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
告別了盲人,大麥回到了廊坊火車站。四麵透風的火車站裏空蕩蕩的,就他跟孤魂野鬼般地在大廳裏遊蕩。他看見一個老漢帶著一個閨女走進來,老漢手裏拎著一個大三弦,那個閨女長得也很俊俏,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長,忽閃忽閃地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撲棱。大麥第一次見到了比劉甜水還漂亮的女人,而且含羞待苞。大麥放佛被施了定身法,站在那裏半天沒動。老漢看見大麥癡癡的樣子笑了,招呼大麥過來坐在身邊。老漢說,你氣度不凡,來廊坊不是走親戚也不是做生意,別是誤打誤撞吧。大麥蹊蹺,問老漢,您怎麼看出來的?老漢搖了搖大三弦,問,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嗎?大麥說,大三弦。老漢一愣,說,你怎麼知道?大麥煩悶了就去前門的茶館,聽大鼓書,或者看相聲。大麥沒說話,老漢說,聽你口音是京城人。大麥說,是。老漢感歎地說,很純正呀,像是從大家裏出來的。大麥不敢搭言,老漢說,你是去天津?大麥說,去天津看我爹。老漢招呼閨女過來,對大麥說,我閨女黑姑娘。大麥好奇地問,明明白得像是蓮藕,怎麼稱呼黑姑娘呢。老漢說,就這麼稱呼,跟白和黑沒關係。大麥撥拉了一下大三弦的聲音很是清脆,不禁問,您這是帶黑姑娘唱什麼大鼓呀?老漢說,京韻大鼓,聽過嗎?大麥顯擺地說,我在前門外石頭胡同四海升平茶館,聽過劉寶全唱的京韻大鼓。我最喜歡《華容道》,真是有板有眼有神韻,拔高時清脆流利,如長空鶴唳。走低時圓渾灑脫,如玉盤走珠。老漢聽罷眼睛一亮,拉住大麥的手,激動地說,四海升平這家雜耍園子,在北平算是比較不錯的。門口上下都有廊子,掛著一塊綠底金字的牌匾。大麥來了精氣神,說道,他穿的是銀灰色的長袍,上罩青緞子馬褂,下身是藏藍色的長褲,用飄帶綁住了褲腿。魚口色的布襪子,配著一雙淺青色的便鞋。雖然看著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可紅光滿麵,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老漢感觸地說,我帶黑姑娘去天津北門外的天泉茶樓,就是讓黑姑娘拜劉寶全為師呀。大麥說,據說京劇大師譚鑫培聽了他的演唱,當場讚揚了他,並指點他要入鄉隨鄉,改掉怯音。他牢記譚鑫培大師的教誨,努力揣摩譚鑫培、孫菊仙、龔雲甫等京劇名家演唱時的韻味和神態,把自己唱大鼓聽用的方音都改成京音,耍著木板唱,說唱結合,表情和身段也很灑脫。大麥滔滔不絕,他就是聰穎,看過的聽過的全都爛熟於心。
火車進站了,大麥和老漢前麵走,小黑姑娘在後麵悄然跟著。大麥始終不敢看小黑姑娘邁動的小腳,他很想知道那腳能小到什麼程度,該不會蓮花一般的柔軟。在火車上找個座位坐定,老漢有了話癮,對大麥拱手稱讚,說,那麼小的年紀就知道這麼多梨園界逸事很不簡單。大麥有些飄然,他看見廊坊在車窗前掠過,大地迅速變成褐黑色。這時候,過來一個小夥子,青衣打扮,頭發用雪白的毛巾緊緊紮著,臉上一片素色。他也沒看個青紅皂白,一屁股就坐在小黑姑娘身邊。老漢不說話了,小黑姑娘緊張地靠在老漢身邊。大麥不知深淺,沒個眉眼,就問旁邊這個黑衣小夥子,天津你熟嗎?黑衣小夥子笑笑,操著天津口音說,我就是天津人。大麥問,下了車去十八街怎麼走呢。黑衣小夥子說,下車你就跟我走,我也去十八街,幾步路,穿過德國租界就到了。老漢小聲對大麥說,你下車跟我走。大麥其實想讓老漢說這句話,剛才他不好意思這麼說,他覺得小黑姑娘像是一塊磁鐵吸引住了他。大麥看見小黑姑娘的臉色慢慢紅潤起來,像是一朵初春綻開的牡丹。大麥想去方便,就站起來,被黑衣小夥子一把攔住。小夥子眨著眼睛,對大麥質問,我告訴你半天,你為嘛連個謝謝都不會說,你是傻呀?大麥從小到大在宮裏沒說過謝謝,也沒聽別人對他說過謝謝。很簡單,宮裏要千恩萬謝的就是皇上,喊的都是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大麥紅著臉鞠躬說,謝謝。黑衣小夥子問,謝謝就完了。
大麥怔怔地回道,那還怎麼樣?黑衣小夥子說,你得給我錢。大麥納悶了,你幹什麼了我得給你錢?黑衣小夥子不快地發難道,我告訴你天津十八街怎麼走了。大麥奇怪地問,那有什麼了,你知道你就該告訴。黑衣小夥子一把揪住大麥脖領子,懂規矩嗎,乖乖給我十個銅子。大麥惱了,說,我不給怎麼樣?黑衣小夥子要翻大麥的口袋,大麥的手很快,一下子就攥住對方的手。對方一愣,想抽出來但大麥不放。小夥子另一隻手就利落地掏出一把雪亮的攮子,還沒容他再比劃,大麥那隻小剪子已經頂到小夥子鼻梁子上麵。大麥出手實在太快了,小夥子簡直看不出那把小剪子從哪掏出來的。大麥凜凜地問,還要錢嗎?小夥子看見那小剪子的刀鋒很尖銳,閃閃放光。他說,不要了。這時候圍過來幾個人,大麥虎著臉說,放你王八蛋走,以後別瞎要錢。黑衣小夥子定定地看著大麥,問,你那小剪子是幹嘛的,那麼厲害。大麥沒說話,衝著圍過來的人群拱拱手說,不是耍猴的散散吧。他覺得出來一切都變了,怎麼變的還一時理不出個頭緒。
老漢見黑衣小夥子走後,抓住大麥的手說,好身手啊,你早生二十年,趕上八國聯軍在廊坊鬧事,你一定是義和團的堂主。大麥問,當年是怎麼鬧事的?老漢說,八國聯軍在英國海軍中將西摩爾的率領下,從天津出發,原計劃當天下午到達北平,但就在廊坊這遇到了義和團的拚命阻擊。這幫子洋毛子在中國土地上橫行慣了,認為此趟北平之行,從天津到北京有鐵路之便利,對一支有槍炮武裝的外國軍隊來說,乃是朝發夕至、瞬息可成的事情。沒想到在廊坊走了華容道,打得洋毛子屁滾尿流啊。沒辦法,不得不退回了楊村。後來廊坊的義和團乘勝追擊,這八國的洋毛子再敗回天津西站。就這支隊伍,從天津老龍頭出發時以軍樂隊壯行,最後變成一支長長的擔架隊沮喪地敗回呀。老漢正說得有滋有味,小黑姑娘突然撅著小嘴插話,爹您就是嘴能耐,剛才怎麼不幫人家呢。老漢尷尬,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嘟囔著,我就是吃張嘴飯的,你不也是。小黑姑娘不說話了,大麥覺得小黑姑娘的嗓音特別甜美,像是護城河的流水潺潺。
夜色濃了,火車倒慢下來。
自從再次上了火車,大麥看什麼都新鮮。打生下來起,他就沒離開宮裏。火車上人漸漸多起來,他看到窗外所有的景色都是往後挪著,唯有遠處的平原在夜色中沒有移動。夜色很重,車頂上的光拍在玻璃上,斑斑駁駁的。大麥看著滿車廂攢動的人頭頓時害怕起來,他又在責問自己,為什麼就冒冒失失地跑出來呢。還有高老板要自己的剪紙,賣給他就是了。他想自己修一天的鎖也掙不到十個銅子,而剪一張紙小的五十銅子,大的能一塊大洋。他琢磨不透,自己怎麼就這麼傻呢。他攔住一個賣票的問,我怎麼能回去?賣票的莫名其妙地大麥說,你回哪呀?大麥掏出車票,說,還回到這兒。賣票看了車票笑了,說,你剛上車就回去呀,有急事?大麥回答不出來,確實沒有什麼急事。賣票的見大麥說不出話就匆匆走了,對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坐過來一個麵容慈善的大嫂,遞給大麥一茶杯熱水,說,看你的嘴唇都幹裂了,喝口水潤潤嗓子。大麥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好像旱苗灌上了春天的甘露。他不好意思地對大嫂點點頭,大嫂悄悄指了指他的褲子後口袋,低聲問,大兄弟有錢吧?大麥說,有啊。大嫂眨巴眨巴眼睛,說,小心點兒,車上的小偷多。大麥困了,眼皮打架。他看見老漢和小黑姑娘已經睡著了,小黑姑娘睡覺的姿勢很可愛,全身依附在老漢的肩膀上,像是一隻小畫眉。
大麥開始迷糊,似乎看見爹在車站迎他,爹還是笑眯眯的樣子。他覺得有人在動他褲子的後口袋,他再去摸,後口袋裏的錢瞬間不見了,那是他帶出來的全部盤纏錢,他哭了,沒哭出聲。他想自己怎麼這麼倒黴,那盤纏錢是他一個一個鎖修出來的,怎麼說拿走人家就拿走了呢。在宮裏是沒人敢偷東西的,有價值連城的東西就這麼擺著,沒人敢惦記著。誰惦記了或者動手摸了,下場就是處死。他四下瞅瞅,發現對麵的大嫂不見了,老漢睜開了眼,狡黠地笑了笑,說,你把那個女的當成好人了吧,打剛才我就看出她惦記著你的錢。大麥納悶地問,人呢?老漢說,早跑了,你太憨了。大麥想不通,那位慈善的大嫂怎麼會昧著良心偷走他的錢呢,她不是告訴他,小心被偷走嗎。他修鎖很少對主顧說價格,一般都是人家看著給,掏多少算多少。大麥就是這麼一個人,不在乎錢,在乎自己的能力。那年,劉三百主管的保和殿鎖壞了,怎麼也打不開。那車鎖很牢固,大麥鼓搗開了,劉三百後來說什麼也要請大麥的客,硬塞給了大麥十塊大洋。大麥拒絕了,說,你請客吧,我嘴饞,請我到東來順吃頓涮鍋子就行了。
終於到天津站了,已經是早上時辰。大麥饑腸轆轆,搖晃著身子出了車站。他抬頭看日頭昏沉沉的,一點兒也不清爽。小黑姑娘對老漢說,送送他吧,他身上沒有錢了。老漢找了好多推辭,最後給了大麥幾個銅子,領著小黑姑娘匆匆走了。小黑姑娘走前竟然悄悄給大麥塞了一塊大洋,大麥很吃驚,他覺得與小黑姑娘萍水相逢,她就能拿出一塊大洋。大麥跟了幾步,過去對小黑姑娘說,太多了,你掙錢也不容易。小黑姑娘隻得停下腳步,她用眼神示意老漢離開點,老漢不情願地轉過身。小黑姑娘說,我看你是個好人,從車站到十八街還很遠,沒車你根本去不了。再說,你身上沒個銀兩,萬一遇到什麼難事怎麼辦。這世道不認人就認錢,我不忍心看你不測。這句話說得大麥熱乎乎的,胸口像是揣了熱爐子,從裏到外這麼暖。他以前遇到的女人都是朝他要什麼,沒有哪個女人給他什麼,小黑姑娘給了他一個女人的心腸。大麥說不出話來,小黑姑娘說,你看看是真的假的。大麥使勁一吹,送在耳邊上一聽就嗡嗡地作響。大麥在宮裏經常被父親叫過來,指著桌子上的大洋讓他聽,這個動作也也成為民國年間人們消費時的一個標誌性動作。小黑姑娘低聲說,我爹要給你是假的,我給你的是真的。大麥說,以後我會還你。小黑姑娘臉紅了,嫣然一笑,麵如桃花,說,你可能還得找我要,我給你的都是真的。這句話深深打動大麥,看小黑姑娘遞給他一個說不清楚的眼神,兩人就消失在晨霧中。大麥懂得一塊大洋就能兌換一百個銅子,能買一擔米,一頭牛。他把小黑姑娘給的大洋細致而莊重地藏在內處,覺得太不可思議。
他吭哧了好半天,還是找一個過路人靦腆地問,這十八街怎麼走啊?過路人說,你得雇輛車,一上去問拉車的就全知道了。大麥舍不得掏錢,他想把小黑姑娘的那塊大洋留起來做個念想。他就追著問過路人,你給我說說,我走過去。過路人笑了,說,你走到十八街,那得多少時辰。大麥固執地說,多少時辰我都能走。過路人看了看模模糊糊的日頭,說,我講不清楚,反正十八街還遠著呢。說完急乎乎走了,大麥看著眼前一切都生疏的城市,那麼多條路密密匝匝地擺著,前邊還有一條河,彎彎曲曲,他怎麼走到十八街呢。他應該寫信讓爹來接他,爹看到信肯定來接的,因為爹最疼他,勝過疼哥哥高粱。戳了老半天,大麥心開始慌了,他回頭看了看,車站前有賣吃的,豆腐腦炸果子。他走過去摸了摸,才想起盲人給他的那麼多銅子都讓那麵似慈祥的大嫂偷走了,他掏出內衣口袋的銅子,全部數了數還有十幾個,就跑到攤上吃,覺得豆腐腦比北平的豆汁好吃,果子也炸得脆生。吃完了,太陽老高了。他終於看到一個很神氣的警察在騎馬巡邏。他看到了馬很興奮,這是他熟悉的。在宮裏,騎兵經常在宮外的午門走隊,很是威武。
大麥走到那匹馬前,抬頭看了看警察。身著一襲黑色警服的警察沒看見他,正了望遠處繁華的街頭。大麥撫摩了一下馬鬃,看到了馬,他覺得有了底氣。他希望更能看到牛,要是有牛在這他會高興地喊起來。他想著就喊了一聲,警察看到他,問,你喊嘛?大麥怯生生地說,我想去十八街的中腰肉鋪,你能帶我去嗎?警察跳下馬,問,你是第一次到天津嘛?大麥說,是。警察有些猶豫,拿出一個本子,在上麵寫著什麼。寫完了撕下來交給大麥說,我寫明了,你找個拉車的去吧,一準錯不了。大麥從口袋裏抄出小剪子,隨手把警察撕下的那張紙剪出一皮馬,馬是奔騰的,四隻蹄子飛起來,鬃毛亂亂的,眼睛炯炯有神采。大麥遞了過去,警察驚訝地看著,說,太棒了,你有兩下子。大麥說,你能不能送我過去?警察有些為難,說,我這是公務,不能隨便帶人走呀。大麥說,我身上沒錢。警察對大麥說,衝你剪得這匹駿馬,我送你過去,你上馬吧。大麥在宮裏就愛騎馬玩兒,侍衛隊的馬就拴在午門前頭,管馬的是他的好朋友,曾經帶他吃過一次爹做的驢肉燉白菜、羊肉片汆小蘿卜,美得這個管馬的侍衛沒暈過去。他對大麥說,真應該當皇上,能品嚐這麼多好吃的。大麥就偷偷在宮裏騎過馬,當然是在晚上。大麥躍身上馬,警察在前麵領路。大麥坐在馬上,眼界就開闊了,他看到一群群腦袋瓜子,他看到那條河在胯下流過而奔入大海。在租界,他看見嘴唇紅紅的洋女人高高大大的。很多人看他,還有外國人給他鼓掌。大麥看到轉到日頭正午了,紅燦燦的像個大西紅柿。街上那麼多人,還有汽車在穿梭,大麥眼暈,這在宮裏根本看不見。
在十八街的大肉鋪旁邊,大麥憑借感覺看到了爹那女人,不像說得那麼精瘦,屁股圓鼓鼓的。那女人見到大麥騎著馬,警察在下麵走,不知所措。大麥翻身下馬,警察說,你能不能再給我剪匹馬,還要這樣子的。大麥問,你幹什麼用?警察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有九個弟兄都喜歡馬,馬就是我們的兩條腿。大麥接過警察的本子,掏出小剪子,一匹馬一匹馬地剪著。九匹馬神態各異,但都驃悍強壯,腿粗如圓柱,鬃毛隨風飄揚。警察看著,連聲說著謝謝。走的時候,警察向大麥敬禮,那姿勢很滑稽,大麥從來沒看過,在宮裏侍衛的敬禮是持刀立正肅目。警察騎馬走了,背影在午色中越走越模糊,大麥看見了警察和那匹威武的馬融化在陽光之中。那女人過來不陰不陽地說,你就是大麥吧。大麥說,你怎麼能認出我?那女人看著遠去的馬,問,你有嘛本事能讓警察送你過來呀?大麥揚了揚手裏的小剪子,自豪地說,他讓我騎了一匹馬,我給了他十匹馬。
大麥隨著女人進屋,發現隻有兩間,外麵這間很小,放著一個雙人清式座椅,對麵是一台大座鍾。大麥說,我餓了。女人拿來燒餅,大麥很難咽。他坐在座椅上,腦袋沉沉的,喃喃著,我困了。當他醒來的時候,看見爹在他跟前坐著。爹瘦了,胡子也沒刮,像是秋後的莊稼,稀稀拉拉,爹以前都是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的。大麥抱住爹使勁兒哭起來,哭得天搖地動。爹並不像他想象的見麵後那樣親切,表情很平靜,安慰著他,說,出來就好,在宮裏憋囚著非成王八不可。說說,你想幹什麼呀?那女人瞥了一眼大麥,冷不丁插話,你得問問你兒子能幹什麼?大麥說,我能剪紙。爹笑了,說,剪紙是玩兒的,不當吃,更當不了喝。大麥說,那我還能修鎖什麼的。爹想了想,說,你先在天津城裏轉轉,自己再琢磨琢磨。晚上吃飯,爹給大麥做了他愛吃的大燴菜。爹給他放了很多肉,說,城裏最便宜的就是肉了,你愛吃就多吃。可大麥吃著不香,那肉就是沒有宮裏的肉好吃,缺嚼頭。爹歎口氣,說,知道宮裏的肉是從哪來的嘛,那是從河北的香河,那專給宮裏養豬養羊,吃的飼料也是專門的。撂下飯碗,大麥問,怎麼睡呀?爹說,你先在外麵的雙人座椅上睡睡,過後我給你買張床。大麥看出那女人沉著臉子,爹也不跟她說話,總是用眼梢瞟著她。大麥的心很空,他是個不給任何人找麻煩的人,何況是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