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一輛警車開到門前,車上下來了幾名著裝整齊的警察,“帶走吧,”胡亞洲說,“這個地方好像不適宜作為審訊犯罪嫌疑人的場所。”

警察進來給劉曉蕾扣上手銬,劉曉蕾起身走到門口,突然又轉身問鍾力:“我在電腦裏寫的那些關於你的文字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到了,你非常煩我,說我每一次出現都攪亂了你的心情,還說我是個魔鬼,甚至將你自殺的行為都歸罪到我身上。”鍾力說,“我當然會特別在意涉及到我的文字。”

“還有,我揣摸你對我有好感,沒錯吧?”劉曉蕾突然露出了一點譏消的笑容。

“也沒錯,可那是在我沒完全了解你之前,”鍾力說,“就是現在,我還是為你惋惜,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我現在仍然可以幫你請個好一點的律師,你這個案子有很大的辯護空間。”

“謝謝。”劉曉蕾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幾句什麼,又咽了回去。

“還問你一個問題,你在張和田墳前自殺是意味著為他殉情嗎?”鍾力問。

“不,其實我想活下去,不知為什麼,我越來越感覺活著是一件非常好的事,要不然,我也不會那麼精心設計作案的過程,那樣做就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劉曉蓄說,“但有一點我沒想到,就是我的精神承受不了,案件發生之後,不管是睡覺還是醒著,隻要是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張和田,再加上你經常往俞白那兒跑,一去就提這個事,又讓俞白畫那些紅衣女人的畫,豔紅豔紅的,特別刺激人,有時候我剛剛平靜一點,又被你們攪得亂七八糟,我實在受不了,所以才想到自殺,我之所以選擇死在張和田的墳前,我就是想,既然我活著你讓我不安寧,我做鬼魂也去纏著你,讓你也死不安寧。鍾警官,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鍾力揮揮手。

劉曉蕾被押上了警車,胡亞洲說:“馮老師,這兒環境不錯,你們就在這兒休息一下吧,可以把周堅他們也喊來嘛。”

“需不需要我們參加審訊?”鍾力說。

胡亞洲說:“堡壘已經攻破了,現在對劉曉蓄的審訊已經談不上什麼技巧了,回頭看審訊筆錄就行了,你就安心在這兒玩吧,你也需要調整一下心情。”

藍小芸說:“胡隊,你也看出來了?”

胡亞洲笑道:“別說我當了二十來年警察,就是一般人活到這個年齡,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事情?”

鍾力說:“我好久沒吹小號了,我回去把小號拿來,梅虹,我順道送你回家。”

藍小芸說:“喂,待會兒帶點塑料布來,咱們在江邊坐,待在屋裏悶。”

鍾力說:“知道,我還會帶啤酒來,這兒東西貴。我辦事你就放心吧,我打電話把肖曉也喊過來吧?”

藍小芸說:“那是你的事。”

肖曉接到鍾力的邀請電話時正在開車,李建成就坐在他身邊,他對是否接受邀請有些猶豫,李建成勸他:“既然是老同學相邀,還是去玩玩吧。”

肖曉說:“我現在跟他們在一起,完全找不到感覺了。你說,他們破案了高興,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當警察了。”

“我覺得你應該去,他邀請你,說明他們還把你當好朋友,”李建成說,“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什麼高興的事,往往喜歡跟朋友一起分享。你不去,人家會掃興的。”

肖曉說:“我如果去了,說不定我自己會掃興,我對他們當警察的成就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李哥,你說怪不怪,我離開才幾天,可對丟失自己學了四年的專業,竟然一點遺憾都沒有。”

“這我理解。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身在其中的時候,覺得沒比這更好的了,離開了,眼界開闊,回頭一看,以前覺得好的那些東西還真沒什麼。我說你還是去吧,沒感覺也得應付,很多家庭夫妻關係都是這樣,”李建成說著,淘出一遝錢扔在駕駛台上,“就開這台淩誌商務車去,檔次也不低了,他們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跟他們保持好關係,對我們沒壞處,要花錢時盡管花,算我的。咱們在商,別的東西可能沒有,就是有錢。”

肖曉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打開看了一下信息:我們都在等你。藍。他的麵部表情刹那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順手將手機交給李建成,小車開到路邊刹住,人往靠背上一仰,閉上眼睛,李建成看過信息後說:當自裏挺溫暖的吧?既然藍小芸都發信息了,你更應該去,看來她對你還是有感覺的。當不了警察,找個警察當老婆也一樣。去的時候紳士點兒,帶束鮮花。”

“她越是對我好,我心裏越不是滋味兒。”肖曉說,“她是一個非常非常純潔的姑娘,說她白,那就是雪,說她透明,那就是冰。而我呢?現在跟著李哥你差不多變成花花公子了,幾乎是夜夜笙歌,燈紅酒綠。”

“怨上我了?”

“沒有,沒有,這不是說藍小芸嗎?”

車窗外過來一個交警,用手敲了敲車窗玻璃,肖曉馬上坐直了,見那交警用手指著前方的一個禁止停車的標誌牌,他馬上搖下車窗玻璃,“對不起,對不起。”忙不迭地啟動車輛,那交警卻毫不客氣地攔住了他:“罰款!”肖曉有些惱怒地:“多少?”“二百,”交警麵無表情地撕下了一張罰款單遞給他,“以後接受教訓。”

一旁的李建成沒事兒似的微笑著。

肖曉接過罰單看也不看,遞出兩張百元的鈔票,又把車窗玻璃搖上。

交警衝他揮揮手:“去去,走吧。”

“假如這位交警是你的朋友,這兩百塊錢就免了,”李建成說,“所以,同學約你還是應該去,交一幫警察朋友,沒壞處。我下車了。”

“你到哪兒去,還是我送你吧?”

“我打的,一樣。跟我就別客氣了。”李建成揮手下車了。

春日,江上水天空闊,許多白色的小鳥在水麵上盤旋。肖曉將車開到江邊時,遠遠地見江灘上停著一輛藍色的桑塔納,馮麗婷、周堅、鍾力、藍小芸都在江灘上散步,他把車停在桑塔納旁邊,從車窗伸出腦袋,衝鍾力笑道:“今天怎麼記起我來了?這車誰開來的?”

藍小芸主動接話:“鍾力找朋友借的,跟你那車沒法比。”

肖曉跳下車跟馮麗婷打招呼:“馮老師,你跟他們幾個在一塊兒根本看不出你是老師。”

馮麗婷笑道:“在商場混了幾天,變得會說話了。”

周堅也主動地打招呼:“咱們幾個老同學好長時間沒在一塊兒聚聚了,鍾力和藍小芸參與的那個凶殺案今天破了,領導一高興,給咱們個空兒聚聚。”

“難得難得。”肖曉說。

一向在這種場所活躍的鍾力,這會兒卻一個人站在水邊發呆,“鍾力,我要你帶的東西呢?”藍小芸喊。

鍾力手一揮,將車鑰匙扔過來:“都在車後備箱裏。”

“過來幫忙啊。”

“你們弄吧,別打擾我,正在想事兒呢。”鍾力說,“哦,水果什麼的都在三號木屋裏,錢都花了,都搬出來,別浪費了。”

藍小芸打開後備箱,取出一塊大塑料布鋪在江灘上,車後備箱裏還有一箱啤酒和塑料袋裝好的鹵菜,“準備得還挺周到的嘛。”肖曉說。

“聽說鍾力打你電話,你還有點端?叫你來白吃白喝還不好?”藍小芸挖苦了他一句。

“我倒是想花錢啊,可也得給我機會呀,”肖曉說著,想起了一件事,起身跑到車子那邊取出一束玫瑰花過來,“來的路上買的,順道。”

藍小芸裝著沒看見,拉著周堅到三號木屋將水果、蛋糕和飲料都搬了出來,肖曉有些尷尬,馮麗婷小聲說:“等一會兒藍小芸坐哪兒你放她跟前就行了,她今夭的態度已經轉變了很多,你該知足了。”肖曉感激地笑了笑。

藍小芸和周堅很快就把場地布置好了,幾個人圍著塑料布席地而坐,藍小芸啟開一瓶啤酒給周堅,“馮老師是喝啤酒還是飲料?”

“先來瓶啤酒,”馮麗婷說,“今天挺高興的。”

藍小芸又開了一瓶啤酒遞給肖曉:“給。”

肖曉慌忙接過,順手將花束放到她跟前,藍小芸視而不見,目光已經轉向江邊,“鍾力,再不過來酒沒了。”

鍾力這才慢吞吞地走過來,神情還是少有的思索狀。

周堅說:“猴子,打電話約我的時候還牛哄哄的,這會兒怎麼啦?”

“鬱悶,”鍾力在周堅身旁坐下,自己開了一瓶啤酒先灌了一口,“這個案子吧,我也算全程經曆了,說順利也好,說一波三折也好,都有我的份,可是到現在我還迷糊。”

藍小芸說:“你把自己都陷進去了,能不迷糊嗎?”

“別笑話人家,”馮麗婷說,“迷糊什麼?說說看,我們一起討論討論。”

“第一,劉曉蕾,那麼好的一姑娘,還那麼有才,怎麼就碰上了張和田那樣一個王八蛋,怎麼給糊弄成這樣了呢?”鍾力說。

周堅說:“這個問題好像不用討論,她就是碰上了,就是被糊弄了,如果實在要找原因,馮老師,隻能說是命運,對嗎?”

馮麗婷說:“周堅這話說得簡單明白,鍾力接著往下說。”

“第二,從發現劉曉蕾開始,我們就對她進行了調查,也從時間上排除了她作案的可能性,可是,胡隊,馮老師你,可能也包括李老師,似乎就一直沒有放過她,特別是在案發現場發生有人燒紙敬香事件和劉曉蕾自殺事件之後,現在想起來,你們似乎就已經堅信她是作案人,但你們又沒有否定從時間上對她的排除,這不是矛盾嗎?”鍾力繼續說,“還有,我在俞白那兒認識劉曉蕾是偶然的,我對她產生好感並且找借口經常去俞白那兒,本來是一件比較私人的事情,可到後來呢,變成了偵查工作的需要,究竟為什麼需要我那樣做,我到現在還沒鬧明白——”

“這兩條都是很明白的事嘛,”馮麗婷說,“首先,張和田的被害是一起經過精心策劃的謀殺案件,這一點我們從犯罪現場就已經得出結論了,既然是精心策劃過的,那麼,犯罪者一定會在事先考慮好作案的每個細節,包括對自我的保護,而劉曉蕾的所謂沒有作案時間,隻不過是在案發時間被人認為是在家中,其結論的來源是:她先在家中的樓下與王毛訝等人一起看電視,然後她當著王毛份和她家人的麵上樓去了,當晚二十三點,王毛呀離開劉家時,看到劉曉蕾房間的燈光是亮的,再到第二天清晨,王毛份又看見她在門口刷牙,於是,我們就認為劉曉蕾這一晚上都在家中。其實呢?從王毛呀看到她上樓,到第二天清晨看到她在刷牙這一段時間,她根本就不在任何人的視線之中,她隻是被假想成是在家裏。”

“這就意味著同樣的情況可以得出不同的判斷。”鍾力似乎有些明白了。

“光判斷還不行,”馮麗婷說,“胡隊和派出所的韓所長後來還專程去過劉曉蕾的家,他們發現,劉家的樓梯與客廳隔了一堵牆,也就是說,劉曉蕾上樓下樓前麵的人都看不見,這是一,第二,劉家的後門是那種老式的雙扇門,中間的門縫很寬,用刀子可以從外麵輕易地撥動裏麵的門門,如是呢,我們就可以做這樣的假設:劉曉蕾先假裝上樓休息,上樓後開亮燈造成自己在房裏看書的假象,然後悄悄下樓,從後麵溜出去,再從外麵將門悶上,作完案回來後再從後門開門上樓,神不知鬼不覺。應該說這是很容易辦到的事,既然如此,我們再把她其他的疑點聯係起來:到案發現場燒紙敬香意味著什麼?——她內心不安,到後來自殺又是因為什麼?還是她內心的原因,這也使胡隊和我對她有了一個基本判斷:劉曉蕾是一個作案的智慧和犯罪心理兩個方麵極不平衡的人,在智慧方麵,她可以將犯罪過程設計得天衣無縫,但是在心理上,她卻無法麵對自己親手殺人的事實,她或許在案發後也曾不斷地做自我心理調節,但是,很湊巧的是,作為專案組成員的你又不斷地在她麵前出現,再加上俞白畫的那些紅衣女人的畫,很可能是她剛剛將心情調節得好一點,可你們又刺激了她,於是,張和田的死成了她揮之不去驅之不散的噩夢。一方麵,她在不斷地用文字來記錄來發泄,另一方麵,隻要擺不脫這個噩夢,她就得有所行動,所以,你在她麵前的出現,就成了由開始的純粹個人行為變成了專案組的有計劃的行動——”

“也就是說從心理上不斷刺激她,同時也密切地注視著她?”鍾力說。

“鍾力,你這不是很明白嗎?”周堅說,“可惜,我沒能親自參加這個案子,這案子雖然沒有黃金山的案子那麼刺激,但技術含量很高。”

“哪能所有精彩的案件都輪到你頭上?”鍾力又開始得意起來,“還讓不讓別人當警察呀?來,喝酒喝酒。”

馮麗婷說:“藍小芸,回頭你找胡隊,把整個案卷都複印下來,咱們稍稍整理一下,肯定是一個範本式的案例。”

“確實是一個範本式的案例,但卻是一個很不成功的愛情故事。”藍小芸說這話時膘了鍾力一眼。

“這個故事裏沒有愛情,”鍾力把話頭搶過去了,“有的隻是欲望、貪婪、自私,還有墮落,無論是從倫理上還是愛情上琢磨這個案子都沒意思,可從刑事偵查學的角度研究一下,還是很有搞頭的。”

藍小芸說:“鍾力,你不會不敢麵對現實吧?我指的是你。”

“藍小芸,你能不能厚道一點兒?”周堅有點打抱不平地說,“肖曉,你來後就沒怎麼說話,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今天天氣真不錯哈,”肖曉說,“這兒環境也好。”

“來來,先喝一口,”鍾力用啤酒瓶與肖曉手中的瓶子撞了一下,“說好了,咱們幾個老同學聚一塊兒不容易,今天說話就說些大夥兒愛聽的,誰鬧出不偷決就罰誰的酒。”

“對對,”周堅也湊過來撞瓶子,見藍小芸手裏拿的是易拉罐飲料,“不行不行,你也得換啤酒。馮老師,你再來點兒啤酒。”

“行。”馮麗婷答應得很爽快。

藍小芸說:“馮老師行我不行,我喝酒上臉,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鍾力說:“藍小芸,你就是紅臉時好看,對吧肖曉?”

肖曉不敢造次,“嘿嘿”地兩聲千笑,藍小芸無奈,隻得接過一瓶啤酒。

“我本想把謝惠也約來,可周堅不同意,”鍾力說,“他說同學聚會就是同學聚會,肖曉你知不知道,他們現在發展得可私糊了。哎,下海的滋味兒怎麼樣?”

肖曉說:“混歎,我還能混得怎麼樣?除了錢什麼都沒有。”邊說邊拿眼睛唆藍小芸,見藍小芸的眼睛正盯著他,慌忙躲閃。

“聽你這口氣像大款,”鍾力模仿肖曉的腔調說,“除了錢什麼都沒有!你有多少錢呀,不就一車夫嗎?就別在咱們麵前吹啦。”

肖曉笑道:“你可別瞧不起我,說不定明兒我就注冊一家公司給你瞧瞧。”

“誰稀罕!”鍾力挖苦說。

“還是老毛病,你倆一見麵就鬥上了。”周堅說。

“無所謂,”肖曉說。聊了幾句,他的心情鬆弛了一些,轉向藍小芸:“你的傷怎麼樣?女孩子其實不適合在一線幹刑偵。”

“哪碗飯都不好吃,”藍小芸說,“慢慢幹狽,自己用點兒心就是了,說不定就找到感覺了,——你這個車夫也不好當。”

肖曉說:“還好,李建成待我不錯,從不在我麵前擺老板的譜,在錢的問題上也大方,這就可以了,我現在不像你們,要求不高了。”

“怪鬼?放著鼇察不好好千——”鍾力說。

“還不是你老爸給坑的?”肖曉衝他說。

“我老爸怎麼坑你了,我老爸——”

“哎哎,剛才還說了別鬧不偷快,怎麼又想吵?”藍小芸打岔說,“肖曉,你現在跟大夥兒不在一塊兒了,有什麼事我們也幫不了你,你自己要小心些,如今社會複雜。”

藍小芸這幾句話說得肖曉心裏暖暖的,他正想回答幾句什麼,藍小芸已經站起來,在江灘上支起三腳架:“馮老師,我們一起照個合影吧。”

馮麗婷說:“你們幾個同學先照一張,後麵我再跟你們合影。”

周堅、鍾力、肖曉起身排位,鍾力先搶著中間的位置,藍小芸對著鏡頭說:“鍾力,你往中間一站,這畫麵就成個人坑了,還是站邊上去吧。”鍾力嘟嘟濃濃的不樂意,但也隻好跟周堅換了個位置,藍小芸舉起一隻手,“看這兒,記住,我按了自拍鍵三十秒後說‘茄子”,,邊說邊按下自拍鍵,就朝三位男同學跑去,至近處,略一猶豫,還是挨著肖曉站下了,在照相機“哢嚓”一響的同時,四人齊聲“茄子”,旋即,又齊聲大笑起來。

鍾力問:“幹嗎要說茄子?”

藍小芸活潑地比劃說:“說茄子口形好看,千萬別說老虎什麼的,臉都沉下來了。”

鍾力試試口形:“茄子,”旋即又自嘲:“不行不行,我怎麼比劃口形也是這副猴兒相。”

大家一陣歡笑,接著又拉馮麗婷與他們一起合了影,湖灘上蕩漾著他們充滿青春氣息的笑聲,“鍾力,你不是帶小號來了嗎?”藍小芸說,“吹一曲聽聽。”

“想聽什麼?”

“就來一曲《友誼地久天長》吧。”

鍾力從車內取出小號,對著天空吹了起來,單調燎亮的號音,在藍天碧水之間遠播。肖曉抱膝屏息諦聽,再望著遠處那些飛翔的水鳥和湖麵漂浮的船,有一種從心底深處激發出來的感動,竟覺得眼眶潮濕了——這是一個多麼好的群體啊,他想。

“昨天玩得還好嗎?”

“還可以。”

“他們沒有教育你一通?”

“教育?”肖曉看了李建成一眼,“這年頭,誰教育誰呀?”淩誌商務車行駛在郊外一條不寬的柏油馬路上,“能玩兒得來就在一塊兒玩玩,玩不攏就各玩各的。”

“那位女警官現在對你怎麼樣?”

“矛盾,我看得出她很矛盾,憑感覺,她對我的感情並沒有完全消失,問題是,我們警官學院的學生,已經受了四年的職業榮譽感的教育,有的人甚至把這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像我這樣不光彩地脫離了警察隊伍,再讓藍小芸繼續像以前那樣對待我,難,起碼是她的職業榮譽感接受不了,可要讓她徹底地扔掉我們之間的感情,也難,”肖曉說,“李哥,你是過來人,你說,初戀是不是特別丟不下?”

“前麵向右拐彎,”李建成說,“我沒有真正意義的初戀,沒有直觀感受,肖曉,我隻是覺得,人千萬別跟自己較勁兒,感情這東西確實很重要,但也容易誤事,如果能丟下就丟下,如果丟不下,就可勁地追。”

“李哥,我知道你這話對,可要做起來不容易。”肖曉說。

小劃質著李建成指的方向,駛上了一條岔道,路邊是兩排嫩葉初發的楊柳,路旁的麥田和油菜地也是大片大片的綠色,“春天的鄉下真好,空氣新鮮,景色養眼,”李建成感歎,“肖曉,你知道我終極的夢想是什麼嗎?”

“當上市公司的老板?跨國公司老總?”肖曉試著猜,“讓雅樂時裝走出國門,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我沒那麼大野心。”李建成搖搖頭。

“棄商從政,當大官?”肖曉說,“我這樣分析肯定沒錯,你是學哲學出身。”

“也不對。”

“那是什麼?我可想不出來了。不會是當農民吧?”

“還真是當農民,”李建成說,“不過不是那種麵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我想啊,應該是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最好是一座山穀,山穀中有潺潺流水,我特別喜歡竹子,還應該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在竹林中建一幢小樓,離小樓稍遠一點的地方,再養點雞鴨鵝魚什麼的,當然還需要有各種各樣的鮮花和蔬菜——”

“你說的那不是農民,是莊園主。”肖曉說。

“對,就是莊園主。”

“光你一個人呆在山穀中?”

“那當然不行,應該還有我喜歡的女人,最好不止一個,還有一幫孩子,停車,在這兒待一會兒,把車窗玻璃放下來,呼吸一下這鄉下的新鮮空氣,”李建成指著路邊說。肖曉將車停在路旁,一頭牛正在附近悠閑地吃草,李建成遞了一支煙給肖曉,“你瞧那牛,你不覺得它有一種很高的境界嗎?”

“看不出來,李哥,你別跟我玩得太玄了,”肖曉說,“還是說你的莊園夢吧。”

“那是一種禪境,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你才二十二歲,”李建成笑道,“我那莊園裏還應該有幾位特別要好的朋友,不然也太孤單了,暖,肖曉,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夠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這我可說不好,”肖曉說,“朋友起碼應該是情趣相投吧?談得來,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愛好——”

“你這種說法是書麵語言,也太複雜了,人啊,找共同的愛好太容易了,美女,美食,好看的電影電視,各種各樣的高檔物質享受,這些東西都能形成共同的愛好,好東西大家都想要,如果是看上了同一樣東西,你要我也要,多少朋友為這種事翻臉了,”李建成說,“我交朋友,就兩條,一條,此人是否孝敬父母,一個人如果連生養自己的父母都不孝敬,肯定不是東西;第二條,此人千壞事瞞不瞞你,防不防你,如果瞞你防你,那他就沒把你當朋友。你說是不是?”

“你這觀點我還是今天第一次聽到,有道理。”

“所以呢,現在社會上有人歸納,說好朋友是這麼幾種人:一起同過窗,這說的是同學;一起下過鄉,這說的是知音;一起扛過槍,這說的是當兵;還有一起偷過稅,一起漂過娟。”

“現在的人真會歸納。”肖曉說。

“肖曉,你說我們能成為真正的好朋友嗎?”

“絕對!我是說我,就不知道你認為我夠不夠格,”肖曉說,“在你麵前,我太嫩,怕你看不上,但有一條我可以做到,一切聽大哥的,用古人的話就是唯大哥的馬首是瞻。”

“真是這樣?”

“絕對!”

“這話我信,”李建成拍拍肖曉的肩膀,“走吧,繼續往前。”

小車順著道路適漁而行,駛入了丘陵地帶的一座鄉間集鎮,“往哪兒走?”肖曉問,李建成指點他在一條胡同口停下來,胡同口有一裸蓬展如傘的老槐樹,“跑這種地方來幹嗎?”他嘟濃著說。

“我去辦點兒事,”李建成戴上墨鏡,從車後取出一隻手提箱,“你就在這兒等我吧,抽支煙,打打磕睡也行。”

“好吧。”

李建成下車走進胡同。肖曉掏出一支香煙點燃,吸了幾口,思付片刻也下了車,向胡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