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曹偉,讓我來開車吧,我今天跟你們一塊兒巡邏去。”鍾力攔住正準備上巡邏警車的巡警曹偉和周堅說。
“你行嗎?”曹偉有點不信任他的駕駛技術。
“你讓周堅說,他樣樣都壓我一頭,”鍾力衝周堅翹了一下大拇指,“唯獨就是開車的技術,他不敢說比我好。”
“人家可是單騎追匪,邊開車邊開槍,彈無虛發,你就別吹了。”曹偉說。
“他那是摩托車,”鍾力說,“開汽車他當我徒弟都不夠格。”
周堅說:“曹哥,你讓他開吧,他駕駛技術還行。”
鍾力上車後,打開駕駛台的抽屜翻了翻裏麵的磁帶,找出了一盒小號曲,高興了,“不錯嘛,看來咱們的巡警哥們挺有音樂細胞的,知道聽這曲子。”
周堅說:“你以為就你懂音樂啊?”
鍾力將磁帶裝上,又回頭說,“喂,周堅,今天下午局裏幾個主要部門頭頭都在開會,中午我看我老爸在家吃飯的時候狀態就有點不對,像是又有什麼大事兒。”
“通知你了嗎?”周堅包了他一眼。
“咱小兵一個,哪會輪到咱?”
“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要用咱們,自然會有命令,你還是安安心心地開車吧。”周堅說。鍾力啟動小車,車廂內響起了小號吹奏的《與你同行》的旋律,警車在街道流暢地行駛,鍾力表情開朗,不時在與街道上的交警打手勢。
“技術不錯嘛。”後座的曹偉讚揚說。
“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輛自己的車子,最好是越野型的那種。”鍾力說。
“他最大的夢想就這個?”曹偉問周堅。
“他最大的夢想多了,我跟他一個宿舍四年,聽他說的最大的夢想我現在能想起來的就有好幾個:成為中國的福爾摩斯,一個可以導致交通事故上升的新娘——”
“這話怎麼說?”曹偉問,“什麼叫導致交通事故上升的新娘?”
“漂亮嘛,”周堅說,“上街回頭率高,司機都無法集中精力開車,交通事故能不升嗎?他還說這有利於計劃生育,典型的鍾力式語言。”
曹偉笑起來:“鍾力,你怎麼是這種人?”
鍾力說:“一個能活到讓別人眼饞的份兒上,那是什麼滋味兒?我知道我活不到那份兒上,瞎想想不犯法吧?趁著現在還年輕,有資格做夢。要真到了我老爸那年紀,‘就算混上了局長什麼的,一天到晚繃著個臉,活得也沒勁。”
周堅說:“能混到你爸那份兒上就不錯了,我看你玄。”
鍾力說:“我不羨慕他,我看應該是他羨慕我們,他們現在有的,我們將來可以有,而且還可能比他們擁有的多得多,我們現在有的,他永遠都沒有了,青春,他們有嗎?到我們活到他那年紀,社會進步到什麼樣子?能想象出來嗎?上月亮上玩玩恐怕就像我們今天想上北京似的,弄上一張火車票飛機票就去了,簡單。”
曹偉說:“鍾力,我看你一點都沒繼承你爸的遺傳基因,你爸那麼嚴謹的一個人,可你老想些沒邊的事。還真的啊,你跟你爸長得就是不像。”
“關於我的遺傳基因的問題,屬於另一個值得商榷的話題,就別琢磨了。我說曹偉,你就安心這麼逛一輩子街?沒點別的想法?”鍾力說。
“我想當公安部長,誰讓?我沒有你那多不安分的想法,”曹偉說,“讓當巡警,我就老老實實當好巡警,以後讓幹別的了,我就千別的。”
“曹偉,你人厚道,換我就不行,讓我當巡警,不出蘭個月,準煩。明告訴你,我就覺得自己是個當偵查員的材料,特有才華,不讓我幹刑警那就是浪費人才資源。”鍾力說。
“這容易,你爸一句話的事。”曹偉說。
“我不想回這兒來,地方太小,就算去不了北京吧,也得去個沿海城市,深圳啊珠海啊,要不上海也行,最次也得留在省會城市,”鍾力說,“人生得有一個大一點的舞台,舞台大,才有比較充分的空間展示自己,對吧,周堅?”
“我看是,這個地球基本上容不下你。”周堅笑道。
“地球容不下沒關係,口自們當外星人去,曹偉,到時候我喊你做伴。”鍾力說。
曹偉笑了笑,沒接他的話。
小車駛上了市中心的一座大橋,迎麵駛來各種型號的車輛,橋麵很寬敞,鍾力在座位上擺出一個很舒坦的姿勢,熟練地把握著方向盤。突然,前麵的車流中出現一輛大型載重自卸車,在高速行駛著,行駛軌跡歪歪斜斜,不停地超車,鍾力發現了,“媽的,那人是怎麼開車的?是不是喝醉酒了?”
“攔下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兒?”曹偉說。
鍾力拉響警報器,搖下車窗玻璃,邊開車邊探出身子打手勢,要求對方停車。周堅也貼近車前窗玻璃觀察。
高大的載重自卸車卻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繼續高速駛來,漸近時,對方駕駛窗中露出了一張讓周堅似曾相識的麵孔,那人臉上露出猙獰的冷笑。
“不好,是黃金山,快讓!”周堅看清了那人的麵孔,大叫一聲。
鍾力反應也很敏捷,他一麵飛速扭動方向盤,一邊探身推開周堅一側的車門,奮力將周堅一推,大叫一聲:“下車!”
周堅著地後連續翻滾幾圈。
小車在尖厲的警報聲和刺耳的刹車聲中繼續向前滑行。
載重大卡車繼續高速向小車駛來,龐大的陰影已經籠罩了小車。
鍾力緊急避讓,兩車相遇的刹那間,大卡車的前輪在馬路上劃過一道半弧一閃而過,後輪卻與小車的車頭重重地碰了一下,小車身子一歪,重重地撞在大橋一側尺餘高的人行道上,轟的一聲,半個車身躍上人行道,重重地顛簸了幾下,車身翻了一個個兒,仰著不動了,大卡車卻高速向遠處駛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瞬間。
周堅艱難地爬起來,踉蹌地朝小車跑去,邊跑邊叫:“鍾力,曹偉,鍾力!”聲音裏夾著哭腔。
橋上的車輛仍在流動。
周堅跑近小車,拚命地拍打車身:“鍾力,曹偉,鍾力!”
倒翻的小車後車門動了幾下,周堅覺察到了,趕緊用力拉開,曹偉探出腦袋,“曹偉,你還好吧?”周堅將他從車內拖了出來。
曹偉站起來,“快看看鍾力怎麼樣了?”
鍾力搖晃著從車子另一邊露出臉來,強撐出笑容:“我沒事兒,哥們,沒摔著你吧?”
周堅說:“嚇死我了,你沒事吧?”
鍾力沒有回答,搖搖晃晃地下滑,臉在車身那邊不見了。
周堅艱淮地繞過車身,見鍾力斜依在人行道的欄杆上,連忙上前將他抱在懷裏:“鍾力,鍾力,猴子你可別嚇我!”
鍾力衝他強笑一聲:“身上的零部件兒好像受損了,咱們的車子沒怎麼撞著吧?媽的,逮著那小子絕不輕饒!記住車牌號了嗎?”說著,頭一歪,昏迷過去了。
周堅取出對講機一陣急呼,聽到回音之後,他放下鍾力,起身攔車,一連攔了幾輛都未停下。不遠處,一輛淩誌商務車駛來,透過車窗,能看清車內肖曉的麵孔,他心裏一喜,舉手攔車,“肖曉,停車。”淩誌商務車速度明顯減緩,坐在車後座的李建成見是周堅,從背後捅了肖曉一下:“管他個屁,別髒了我的車,快走,我的這筆生意可耽誤不起!”肖曉略一遲疑,但車子還是從周堅身邊一掠而過。
周堅似乎不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的驚悸不亞子剛剛發生的車禍,愣了片刻之後,衝肖曉消逝的方向大罵:“肖曉,操你個王八蛋!”
這時,有幾輛汽車陸續在現場停下,遠處又傳來隱隱的警笛聲。
鍾力、曹偉和周堅很快被送進醫院。
當周堅一一跋一跋地從門診包紮室出來的時候,額頭上補丁般的搭了塊紗布,走廊裏已經有聞訊趕來的許多同事,大夥兒圍上前關心地詢問傷情,他卻心煩意亂地推開眾人,徑直走向急救室。急救室門頭亮著紅燈,他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門頭的紅燈。
謝惠端著托盤從急救室內推門出來,眾警察擁上前圍住,七嘴八舌地詢問,謝惠左顧右盼,發現了周堅,撥開眾人走到他的麵前,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鍾力怎麼樣?”周堅劈頭蓋臉地問。
“情況很不好,初步診斷,肋骨斷了四根,其中一根傷了肺,內傷很嚴重,人已經休克了,手術正在進行,結果還很難說。”
“交警那邊有消息嗎?”周堅又問同事。
“已經設卡了,正在查。”
“鍾局長怎麼還沒來?”
“局裏正在開辦公會,今晚好像有大的行動,”有人悄悄地告訴他,“刑警、武警、巡警都接到了在家待命的命令。”
陳修遠拄著拐杖在陸媚的攙扶下出現在周堅麵前:“小周,你還好吧?”
“老陳,是黃金山,我看得很清楚,”周堅答非所問地說,“肯定是這個王八蛋。”
“要是抓住了這家夥,剮了他!”陳修遠也咬牙切齒地說。
走廊裏陷入悄寂。
臉色陰沉的鍾昌明快步趕到急救室門前,眾警察無聲地為局長讓開了一條通道,鍾昌明盯著門頭的紅燈看了一眼,把目光落在坐在椅子上的周堅身上:“肇事的車子找到了,在解放路口,但人跑了。”
周堅站起來說: “黃金山是衝著我來的,沒想到傷著的是鍾力。”
鍾昌明說:“扯淡!傷誰不是傷?今晚還撐得住嗎?”
“有任務?”
“撐得住嗎?”
“還行!”
“跟我回去,”鍾昌明又衝急救室門頭上的紅燈盯了一眼,“這裏留兩個人就行了,我已經給家裏打電話了,鍾力媽馬上就來。”他聲音硬咽了一下,“其餘的人跟我回局,這裏有什麼情況隨時打我的電話。”
“鍾局長,你留下來吧。”陳修遠身邊的陸媚說。
“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鍾昌明伸手握了一下陸媚的手說,“待會兒鍾力他媽來了,拜托你招呼一下,我擔心她受不了。”
“鍾局長,聽我們家老陳說,鍾力是你撿的孩子?”陸媚小聲問。
“是啊,我在派出所當所長的時候。剛抱回來的時候,才這麼一點大,”鍾昌明比劃了一下說,“一晃二十多年了,原打算等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再告訴他,想不到……老陳,我老婆來了後,你也幫忙勸勸。”
“知道了,鍾局。”陳修遠說。
“小周,咱們走!”
謝惠緊跟幾步,悄悄地抓起周堅的一隻手:“小心點兒。”
周堅點頭說:“知道。”
周堅隨鍾昌明一起上了車,鍾昌明仰在後座上一陣喘息,片刻之後,他輕輕地拍了拍前座司機的肩膀:“開車吧。”
小車駛出醫院。
鍾昌明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地說: “小周,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周堅說:“還沒滿,我和鍾力同年,我月份比他大。”
鍾昌明說:“還不知道誰大呢,當年為他報戶口,我是按撿到他那天的日子報的,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哎,你們是同學,你說他千公安是塊料嗎?”
“絕對是!”周堅說,“他腦袋瓜子比我好用,一門心思想搞刑偵,做夢都想當福爾摩斯式的大偵探。”
“這話他在我麵前沒少說過。”
周堅無言。
“小周,今晚怕有一場大戲要唱,這個車禍……。…哼哼,可能隻是一個開頭,黃金山那小子恐怕隻是碰巧碰上了你們的車,要是遇到別的警車,不知道會不會這樣幹?”鍾昌明皺起眉頭,“如果完全是衝著你,那可能是報複,如果不是呢?”
“他是不是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以掩蓋一個更大的陰謀?”周堅問。
“我們已經接到報告,今晚東城一帶,可能有一場大型械鬥,為爭奪建築市場的控製權,”鍾昌明說,“一方為首的就是黃金山。”
午夜,鍾昌明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大部分參戰的幹警尚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到這目的地後按命令行事。周堅早早地在一輛麵包車裏正襟危坐,腦子裏卻依舊塞滿了下午車禍的場麵。忽感背後有人輕輕在捅他,回頭一看,是身穿迷彩服、肩掛微型衝鋒槍的藍小芸。
“你怎麼也來了?”
“我怎麼能不來?”藍小芸說,“鍾局很夠意思,我一申請,他就同意了。”
“下午的事兒知道了?”
“知道,不知道鍾力現在怎麼樣了?”
“難說,”周堅搖搖頭,“肖曉那王八蛋,見死不救,下次見麵我輕饒不了他。”
“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還替他說話?”
“我也是瞎猜,他不應該是這麼個沒心肝的人。”藍小芸說。
正說著,車隊悄然出動,幾乎是毫無聲息地駛出了城市,駛過了周堅下午剛出車拐的那座大橋。大橋的另一端是正在開發的東城工業區,到處是正在施工的建築物。鍾昌明指揮公安幹警們分幾路向一幢正在建設中的樓房包抄過去,月光下,悄然運動的警隊中,一頂頂頭盔冷光熠熠。
被包圍的那幢樓房從外觀看消寂無聲,四周圍著鋼管搭成的腳手架,大樓內的牆壁尚未粉刷,紅磚裸露。在第五層的一個大房間裏,煙霧騰騰,幾個叼著香煙的男人圍坐在一堆燃燒著的柴火前打撲克牌,肖曉赫然其中,他身前的草袋上堆著許多麵值不一的鈔票,背後的牆壁是建築工人施工時留下的通道的豁口,黑洞洞的向前延伸。
一個平頭男人從豁口鑽出來,“肖曉,李老板喊你。”
肖曉將手中的撲克牌遞給那人,“這把牌不錯,”順手抓了一把鈔票塞進衣兜,將剩餘的推給那人,起身鑽過牆洞。
在另一間房內,身穿黑風衣的李建成邊吸煙,邊在房裏踱來踱去,神情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