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3)

見河遲疑著過去,臨近水桶時又戛然止步:“爺兒,我趕緊回去哩,晚了阿大不給好臉色。”說罷,繞過兩隻水桶之間的尕存姐。一步跨過門檻。

“吃了晌午飯再走。”

見河不吭聲,騰騰騰地走出了院門。

見河走到街上。他突然惡毒地想,日奶奶的女人,都是下賤貨。你說我爺兒不好,可你怎麼又在給人家送水?我跟你結婚?結毬的婚哩。人人都不要臉,而你是主動不要臉。他恍然覺得,尕存姐欺騙了他,她天生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壞女人。她既然開始和觀保好了,後來又為啥要跟他好?既然跟他好了,為啥又要送上門去叫爺兒治病?尕存姐,尕存姐,算我看錯人了。可是,可是,尕存姐,我要是不跟你好,再去跟誰好哩?天下女人隻有你一個人愛過我。

他很快走出了朱子巷的街麵,腳下是另一條街道的土地。一個穿著狐皮領子黑呢大衣的女人從他身邊走過。他陰陰地瞅她一眼,認出她就是那個找爺兒寫字的女人。那女人停下,眼光柔和地望他,似乎還想和他說話。他呸地朝地啐口唾沫,快步走開。走了幾步,又回頭邪惡地望她,發現她正拐進一條巷道。那巷道七扭八拐,悠長深邃。他驀然想起,有一次,他和觀保和尕存姐去破廟玩耍,路過這裏時,看到爺兒從裏麵走出來,他趕緊藏到電線杆後麵。觀保和尕存姐莫處藏,笑望著爺兒走近,恭恭敬敬問他哪去了。爺兒說,串了個門。觀保多嘴,又問道,這裏頭有你們的親戚?爺兒說,啥親戚也莫有。人家求字兒,我是登門送寶墨。

誰知道他做啥去了,爺兒嘴裏從來莫實話。見河很想跑進巷去,追上那女人問問:是不是你把我爺兒教壞了?

女人的黑影子在巷道拐彎處隱去。見河離開那裏,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不知不覺,天空籠罩起陰雲。冷風呼嘯著,像無數繡花針刺在他臉上。又要下雪了。他感到冷。

十一

這年的氣候有些反常,入春以後才下了一場雪,就有了暖氣回升的跡象。四合院裏,斜陽染金了濕潤的土地。殘雪在樹下悄悄消融,向四麵八方淌出許多淚痕般的水跡。丁香樹上已有了嫩嫩的新芽,而牡丹還沉浸在冬眠的睡夢中。碧桃是要先開花後長葉的,紫紅的點點花苞含蓄地偎在枝子上。刺梅是夏天的姑娘,此時顯得和冬天一樣老成。院裏有了新院社,三個做木工活的江蘇人從街道房產所那裏租到了北房,打算長期為老城百姓服務。每人每月平均四百塊純利的收入,能把西寧老城人嚇一個跟頭。高通達表麵上自然要嗤之以鼻,說他們是見利忘義的小人,慫恿西房穆家人不要和他們打交道。穆家兩口子嘴上應承,行動上卻忍不住要對人家點頭哈腰,硬拉胡扯地套近乎。那三個男人倒也很隨和,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尤其是對高通達,隻要你給個好臉色,他們就會老人家長,老人家短的,問你身體好不好,還問你睡覺香不香、吃飯多不多。高通達一一回答了,完了,再沒有二話。而對待穆家,他們便不費多餘的口舌,先是送個小板凳過去,讓穆家嬸子喜得連叫幾聲大哥,後來又把穆家的風箱修理改造了一番,拉起來不光輕巧,風也增大了。穆狗保尋思人家是在算計自己的錢。可是人家從來不提錢。高通達眼熱,也想把自家的風箱變個樣。但他老臉放不下,恥於求助三教九流。穆狗保多了個心眼兒,做中間人去三個木匠那裏給高家說情,又去給高通達說,人家要來修風箱,我先幫你拆下來。這樣,才遂了高通達的心願。穆狗保暗暗琢磨,萬一他們收錢,兩家聯合起來賴帳,就不會出現那種勢孤力單的恐怖局麵。

尕存姐依然在擔水養家。這個院裏,惟獨她對那三個陌生的男人視而不見,從來不理睬他們。一天,為首的那個四十歲上下的木匠來到穆家,打聽尕存姐一月能掙幾個錢。穆狗像搞不清對方的用意,思謀了半晌,才實話告訴人家。木匠大驚小怪地喊起來,下這麼大的苦才掙一條喜梅煙。他嗜煙如命,總是用煙衡量收入。他說,他來這裏是想和穆家商量,要是尕存姐每天能給他們做兩頓飯,他們一月付給她三十元的工資,同時她也可以隨他們一起吃。這收入比擔水多了兩倍,而且還管飯。穆狗保當下就同意了。木匠走後他給尕存姐和婆娘說,尕存姐連連搖頭。她擔心這又是一種男人們的圈套。男人,就是說都是壞人,包括見河。見河再沒來看過她,她又想念又記恨。但穆家嬸子覺得劃算,一來收入多,二來做飯也比擔水清閑。況且,和木匠們把關係搞順溜了,以後說不定還有更多的便宜可占。他倆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服著尕存姐。最後,穆家嬸子說,你要是再不答應,那就叫通達爺兒給你說。尕存姐說,誰來說我也不同意。莫想到,過了一天,當穆家嬸子去請通達爺兒過來勸勸女兒時,高通達卻表示堅決反對:“姑娘做的對,這種人根底不清楚,染不得,誰知道他們心裏是黑的還是紅的。不能去做飯,堅決不能去。萬一,將來,他們有個三病六難,說尕存子在鍋裏下了毒藥,你怎麼辦?你的嘴是啥嘴,能強過他們?能強過公家?到時候,尕存子就是觀保第二,抓掉哩。”一席話說得穆家嬸子心驚肉跳。她回去又對穆狗保和尕存姐原模原樣學了一遍。尕存姐一聽,想想,突然改變了主意。她說她要去做飯,而且明天就去。穆狗保一心想著那一月三十元的工資,便把高通達的忠告當作了耳邊風。穆家嬸子還想勸阻,但已經無濟於事了。從此,尕存姐養家糊口的方式有了改變。高通達隻好再次問津那散發著藥味兒的自來水。他恨恨的,覺得三個木匠是有意跟他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