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緣於人生一種莫名的對比,關於一棵樹的懷念讓我變得迫切。是的,懷念一棵樹,懷念像一棵樹一樣的生命。
我一直想將自己的生命走得簡單,如同那棵童年的樹,就那樣寂寂地也能生長。
春天是新綠的季節,那就拚命地發芽好了;盛夏是蔥綠的時候,那便茂盛地展開枝葉好了;秋天也許葉子會紅會黃或者會凋落,那便讓它或紅或黃或凋落好了;冬天也許隻有光光的軀幹線條一樣地獨立北風中,那就這樣裸露北風中好了。我的身上塗抹的是四季的顏色,或濃或淡,可是卻能永遠真誠永遠自然且分明地展現自己。
一棵樹的感覺,足夠我用一生的時間來回味。
天空時而鬱暗且低,又或者奇怪而高,然而無關生長的心情。懷念一棵樹生長的日子,從沒有停止,時刻拉近與天空的距離。每分每秒都能聞到綠的氣息,能聽到生命流動的血液。生長啊,往高處生長啊,對世界的認知,唯有用這獨有的方式,我們看著風從樹的肩上掠過,看著流雲在樹的頭頂遊離。鳥兒,是最常來的客人,它總是能及時給樹帶來遠方的訊息,或者是愛情或者是友情又或者隻是某個地方的鄉音。
一棵樹有時候也會寂寞,像某種需要填補的心靈。在很寬很廣的原野,有一望無際的草,可是沒有森林,隻有一棵樹,獨成一道風景。這樣的一棵樹,不會因為寂寞而輕易死去,它會想法子繼續存活下去,它還會繼續生長。既然命運安排了這樣一個環境,它也不會忘掉高高向上的夢想,它會盡量長得高點再高點,枝葉盡量茂盛再茂盛點,然後期待獨木也能成林。
一棵樹忠實於自己的人生,忠實於自己的感情。天空也許會老,河流也許會枯,土地也許會荒蕪,一棵樹也許會死,可是對天空對土地對河流而言,樹永遠不會離棄。
我一個少年時代的朋友說,如果有來生,那麼來生做一棵樹好了,如果可以,想做一棵相思樹!
是啊!來生做一棵樹,想想或念念也覺得是一種極致的美麗。
所以,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裏,我選擇了懷念,懷念的便是這樣一種美麗。
靜水流深
趙萬裏
以往的歲月裏,我曾經向好幾位書法大師求過墨寶。每次,當宣紙鋪開,筆墨調勻,大師問我要什麼字時,我總是說,我喜歡“靜水流深”的意味。每當這時,大師們總會歇下竹管,良久不語。這分靜默,讓我隱約感到了一種深度。然而,不知為什麼,每次大師們留下的,都不是“靜水流深”這四個字。我多少有些遺憾,卻沒有深想。
直到前不久,我向一位同齡朋友再次討求這四個字時,他才坦誠地說:我不敢寫這四個字。
這讓我著實吃了一驚。
中國的書法,博大精深。朋友說,但凡弄墨之人,對漢字都懷著一種深深的敬畏。一般說來,有多深的功夫,多深的悟性,才敢寫多深奧的字。而“靜水流深”一句,初覺陌生,可凝神細想,心底,便覺有一種湧動,是什麼呢?一時難以琢磨透徹,又怎麼能輕易落筆呢?
落拓不羈的那些年,生命渴望被一句格言警醒,一句真正從我的血脈心魄裏流淌出的叮囑,於是我開始尋找。那一年,我從海上漂泊歸來,經了一夜的水路,清晨走上甲板,驀然一驚:那是怎樣闊大無邊的靜啊,全然不見了想象中的驚濤狂瀾……
靜,讓水煥發出了生命原初的博大與深邈;靜,讓我感受到家鄉大平原那安詳坦蕩的呼吸……
靜水流深。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深刻地感知到了什麼是生命中的際遇與契合,我心底的泉眼湧出了這一句生命禪。
朋友不禁也被我的“凡人格言”所觸動:是啊,“靜水流深”這四個字,字麵很是寧靜,絕沒有伸胳膊蹬腿的張狂,排列在一起規矩自然,不顯山不露水不虛張聲勢。即便有大家風範,遇上這樣的字也不敢輕易揮毫。有道是:一枝竹管安天下,錦繡心機卷裏藏啊!
我感動於朋友的會心。
我想起了一位詩人的一段獨白:……左手研墨,右手卷一冊漢簡來讀。讀至心通了,墨濃了,蘸好了筆,這時麵對著那張白紙的感覺,真像是要去茫茫宇宙中投胎。這日子該多麼有滋味!
我又想起一詩友從黃河邊歸來時說過的話:我們的母親河並不總是奔騰咆哮的。
黃河的中遊有一段,看上去就是凝滯不動的渾濁的泥漿,然而,連搏擊過激流的黃河船夫,也不敢在這裏放船,因為河心是活的,沒有誰能說清它究竟有多深……我還想起那些有渡河經驗的人,在涉水之前,總會習慣地隨手抓起一塊石頭投入水中以測量水深。水花濺得越高,水聲越是響亮,河水也就越淺。那濺不起多大水花、聽不見多大水聲的河水,必定是深不可測的……
我就這樣想著想著,心中便又一波波地湧動了,那闊大無邊的靜啊……靜,就是生命的完滿;水,就是生命的本源;流,就是生命的體現;深,就是生命的蘊藉啊……
家園如夢
山珍
夜很深,也很靜。淺淺的月光流進了我的村子,擠進了那扇用皮紙蒙住的三字窗。風輕輕地梳理著窗外還略顯單薄的樹枝,嗓音很低,卻讓我聽得清楚那來自遠方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