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江春水在我心頭輕輕地蕩漾了一下。在白蝴蝶危難時我憐憫它,可是當它真的自由翱翔而去時我又感到如此失落、悵惘。“唉!人啊人……”我默默佇望了一陣,轉身向青草地走去。
奔
管樺
長江的浩蕩波流,回旋著,翻卷著,仿佛在掙脫著什麼,發出轟隆隆巨響。浪濤和浪濤彼此呼喚著,滾滾東奔,追趕那一輪紅日。從最遙遠的迷漫著霧氣的天際,也能看見它閃亮的水麵。而兩岸的懸崖絕壁,把峻峭的山峰,高高地伸向它們頭頂那一片藍色的天空,俯視著澎湃的急流。
隻有它們知道長江已經走過和將要走過的迢遙途程的時間,是多麼悠久。
我站在飛馳於長江的輪船甲板上,風吹著頭發,衣襟向天空飄起。我手扶橫欄,凝望著亙古以來就以自己征服一切的雄渾大氣駕馭著風暴的生命急流,在無盡的追求中,寬闊的胸膛傾吐出深沉洪亮的聲音,好像在告訴人們一件重要的事情。而它所追趕的太陽,正在朝它背後的西方沉落。
那鮮紅豔麗的、給大地傾注了青春和生命的火球,使凍結的江河,在山野叢林的搖籃中醒來;使寒冬歲月裏深藏在地下的種子,誕生出嫩綠的禾苗;使草原開滿鮮花,讓魚群在溫暖的水波裏自由浮沉——萬物都受到太陽的撫愛。它現在卻不可抗拒地、必然地向著西方沉落,最後燃燒的烈焰飛奔,濃煙繚繞,天空籠罩著一片無邊無際的烏雲。映著霞光的長江,依然滾滾東流,從不折回,它沒有追趕那追趕不到的,卻追趕著黑暗。它背後的太陽,越過峽穀,落進那被它的光輝渲染成絢爛色彩的煙雲裏去了。江上升起茫茫的淡黑色的霧。兩岸間或閃現的燈火,在水天輝映的波影裏,如夢如幻地顫抖。從荒涼絕壁降下來的淡紫色的黃昏和白浪滔滔的長江,進入比夢中甜蜜的想象更為神奇的黑暗裏。
白晝是壯麗的,但是黑暗比白晝更壯麗。深沉的寧靜中,充滿了幻想,充滿了希望。什麼都沒有,卻包含著所有的一切,也包含著對它的懼怕和嘲笑。我注視著近處被輪船探路燈照亮的波浪,不斷地互相撞碎,似乎唯有碎裂才孕育生命,才能奔騰,才能掀起衝天巨浪。而那從不碎裂的在幽暗星光下巨大而模糊的山嶺,隻能萬古不變地佇立著。它們感到黑暗是如此的冰冷、沉重、深厚,像盤踞著鬼魅的莽石洞穴般陰森可怕。而長江卻勇敢地向黑暗奔流。前麵波浪的空缺,立即被後麵的填補。它們因風的襲擊而高高地仰起頭來吼叫,不顧一切地向著旋渦撲去,因峽穀險峰的阻隔更加凶猛。我傾聽著黑暗裏波濤的轟響,感受著它的孤獨和悲壯。它向我展示了一個永恒的偉大思想:給萬物以生命的光明是燦爛的,而黑暗是孕育著那無比碩大的太陽的母腹。
蝙蝠
舒婷
上蒼還沒來得及吞沒最後一抹晚霞,蝙蝠就飛出了矮矮的屋簷。它們在薄明的半空中無聲地飛掠著,不停地打圈子,是不是在大地上丟失了什麼?
設若是惋惜光明即將逝去,在最後的夕照中攝取可貴的餘暉,那麼這光明的虔誠追求者,何以在太陽下消蹤潛跡呢?
設若為黑暗即將統治大地,在夜幕低垂之前狂歡,那麼何以這個黑暗的癡情崇拜者,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裏不知去向?
這神秘的幽靈,這擾人的尤物,在冥冥中飛行,永遠以超音頻的震顫帶來曆史幽深處的密碼和哪個世界的神諭。
我每每於黃昏裏,諦聽這群黑色的歌聲。
在屋簷與屋簷之間,在樹梢與樹梢之間,在天線與天線亂麻樣的線譜上,滑轉成一弧彎彎的淒厲;紛紛揚揚,十朵百朵跳動的火焰,集結成一陣陣恐怖的嘹亮;奔突,升騰,俯降,衝刺,在最高潮處,留下一串長長的磷光閃爍的幽怨。
心靈的蜂房便開始感應出嚶嚶之音。
一組黑管,一排小號,一列長笛,相互交織著,穿梭著,和鳴著,從盲目騷動的氣流中梳理出淡淡的溫馨,急切飛轉的漩渦,在三角帆的拂翼下,熨出了極為平和的微笑。
蜂房暢然洞開,血液中有股驀然的大潮。但這黑色的旋律很快便戛然而止———不知被哪一隻神奇的手輕輕抹掉。
魚骨翅的天線網一片空曠。
對麵花園那一排小葉桉,千萬片銀亮的葉子竟於這無聲的靜寂裏輕輕啜泣起來,我分明聽見——一種低抑的蟲鳴,連同牆角那邊一叢叢挺拔的夾竹桃簌簌落下幾枚嫩蕾。
沒有風,沒有聲。依然一片死寂。
我努力相信這群黑色的幽靈,是從伯格尼的G弦上鑽了出來,從德彪西的bF小調逃了出來,穿過穹遠的時空,偶然到這裏聚會。
你想挽留它,卻倏然而逝。
你想占有它,竟不辭而別。
你隻能於冥想中,體驗那一刹那的感動。
人的靈魂能夠與大自然的使者聚合,並不多見。我慶幸有那麼幾次。
不要灰色地帶
李碧華
春夏交接之際,聽說很多莫名其妙的毛病會跑出來作怪,也使得我對隔三岔五擾我健康的腰酸背痛開始疑神疑鬼,但是我又逃避著不肯去檢查,總怕萬一是個壞消息,根本無力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