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深夜,邵爾斯工作得累了,到院子裏散一會步,回到屋裏再想重新工作時,一抬頭,看到他太太彎著背寫字的側麵身影。也許是這些日子來邵爾斯太忙了,很少有時間和太太對坐閑聊;也許是由於夜深人寂,使他的情感變得特別敏銳。就在這一瞥之下,邵爾斯內心深處激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燈下那個美麗的影子,是多麼感人的一幅畫麵!他覺得坐在那裏的不再是他太太,而是他夢寐以求的美妙的打字機型式。如果把他太太的頭當做字鍵,彎曲的臂當做字臂,這種結構不是很理想的設計嗎?邵爾斯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喊道:“姬蒂,我成功了!”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裏,正在聚精會神抄寫東西的邵爾斯太太,聽到這一聲驚叫,差一點嚇昏了過去。她臉色蒼白,睜著充滿驚恐的大眼睛,瞪著他的丈夫,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邵爾斯急忙地跑過去抱住她,低聲而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親愛的,我不知道自己會失去常態。這是你賜給我的靈感,親愛的。”
邵爾斯太太慢慢地恢複過來了,淚水卻不住地簌簌而下。
自此之後,他至少又花費了四年的時間,才使打字機問世。而且,如果不是他太太的全力支持,他也許會像以前的那個人一樣,甚或像白吉納一樣,隻留給後人幾個零件的圖樣而已。
“我可能是自不量力,”有一天晚上,他沮喪地說,“也許這輩子也研究不成了。”
“老實說,如果你能放棄它,我早就勸你這樣做了,”太太傷感地說,“但我看得出來,這是不可能的。我不忍心說,它在你的心目中比我更重要,可是,我非常清楚,你沒有它也是活不下去的。因此,我千方百計地幫助你成功,才不會使你的精神受到重大的傷害。”
說到傷心處,夫婦二人相擁而泣。因為彼此都是以愛為出發點,想減輕彼此的勞苦,結果卻生活得更艱苦,這是他們事先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結果。
打字機的研究工作,光是在邵爾斯夫婦手裏,前後就花費了六年的時間。如果再加上別人留給他們的經驗,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歲月,這真是一件非常艱難的發明。
1867年的冬天(有人說是1868年的春天),邵爾斯在他太太的全力協助下,終於把打字機研究成功。
“今天,我內心的高興遠勝過任何人,”在簡單的慶祝儀式上,邵爾斯太太淚光閃動地對親友們說,“因為,我不但擁有了打字機,也重新獲得我的丈夫。”
她最後的一句話,當時沒有人了解裏麵包含多少辛酸,除了她丈夫邵爾斯之外。
邵爾斯徐徐地站了起來,臉上沒有一絲喜悅,向四周打量了好一會,才用低沉而帶沙啞的聲音說:“謝謝各位的光臨和祝福!在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裏,不能使各位更高興,更愉快,我很抱歉。如果時光能倒流,讓我重新再來研究打字機,我決不會做的。這就是我的感想。”
馬蹄桌
〔美國〕特倫斯·奧多恩
她的樣子寒酸,古古板板的,不打扮,手裏提著工作袋和舊雨傘,走向山頭的醫院。別人多以為她是個收藏瓷杯子的老小姐。隻有一點使她在這個美國小城裏顯得與眾不同:她是英國人。大家想不通:她怎麼會在俄勒岡州的波特蘭定居下來?我曾經看到過她少女時期在英國的一張水彩畫像——苗條的身材斜倚著木球棍,微微翹起的下巴,滴溜兒圓的眼睛,栗色的頭發紮成一條漂亮的馬尾。她少女時期的生活十分美好:參加化裝舞會,打網球,過得無憂無慮,後來就碰到一位翩翩公子,在她18歲的那年春天,他們訂了婚。
不久,傳來了一個影響她一生的消息:一年前移民到加拿大去的一個兄弟病了。
她告訴家人和未婚夫:她要去照看他。婚事隻好等一等再說。
到加拿大後第一年的冬天,她就學會了從河裏鑿冰汲水,學會了劈柴、擠牛奶。
第二年的夏天,她的兄弟終於康複,她可以回英國了。她卻沒有回去。
她為什麼不跟兄弟一道回去,誰也不知道。也許是她失戀了;也許是她忽然心血來潮,想要自立。有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已經決定要做護士,並且跑到美國俄勒岡州進了護理學校。
60年前,護士的訓練還包括擦地板,一天的工作長達14小時,醫院看上去就像是監獄改裝的,走廊燈光昏暗,單人病房有點像囚室,貧民免費病房擺滿了病床。隨著歲月的消逝,也許她看到的痛苦、恐懼和死亡實在太多了。苗條的身材漸見臃腫,栗色的頭發轉為斑白。無憂無慮的少女慢慢憔悴,變成了滿臉寒霜的婦人,在路上走過,別人也很少瞧她一眼。
後來在她65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也就是這故事真正的開端。
那晚上,她坐在那裏,兩隻腳高高地擱在另一張椅子上——照她的看法,自然不是貴婦淑女應有的舉止;不過她實在太累,渾身酸痛,而且照痛的程度看,恐怕還不止是疲倦。也許做了40年護士之後,現在該是退休的時候了。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起來。常常找她的一位醫生問她,肯不肯去看護一個病人,是個12歲的男孩,已經病了很久,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醫生希望他臨終時有位特別好的護士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