田那種垃圾,配嗎?”
“韓所長,你怎麼也跟小年輕一樣瞎發感慨?”胡亞洲說,“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是調查。鍾力,你跟韓所長一塊兒去,查劉曉蕾案發當天的活動情況。”
“是。”鍾力機械地回答。
“還癡著呢?”胡亞洲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兩掌,“調查,明白嗎?還是那句廣告詞,一切皆有可能,用事實說話。”
調查的事實是:劉曉蕾沒有作案時間。
案發的當夭下午,劉曉蕾是下午十七點四十分左右回到劉家烷家中的。劉曉蕾的父親前幾年就死了,家裏除了母親和妹妹還有離了婚的姐姐劉二妹。劉二妹在城裏做蔬菜生意,最近跟同烷在城裏賣肉的王毛訝有點意思,王毛訝這天下午拎了一副豬肚子到了劉家,在劉家吃的晚飯,後又留在劉家看電視,這過程劉曉蕾一直在場。大約在二十點左右,劉曉蕾說電視沒什麼意思,淨是些打來打去、哭哭啼啼的鏡頭,就一個人上樓了。劉二妹認為妹妹在客人麵前失禮了,在王毛訝麵前還有點不好意思,解釋說劉曉蕾的性格有點怪,二十多歲的人了,也不張羅找個對象,就喜歡看書。王毛份說愛看書學習是好事,他直到深夜才離開劉家,估計離開時已經過十一點了,出門的時候看到樓上劉曉蕾房間的燈還是亮的,王還對送他的劉二妹說了句恭維話,說你們家曉蕾真愛學習,劉二妹說她學什麼習呀,瞎看,大半夜大半夜的看,有時還流淚,替古人擔憂。王毛訝說隻要二妹你肯嫁我,我肯出錢供曉蕾上大學,他們在門口說了一番話以後,王毛份就回家了。第二天早上五點來鍾,王毛訝到劉家喊劉二妹一起進城,看到劉曉蕾蹲在門口刷牙,王毛呀還打招呼,說你看書看到半夜早上也起這麼早?劉曉蕾滿嘴的泡沫,隻衝他做了一個笑臉。
這個情況足以說明劉曉蕾沒有作案時間。三個擁有紅色羊毛裙的女人都好像都已經排除了作案嫌疑,這意味著凶手也許還另有人?
與劉曉蕾的正式談話是在她入院後的第三夭,地點就在醫院的病房裏,參加談話的人除了胡亞洲、馮麗婷和鍾力之外,傷勢初愈的藍小芸也參加了。
身穿病號服的劉曉蕾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鍾力進門的時候,藍小芸偷偷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的狀態有點兒不正常,藍小芸看了看馮麗婷,馮麗婷衝她笑了笑,眼睛斜向鍾力。鍾力倒是一本正經,一副很老練的樣子,剛落座就先開口說話,講了一番要振作精神重新樹立對生活的信心之類的大道理,在藍小芸聽來,有點像演員背台詞,直到鍾力以為自己已經算是苦口婆心了,才停下來讓劉曉蕾說話。
“我一定要說嗎?我為什麼要說呢?我有什麼可說的呢?”低眉斂神的劉曉蕾一連打了三個問號,眼淚跟著流了下來,“為什麼不讓我死呢?難道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一向能言善辯的鍾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想,死是一種權利嗎?他不知道,隻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師馮麗婷。
馮麗婷說:“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隻要你活著,想死的機會多得很,除了你的父母家人,別人沒有義務幫你看守生命。”
鍾力覺得老師這句話說得很經典,“可你一旦死了,想再活過來就難了,”馮麗婷繼續說,“你實際上已經算是死過一次,有什麼感覺沒有?”
“沒有。”劉曉蕾的聲音如蚊子叫一般。
“活著,可能會有很多痛苦,可能會遇上很多一時解決不了困惑,所以你會覺得生不如死,人死一了百了,”馮麗婷說,“你服安眠藥之前可能就是這想法,對吧?”
“是的。”劉曉蕾承認。
“你就沒想過感受痛苦也是活著的一個重要內容?”馮麗婷問,“還有,你是不是可以將解決生活中不斷遇到的各種困惑和難題,看成生命進程中的快樂呢?很順利地做成一件事,比如說,我現在想吐一口痰,想站起來走幾步,很容易,快樂嗎?不一定,但是,假如我受了重傷,躺在床上很久不能動了,經過醫生的努力和我本人頑強的鍛煉,終於站起來了,那種快樂你能體會到嗎?”
“你是誰?”馮麗婷的話顯然觸動了劉曉蕾,她問。
“我們馮老師,心理學專家。”鍾力介紹說。
“有機會上大學真好,聽馮老師說話感覺就是不一樣。”劉曉蕾說。
“我們可以交個朋友,,’馮麗婷說,“談人生,談理想,談文學,談愛情,談什麼都可以,但今天不行,今天我們的任務是破案——”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嗎?”劉曉蕾問。
“當然有,一切與死者生前有過來往的人都可能成為我們的調查對象,”馮麗婷說,“更別說你了,你可是我們目前發現的唯一願意為張和田殉葬的人。”
“是的,不會有人像我這樣待他的。”劉曉蕾說。
“為什麼?”
“你問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為張和田殉葬?他值嗎?”馮麗婷說,“這件事你自己可能判斷不了,當局者迷嘛,你可以把張和田的事說給我們聽聽,大家一起來幫你分析,行嗎?”
劉曉蕾點頭表示同意。
父親的病逝是劉曉蕾一生的轉折點,正處在中考關鍵時刻的她放棄了升考高中而成了千百萬打工妹當中的一員,如果沒有中斷以前的生命軌跡,今天她應該是某個高等院校的一名品學兼優的畢業生,也許當今的中國文壇上已經出現了一位名叫劉曉蕾的美女作家。但命運使她沒能走侄這一步,她隻能在打工嫌錢的空餘時間繼續她的文學夢。
幸運的是,她後來遇上了俞白這樣的伯樂,不幸的是,她在此前就認識了張和田。
張和田曾是她眼中的白馬王子。認識張和田的時候她是一家餐館端盤子的服務員,張和田則是那家餐館的常客,他經常開著小車到餐館吃飯,有一回她遇上因喝醉酒對她動手動腳的客人,張和田站出來仗義執言,結果在對方多人的圍攻下被打得口鼻流血,她本人也在拉架的過程中被人推倒扭傷了腰。
劉曉蕾說,愛情很微妙,有時不需要多麼複雜的過程,一個偶然的事件或一個簡單的媒介都可能導致刻骨銘心的愛。鬥毆事件發生後,張和田每天都到餐館來,每次來除了迸餐就是帶她到外麵去理療,完事之後還請她吃飯帶她進網吧。她就是在張和田的指點下學會了上網,從而也知道了衛慧和棉棉還有韓寒和郭敬民,這是一個很浪漫也很時尚的過程。直到有一天,她告訴張和田說網上流行一部名為《柔福帝姬》的長篇小說,但一直無法看到全文,她為此而焦急。張和田說好像在一個朋友家中看到過這本書,並表示可以陪她一起去借。
事後想來,這是張和田臨時起意設計的一個圈套。就在那個夏日的夜晚,劉曉蕾被他帶到一所鄉村小學的教師宿舍中,學校因為放暑假而空無一人,張和田則有打開學校宿舍門的鑰匙。
有一件事是劉曉蕾當時所不知的,同村的女孩劉瞥幾天前也是在這間宿舍失貞的,過程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前奏有尋找《柔福帝姬》的過程。書當然是沒找到,然後就聊夭看錄像,麵對刺激的畫麵和措豔高手的甜言蜜語外加形體動作的撩撥,情竇初開的她幾乎沒有任何抵抗就失去了貞操。劉曉蕾說,失身之後她哭了幾乎一個晚上,但張和田卻說,自從在餐館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他們之間會有這一天,命運賦予他的機會他從來不會錯過,否則他會後侮終生,他還說,男女之間的第一次表麵看起來是男人征服了女人,實際上,男人在征服女人之前就被女人征服過了,否則的話,怎麼會自己深入到一個女人的身體之中呢?
不難想象,張和田這套邏輯混亂的情話在別的女人麵前也重複過,也不能否認,這番話再配上他英俊的外表,對於涉世未深的女孩具有很強的欺騙性。在鍾力的腦海中,一個智慧型流氓的形象也更加鮮明起來,而在潛意識中,他對劉曉蕾的心態也在悄然的不自覺的改變著,現在,他對劉曉蕾應該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又十分憐憫。
失貞的那年,劉曉蕾剛剛十八歲,“從那一夜開始,我心裏就把自己當成他的女人了,”劉曉蕾說,“我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不管這人是好還是壞,我都認命了。”
“你這個想法,好像不應該是這個時代青年腦子裏的產物,”鍾力忍不住說,“封建時代的女子才會這樣想。”
“別人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這樣想的,”劉曉蕾說,“我總覺得命運是不可抗拒的,你想想看,茫茫人海,那麼多男女,為什麼我的第一次會是交給張和田呢?”
“那是因為他騙了你,”鍾力說,“他與多少個女人有類似的關係你知道嗎?”
“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還有別的女人,我也知道別人都說他風流成性。”
“那你還這麼死心塌地?你自殺那天身上穿的紅裙子他一次就買了三套,你知道嗎?”鍾力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憤怒了,“這樣一個流氓你竟然還去為他殉葬?”
“沒有辦法,我就像被魔鬼附體了一樣,我的理智也常常提醒自己這樣不對,可我就是無法擺脫他,”劉曉蕾說,“我一直在告訴自己人應該是獨立的,從我和他有過第一次之後,他就要我不要上班了,由他養我,但我不,我從來不要他的錢,那套紅裙子是我接受他的唯一的禮物,我寧可在麻紡廠在餐館承受繁重的體力勞動,也不願變成他籠中的金絲鳥,但是卻擺脫不了對他的感情依戀,哪伯知道他是個感情不專一的人。”
“你還會為他去死嗎?”
“再不會了,馮老師剛才說的那番話我已經記住了。”劉曉蕾說。
“那就好,”從進病房就沒說過話的胡亞洲突然站起來說,“今夭就談到這裏,劉曉蕾,我們可能隨時都要找你。”
離開劉曉蕾的病房後,胡亞洲一直陰沉著臉。
“胡隊,你這是怎麼啦?”鍾力有些不解。
“今天我們為什麼來找劉曉蕾?談愛情?談人生?你們全被她繞進去了,”胡亞洲說出這句話後又覺得自己說得太重,又對馮麗婷說:“馮老師,你也太善良了。”
馮麗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 “今夭的談話是太小資了一些。”
“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是調查凶殺案的,實質性的問題一句都沒談!”胡亞洲說,“像你們這樣談下去,永遠都得不到我們想要的結果。”
“我們不是已經從時間上排除了劉曉蕾了嗎?”藍小芸問。
“時間上排除了嫌疑就排除了?”胡亞洲反問,“告訴你,隻要案情沒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你就不要相信那些與案件有關的任何人。眼見未必是實,耳聽未必是虛。”
“這話李老師也說過。”
“你說李支隊啊,我這點經驗也就是從他那兒學來的。”.胡亞洲說。
“下一步我們應該怎麼辦?”鍾力說,“我是指劉曉蕾。”
“劉曉蕾,劉著,梅虹,如果再加上魏轉,與張和田生前有關係的女人中已經出現了四個有紅色羊毛裙的了,而這四個人都沒有作案時間,會不會還有第五個女人,或者說,這四個人當中的某個人我們還沒有查清楚?”胡亞洲沒有直接回答鍾力的問題,而是反過來提出問題。
“還有一個李芳,”藍小芸說,“發案的那天我看她也穿過一件紅色的長風衣。”
“那不算,不是這種紅色羊毛裙。”鍾力說。
“誰跟你說犯罪分子就一定是穿的紅色羊毛裙?”胡亞洲反問,“腦子進水了還是人鑽進死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