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風吹波動,小船輕輕搖晃。奚淚白皙的臉龐不覺泛起一縷微微的酡紅,他又自己斟了一杯酒,接著道:“不過芸芸留下的風使注語,卻又讓我點亮了一絲靈光。”
薛照飲盡杯中酒,先開口道:“這‘馴化萬靈’四個字的確讓人心生遐想。我曾聽先父論起本朝開國元勳,以中山王徐達為無雙第一,又言其不僅謀勇絕倫,而且尤擅調教騎兵。中山王麾下的‘明光鐵騎’,連馬背上起家的韃子兵見了都曰‘天馬下凡’,盡皆寒毛卓豎、遽避不及。我又想起那日闖入寶公庵一夥人所使的馬陣,觀之並不似武林流派的陣法,而更類於行軍打仗的戰陣,若其為中山王所畜,那也就理固當然了。”
奚淚鼓掌道:“恩公不愧戎馬世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要害。”
薛照劍眉一挑,又問道:“西門泓昔日也曾在中山王手底效命,莫不中山王就是魏風使?”
奚淚道:“太祖在日曾稱讚中山王——破虜平蠻,功貫古今人第一;出將入相,才兼文武世無雙。其人確實堪稱我朝武功第一!秦王一直覬覦的‘鐵昆侖’號曰熊羆之旅,殊不知當年沈兒峪一役,中山王巧用‘有形兵以疑其目,有聲兵以疑其耳’的疑兵之計,驅縱‘明光騎’夜襲王保保大寨,重挫其精銳,幾欲亡其軍。王保保僅與其妻子數人逃竄,至黃河時求流木以渡,又遁至和林才敢喘息,真是何其狼狽!”奚淚說起徐達當年風采,也不由豪氣勃發,他何曾不向往如李世民、趙匡胤一般——挺孤身於百萬虎狼之中,意定神閑,夷然無懼。
湖風吹在他清臒的顴骨上,讓他瞬間褪去起意,重又落回了冰涼的現實中。奚淚揉揉額頭,接著道:“中山王在世之日的封爵便是魏國公,若周公薦他履任魏風使想來也是允理愜情。”
薛照再按捺不住,拍案問道:“這位你推崇備至的周公究竟是何方神聖?!不僅是風馳雲卷的中山王,還有威震遐荒的沐晟、龍血鳳髓的秦王、鷹視虎步的紀綱,甚至連曾南麵稱孤的陳理、明升,竟皆對他承顏順旨、拱手低眉。這位周公莫不是天上的謫仙,方才擁得這般蕩魂攝魄的神通?”
奚淚笑道:“周公在世人眼裏的確已與神仙相類無幾,待得來日恩公有緣與他老人家相逢一見,心中自會給出你自己的答案。”薛照見他又用這番言辭打太極,大是不悅,自己添酒一飲而盡。
奚淚裝作沒有瞧見,自又言道:“周公每每曾言,初代風使虎躍龍驤,皆是神驥出櫪的不世之材。想來沐晟也不過是襲承了他父兄的位席,還算不得越次躐等。不過就算中山王為魏風使,他也早已埋骨青山,如今又是誰籍居其位?”
薛照道:“如照秦王與黔國公故事,那應也是中山王的子嗣替補從缺才對。”
奚淚皺眉道:“中山王嫡長徐輝祖的確英姿非凡,昔日曾統兵屢挫燕兵鋒纓,斬其大將阿魯帖木兒、李斌,世人皆謂其青出於藍、撞破煙樓。父皇當年若能重用此人,也不至落得靈璧之敗了。”說著長歎一口氣,又道:“不過南京城破之後,徐輝祖獨守父祠、弗迎燕王,因而被打入詔獄,後因其乃燕王妃的親兄,才被勒歸私第,幽禁了起來。徐輝祖擊缺唾壺、惄焉如搗,不出五年就鬱鬱而死,魏國公的爵位便由其子徐欽繼紹。要說這個徐欽嘛,也就半間半界,定是入不了周公的法眼,想來也擔不起魏風使的威儀。”
薛照不解問道:“既然徐欽不是魏風使,那你又打算從何著墨?”
奚淚咧嘴笑道:“恩公可知你我現在泛舟何處?”
薛照向窗外望去,隻見湖光山色並無殊異,扭過頭道:“我知你來意,洪武初年太祖曾與中山王手談於此,中山王不僅巧以‘萬歲’棋局贏了角弈,更博得太祖龍顏大悅,獲賜這一湖之地。不過中山王逶迤退食,很快就還湖於民——你來此可是為了查探中山王留下的線索?”
奚淚笑容更甚:“果然瞞不過恩公的火眼金睛。中山王當年的確返還了整片湖域,否則咱們今日也不能得幸遊覽這‘金陵四十八景之首’的旖旎風光了。”話鋒一轉又道:“中山王沒有留戀莫愁湖一寸湖波,卻單留下了當初與太祖對弈的棋樓。”
薛照驀然驚醒:“就是剛剛那間酒家?!”心想:“難怪店裏那副墨寶如此雄渾豪勁,定是中山王親筆所書。”
奚淚笑著說道:“中山王棲衝業簡,偏生自家府邸卻馬咽車闐,他便秘密將棋樓改建成酒家,自己閑常就會一個人來此飲觴棲釣,偷享布衣之樂。”
薛照正色道:“隻怕中山王變服詭行並非是為偷閑享樂,而是為了到此處置魏風中的不宣之秘吧。”
奚淚眉眼含笑,道:“恩公果然無愧為陝西第一名捕。”
薛照白他一眼:“你可有發現什麼蹊蹺?”奚淚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除了在此巧遇恩公,這間酒肆著實叫人大失所望——無論酒保、小二,還是廚子、墩子,皆是不鹹不淡的凡夫。來這裏的客人,雖然三教九流,卻也都是些雲遊散客。”
薛照疑道:“難道中山王逝後,這處據點就已遭遺棄不用了?”
奚淚又搖了搖頭,說道:“既然這間酒肆還記在魏國公府名下,中山王就一定有他的經營擘劃。否則,以其之睿,辭世前定會掃淨一切、弭患無形,又怎會空留下這麼一處敝竇?隻怕是我們拘俗守常,沒有找出其中的肯綮罷了。”
薛照想到文德真人剿匪獻功之事,心中更添憂慮,正欲發聲相問,奚淚卻先一步開口說道:“說來也不算全無所獲——想必恩公今日也都聽到了,你師伯也就是華山掌門文德真人常鏡淳,一人剿滅了大崗山黃毛洞皮帽兒一黨山賊,又被朝廷授予了忠顯校尉之職。”
薛照關切道:“我正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奚淚挑了挑眉毛,道:“恩公可知是誰舉薦了你掌門師伯嗎?”
薛照聽他一言,心中立生疑雲:“皮帽兒為患日久,大崗山又緊鄰京畿,卻從未見中樞派遣勁旅前往剿討,說明皮帽兒定然打通了朝中關節,才能竄端匿跡、逍遙法外。掌門師伯即使蕩除匪窩,按律也應交由屬地官府處置,而京師、藩鎮向來影不離燈、同敝相濟,師伯此舉勢如瓜連蔓引,不知要扯出多少暗藏的齷蹉事——京中官員飾非掩過尚且不及,又有誰會搶當出頭鳥,將事情上奏天聽呢?”反問一句:“是誰?”
奚淚在旁意味深長地說道:“正是現任魏國公徐欽。”
薛照驀然想起其師熹微子邱鏡塵曾提到的那段關於華山派昨日今時的幽隠往事,不禁側頭望向一側艙蓬上洞開的小窗——窗外的世界不知何時竟已變得晦暗一色,漫天的細雨如斷線一般紛紛攘攘落了下來。
……
端木依依抵達塯墟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飄下雨來。塯墟原是一座以燒陶造瓷為業的小村,後景德鎮為天下窯器所聚,禦窯又壟斷了燒料和瓷土的供應,致使大量民窯無以為繼、日益凋敝。塯墟原來所在的小村雖據通達京師之便,終還是難堪重負,數年光景下來,便化作了今日這片燕麥兔葵的荒墟之地。
端木依依獨自撐著一柄油紙傘,麵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的一片殘垣斷瓦。須臾功夫,阿梔便奔了回來,端木依依將傘讓出一半,伸手攬住她胳臂,開口問道:“可都處理好了?”阿梔抹去臉上雨痕,點了點頭,道:“車子毀了,馬兒放了,隻是回去就要辛苦些——小姐來這無人之地,為何還要做此提防?”
端木依依淡淡道:“鳳麟尉自是見兔放鷹,還有十五風使在南京內外徙倚仿佯,咱們涉身其中,就如打赤腳過刺蓬,務必須得小心在意。”
阿梔頷首道:“好在今日驟雨,也能掩去咱們的行跡。”端木依依向天空望了一眼,自語道:“就怕有人是與我們打的同一般心思呐。”
二人共撐一傘,沿著碎瓷小徑,走進了最邊角一座廢棄作坊內。端木依依入屋後,立即踱近一處用以拉胚的軲轆車前,一正一反各扳動半圈,隻聽喀喇喇一聲響,前方土牆從側麵洞開一扇小門,正好容納一人弓腰通過。端木依依與阿梔前後進入,阿梔又啟動暗室內的機關,將隱門關閉。
阿梔欲點燃燭台,卻為端木依依所止,隻得轉身抱起角落裏堆積的稻草,鋪到一邊土墩上,又攙扶端木依依坐下。端木依依雙足跏趺,自行運功療傷。阿梔護在一旁,靜待止水庵傳來消息。
約莫過了一盞燈,端木依依倏然睜眼:“有人來了。”阿梔拍腿起身,籲口氣道:“盟主總算來了。”端木依依卻一臉肅容,示意其噤聲勿語。
阿梔尚不及回頭,已有三人魚貫走入陶坊外間。一個雄渾的聲音道:“太師老而彌堅,腳力更勝當年,終還是教你捷足先登了這一步!”語音一畢,已經有人點亮了油燈。
端木依依與阿梔對視一眼,均已心知來者並非明空盟中之人,端木依依更是心下狐疑:“我朝受封太師之職的就隻有昔日的韓國公李善長,可李善長早已被殺除爵,這個‘太師’又是何來曆?”當下凝聚目光,從石牆上的一眼縫隙向外望去。她內力修行已入脫殼還虛、金花空生之境,是以縫隙雖窄,她仍能目見外邊情狀。
隻見正對之人雪鬢霜毛、鶉衣百結,明明是個淹薺燎菜的糟老頭子,又哪似錦衣紈褲的喬木世家?
那老頭慢悠悠道:“別人這麼說,我也就笑納了。可太尉你也年已及艾,若我記得不差,你還長我幾歲,怎麼還把自己當作愣頭青呢?”
端木依依聞言又作尋思:“我朝設‘三公三孤’,以隆宰執之資深績崇者。‘三公’為太師、太傅、太保,‘三孤’為少師、少傅、少保,均無太尉之銜。由此看來,這二人並非本朝秩官。”
那被稱“太尉”之人生得神龍馬壯、魁梧奇偉,若非一頭白發,還真道是奪旗歸來的武狀元。隻聽其朗聲道:“王子安在《滕王閣賦》有雲——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你我此生從未認過輸,難道最後還要向這幾根白發服軟!”
先前的老頭嗬嗬笑道:“我隻道老哥愛讀兵書,怎麼如今也喜讀詩書了?不過看看這些無用文章也好,既養性又修身,咱們不鹹不淡也能再多活個幾年。”
“太尉”一臉激越道:“昔年堂堂‘普天八將’之首,白蓮教主之副,天完、大漢兩朝太師,虎嘯生風,何等英雄!今日何以萎靡不振,自甘雞鶩?”
端木依依聞言頓悟:“原來這糟老頭竟是漢王陳友諒的軍師、白蓮教主彭瑩玉的師弟,如今號曰‘虱母仙’、化名‘何野雲’的鄒普勝!那被他稱為‘太尉’之人,豈非就是號稱‘元末第一猛將’的張定邊?!”
端木依依雖閱人無數,但確不曾想到能在此陋室中得見這兩位名滿天下的奇人,當下屏息定氣,傾聽二人對話。
鄒普勝悠悠吟道:“鴻鵠高翔易折翅,野鶴閑雲任逍遙。老弟我如今取名‘野雲’二字,還不夠自明誌向?”
張定邊氣得白眉倒豎,正欲再駁,身旁一人忽然開口道:“二位伯父如此精神,當真可喜可賀。遙想當年武昌一別,我還是個哭鼻流涕的童娃,卻不想金飛玉走,今日得見竟也已近杖鄉之年,真是叫人唏噓感慨。”
端木依依心中一凜:“果然是歸德侯陳理到了!”
張定邊正色道:“太公望行年五十,賣食棘津;年逾七十,屠於朝歌;九十方為周天子師。我等尚不以殘燭之軀為憾,小皇爺更當孳孳奮起,續墨先皇當年未盡的霸業雄圖!”語音方落,鄒普勝忽然操起手中竹杖,連續敲擊地麵。竹杖敲地之聲先緩後快、先弱後強、先疏後密,到了後麵就若魆風撼林、巨濤吼地,隻教人聽得神魂飄蕩、心勞意攘。
端木依依暗叫一聲不好,心道:“莫不叫他瞧出了破綻!”側眼瞧向阿梔,隻見其雙唇緊抿、汗如雨下,已漸露不支之相。
端木依依出手如電,一指戳中其誌室穴。在阿梔癱下的同時,她舒臂一攬,將其輕輕放倒在了草垛上。
鄒普勝聽無聲響,便自收起竹杖,慢慢說道:“不卷褲腿不過河,不摸底細不開腔。此地雖然荒僻,也難保未有亂入之人,咱們這些個當年的虛名也就莫要再掛嘴上了吧。”
陳理點頭道:“鄒伯父所慮極是。我剛在來時路上瞧見一簇萎蔫在地的鼠曲草,顯是腳力踏踩所致,正自糾結會否隔牆有耳,還是鄒伯父金斷觿決,真是叫人欽佩。”
鄒普勝不動聲色,心中卻兀自奇道:“此人做事當真至孅至悉,肚裏心思恐不在其父之下!哪裏還是當年那個隻知嗥啼的闒懦稚子?”
張定邊扼腕慨然道:“今日你我君臣再聚,乃是上蒼的旨意,教咱們望遂風雲、報讎雪恨!”
陳理卻淡淡道:“當年太祖皇帝不以我等敗降之身而屈之,反而恩封祖父普才為承恩侯,大伯友當為歸仁伯、二伯友直為懷恩伯,又任我為歸德侯,且派人善葺先父陵寢,實可謂恢廓大度、殊恩厚渥,天命歸於其手,我自是輸心服意,更勿言報仇雲雲。隻是今日勢如懸崖轉石,上位者持國不正,我雖孑然一身,但自承老母恩豢、白蓮霈潤,乃發願引渡眾生至真空家鄉,還望二位伯父夏雨雨人、不吝相助。”
鄒普勝竹杖一橫,問道:“賢侄可是還對當年移徙朝鮮一事耿耿於懷?”
陳理仍是淡淡應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太祖皇帝當年若要除我,直如注螢沃雪之易,又何須預搔待癢,費這一通周折?”
張定邊哼一聲道:“朱重八自然曉得‘殺降不祥’的道理,但又擔心毫毛不拔、將成斧柯,所以才效仿曹阿瞞待劉琮故事——明裏遷地為良,暗中冷箭殺人!”
鄒普勝捋了捋胡須,道:“劉琮獻降荊州後,曹操表其為青州刺史,又密遣於禁在半道襲而殺之,說起來還是因為彼時雲擾幅裂、國事蜩螗——劉琮雖附,卻有劉琦、劉備拒於夏口,孫權眈於江南,曹操欲平前鞍之亂,必絕後患之憂,是為永逸之計。而朱元璋已納九鼎於家廟,普天王土、四海混一,他又是親自頒下的詔書,若賢侄突遭罹難於國境之內,隻怕任誰都要對其疑三惑四、口語籍籍。以朱元璋之機睿,又怎會做這般掂梢折本的生意?賢侄當年遭人截襲確存蹊蹺,但古今之事卻不可一類而比也。”
端木依依聽其言之成理,心中甚感佩服:“世人皆言鄒普勝有再生造化之能,由此觀之,似非虛言矣。”
張定邊知其所言不虛,心中卻是氣慪不過,恨恨道:“朱重八使心作幸又不是第一次,你難道忘了小明王是怎麼死的了嗎?”
聽見“小明王”三字,鄒普勝一直靜定如水的眼睛裏忽然滑過一道異光。
端木依依心道:“小明王豈不是當年在瓜步翻船溺亡的韓林兒?”
陳理倏然道:“這些舊事本來不提也罷,可若無鄒伯父當年授手援溺,隻怕我早已成了鴨綠江邊的一縷遊魂。因而甫一歸國,我便想著找尋伯父蹤跡,好在‘虱母仙’譽滿寰中,外人就算不識真龍,我又豈能見佛不拜?”
鄒普勝雙手合十,頌道:“無生老母!要是你真的心疼我這把老骨頭,便該視我若塵垢粃糠,由著一陣煞風吹得煙銷灰滅了!”心中卻道:“定是明升醒來後向他透露了我的行蹤!不過他身受邶風使種下的悵音咒,說白了就是人家的提線傀儡,但若道破此事,隻怕陳理也容不得他。”
陳理一笑置之,又道:“我想著鄒伯父避影斂跡,該是隱於大市之中,而丐幫為天下逋逃之藪,於是我就去往鳳陽盤旋了兩日。”
鄒普勝哼笑一聲道:“卻不想丐幫早已不是叫花乞兒的討飯屋,而成了貫朽粟腐的金玉堂。老夫這身行頭怕是還沒進門,就給歲暮寒和顧稀門轟出來了吧。”
張定邊在旁道:“我也聽說了丐幫的諸多古怪。歲暮寒上位突然,定不是什麼安分守常之輩。”
陳理道:“那日我與歲暮寒約見於莊惠釣台,倒也算侃侃而談,我見丐幫並無伯父消息,便側以利害相說。歲暮寒既不聊以塞責,又不混應濫應,愛憎全不見於容色,其人看似大馬金刀,實則城府深阻,隱有飛龍乘雲之相。”
鄒普勝悠悠笑道:“賢侄既發宏願度眾生,何不先度了這群氓隸之人?丐幫幫眾十萬,如今又富埒陶白,若得歲暮寒杖履相從,賢侄也不至於像我這個孤老頭子一般,終日踽踽獨行了。”
陳理亦笑道:“歲暮寒不劣方頭,我既未練成鄒伯父的‘鐵腳功’,又如何踢得動他這塊硬石頭?倒是聽聞伯父仙遊嶺南,於潮陽築城建寨、鑿泉取水,遠近山民鱗集麇至,頗有當年‘水泊梁山’的氣象,若能引申觸類,曉以光明大義,何愁天下不能雲屯席卷?”
端木依依聽得心中一凜,暗道:“這個鄒普勝果然不簡單,竟還在嶺南募集了一旅私兵!當年太祖手下容情,倒是平添了一處後患。”
鄒普勝臉色一變道:“我在潮陽建欹門閭,一為抵禦風浪侵暴,二為防備倭寇襲擾,三為確保水源沾溉。當地村哥裏婦隻知邋遢道士何野雲,不知白蓮左使鄒普勝。你們就不要再在這群良善身上打主意了!”
張定邊勃然生怒道:“你我昔年受漢王隆恩,雖死難報!如今正當重振旗鼓、東山再起之時,你怎敢輾轉推托!”手中一根重逾百斤的黃銅禪杖向下重重一杵,一通氣浪頓如鯨波萬仞,直震得整間土屋都瑟瑟顫晃。
鄒普勝不為所動,悠悠吟道:“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賢侄已不是當年的三角童,何苦非要強逆天時,自尋煩惱?若生萬一,又如何對得起當日赴死的張丞相?”
端木依依心忖鄒普勝所稱的“張丞相”定就是昔年陳友諒手下“三傑”之一、諢號“潑張”的張必先。
當年陳友諒戰死鄱陽湖,張定邊等護送陳理星夜趕回武昌繼位,改元德壽,而朱元璋親自督軍圍城。張必先聞訊後,急忙從嶽州折返救援,卻被常遇春以逸待勞,擊破於洪山。張必先被俘後自知大業難續,便縛身於城下勸說張定邊開門投降。他又知欲全陳理性命,自己必定不能苟活,於是堅辭了朱元璋的招降,慷慨赴死於明軍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