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有生之年,我將歡歡欣欣、高高興興迎接每一天!
軍人的妻子
〔蘇聯〕巴利斯·利亞賓 毅莉 縮譯
一
阿列克賽依·巴都林要上前線去了,捷裏——一隻又大又黑的狗,此時此刻似乎懂得事情的嚴重性。它聽主人說:“再見捷裏,我走了,你要好好地照顧女主人。
等著,我一定會回來。”
阿列克賽依的妻子維拉站在一旁咬著嘴唇,生怕慟哭出聲,她默默地等待結束這悲傷的情景。
阿列克賽依站了起來,輕輕地將行李袋往背上一甩,擁抱了妻子,緊緊地吻了吻她。妻了貼緊著他,仿佛這樣才能消除那可怕的離別時刻,並能阻止阿列克賽依遠離;但是他小心地拉開她的手,輕輕地推開了她,再一次撫摸了捷裏,就向門外走去。
維拉奔向窗口,阿列克賽依高大挺直的身軀在明亮的四邊形籬笆門中一閃,他走了。
二
兩年過去了。
第三年起,阿列克賽依連一封信都沒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使維拉坐立不安。
為了驅逐惆悵的苦惱,維拉開始加班加點多幹些活兒,她麵容憔悴,眼圈發黑,眼神悲鬱,時常把活兒帶回家做,一做就做到半夜。這樣她忘掉了孤獨,忘掉了憂愁。
她想:阿列克賽依,你現在究竟在哪裏?
三
一天,郵遞員送來了一封信。信中通知說,她的丈夫阿列克賽依·巴都林受了重傷,但正在康複中。他現在就住在她住的那個城市。醫院要求她去商談阿列克賽依出院的事宜。
維拉把信讀了又讀,翻了又翻,一股幸福的暖流幾乎使她發瘋。阿列克賽依快要回家啦!興奮之餘她想起要把家裏好好收拾一番,叫阿列克賽依看到家裏窗明幾淨,一切都亮堂堂!
這一夜她失眠了。她不知道如何捱到天明的。她馳騁想象,明天如何和阿列克賽依會麵;她竭力描繪,戰爭年代他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是否變得堅強壯實了呢?
在指定的時間,她來到了醫院。一個上了年紀的少校接見了她。他告訴她,阿列克賽依是怎麼被送來的。後來來了一位主治醫生,也開始談論阿列克賽依,說他傷勢如何重,叫她應該有思想準備,因為他需要得力的護理。
他們的話似乎透過一層幕布勉強地傳到她耳裏。她希望盡快結束這彬彬有禮的談話,急忙奔入病房找到阿列克賽依把他抱到懷裏,但她終於艱難地忍住了。
“他傷得很重。”
醫生謹慎地說,“我不想使您過多地抱有希望。
他動了幾次複雜的手術,而現在他……”醫生顯然不太樂意講下去,“他……殘廢了。”
維拉點了點頭,明白他殘廢了,他在戰爭中為了捍衛祖國出了力,喪失了健康。
正因為這樣,她要用更多的愛去關心他。她決心照顧好他,使他忘了自己是殘廢的人,現在隻求快一點見到他!
“他踩響了地雷,”少校繼續往下說,仿佛沒有注意到她的不耐煩,“由於長時間躺在雪地裏,身子都凍壞了……他的雙腿已被截去。”
“什麼,他沒了雙腿?”她頓覺胸中一陣劇痛。
“此外,他被嚴重地炸傷,燒傷了雙目……”少校不打算拖下去,他急於結束這令人心碎的談話。
“就是說,他雙目也失明了?”維拉頓時臉色蒼白,她感到房間猛地晃了一下,主治醫生趕緊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他不能說話,至少是現在。”
少校急忙添了一句,“也許時間一長,慢慢會好的……”
霎時間天昏地暗。幸福來得如風馳電掣,去得像電掣風馳。老天留下了一個可憐的、大難當頭的少婦!她一下子老了許多,背彎了許多,一動不動地在沙發上呆呆地坐著。
“您知道,我們講這些時心裏也非常沉痛,但我們必須事先同您商量,您得決定是否能把他帶回家。國家辦了殘廢人院,像他這樣最好到那裏,……這是一件非常艱巨的事,請您全麵考慮一下。”
她毅然決定了把他接回家去。
維拉走進了病房,裏麵總共3張床位,其中一經空著,第二張躺著一個傷員正呻吟著,但維拉未必注意到這些,她很快向靠角落那邊——左邊第二個走去。床上躺著的那個人蓋著毛茸茸、蓬鬆的被單,僅露出圓圓的修剪過的後腦勺和部分頭頸。
病人的臉見不到,他朝著牆躺著。
看到這異常熟悉的後腦勺,維拉心中油然感到悲痛和淒戚,她靠近些輕輕地叫著:
“阿廖沙,……阿廖申卡……”她一下子又驚住了。
傷員一動也不動,維拉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她來這裏前連見麵時最微小的細節都想得好好的:如何走進病房撲向他胸前,他又如何把枯瘦的手伸向她,喜悅的淚花又如何一下子閃爍在她眼中,他知道她要對他說什麼話……而現在她什麼也說不出,仿佛一個人無形中捆住了她的手和腳,奪走了溫柔親切的話語,難道這是阿列克賽依?不,這不是阿列克賽依,看都看不清,他是這麼瘦小……她害怕朝那應該有腳的地方看去。她知道,那裏沒有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