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著那條河,最初的堂叔和嬸娘格外快樂,他們因為那些魚兒對生活充滿向往,覺得日子將一天比一天更美。可是他們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也要像城裏的工人一樣擁有失去崗位的憂慮,不再有優越感與自負心。看著同行越來越少,被汙染的河水讓他們慢慢變得焦躁、不安,他們不明白河水為何會被汙染。這條河流了多少年,他們不清楚,在他們擁有生命之前這條河就已經存在。他們想不通,一條比城市存在還早的河怎麼能被城市汙染呢?
我記得當年在河邊的感覺,三五盞半明半暗的馬燈,昏昏黃黃地在河麵上閃耀,隱隱約約泛在水中的槳影,不時地傳出一兩聲“潑啦”的響動。河兩岸的人家,早早地閉了門戶,聚在岸邊的石墩上,聊著家常,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偶爾有閑情逸致者,會請說書的藝人來唱一段大鼓,說半段評書,那群半大的孩子,更是在家長的呼喝聲中,捉著自己的貓貓。童年的喧嘩,比現在更讓人留戀。
堂叔的雙鬢已經斑白,嬸娘也一天比一天衰老。他們駕著木船滑過河麵的時候,眼睛裏常常是一片迷惘。其實,他們算不上真正的水上人家,他們也有自己的土地、糧田,他們隻是舍不得丟掉船,舍不得離開河,常常覺得幸福的生活是從他們踏上河麵開始。
我也曾上過河麵,坐過堂叔的小船,我不是漁人,但我聽過漁人快樂的訴說。
他們像喝醉了酒似的說,要想有魚兒快樂地唱著歌,首先要有一條健康快樂的河!
消息
夜越來越深,空氣中依舊散布著悶熱的氣息和乘涼者的對話,四下裏沒有安靜的意思。這就是夏天的夜晚,沒有誰可以早早地睡去,不時傳出的躁動犬吠更讓人覺得不能安寧。
我沿著村子邊上的池塘走著,池塘的水中倒映著淩亂的雜樹或花影,身後的小徑上,淺唱著昆蟲的樂曲。月亮靜靜地升到當頂的空中,荷花半開未開,在微風中擺動的姿勢悠然而美麗,碩大的荷葉展在水麵上,葉心裏的露珠在月光下閃閃爍爍。一條小船靜靜地泊著,船上沒有槳,船影斑駁,係著的纜繩已看不清顏色。
我記得這條小船,他是鄰家用來放養與捕捉魚兒所用。我曾用它載過鄰家的女孩,和她一起跌入過池塘,那時我們還小,當我們在水中像個落湯雞的時候還高興得直笑。如今想來,那是一段多麼美好的童年經曆。
女孩後來嫁了外鄉人,那個在本地用手藝攏了不少人心的外鄉人,他的細膩與愛心讓我鄰家的女孩死心塌地。女孩出嫁的那天,我隻是躲在人群裏偷偷地看著,那一年她十八歲,她大我一歲,我突然發覺她一下子大了許多,而我還是一個孩子。她也像所有的出嫁女一樣,抱著母親痛哭流涕,好像不願離開家的樣子,但我分明聽到她的哭聲中帶著愜意與快樂,那個時代能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那之前,我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隨著所愛的外鄉人去了很遠很遠的異鄉之後,開始變得越來越遠,遠得隻能用懷念才能喚醒童年的記憶或某個鏡頭的光芒。
十多年後,她的弟弟說起他喜歡上了傳銷的外甥時又氣又恨。我記得她的兒子,那之前她一直讓他叫我舅舅。
偶爾有魚躍出水麵,泛動著水花和一圈圈漣漪,像詩歌突然閃現的靈感。許多年後,我也成了遠離故鄉的人,成了別人嘴裏的異鄉人,並在城裏娶了女人。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喜歡回憶故鄉與往事,渴望所有的植物都能保存最初的色彩。也許,我並不適合寫作故鄉,我隻是堅定地挽留著曾經的記憶,像一盞風燈,不止一次地把自己放在故鄉的高處,希望遠在他鄉的故鄉人在偶爾回頭的時候,可以看到故鄉的火焰。
我不斷地重複自己的行為,卻不想驚動任何人,我渴望聽到的是一個個幸福的美好的消息。
(選自2005年12月《西北軍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