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玉傑又端上一道香泥藏珍,見這道菜用芋頭層層埋好,吃著吃著就從深處觸到一塊褐色的寶物,也說不清楚是什麼,味道淳厚。楊老板不好意思地點明,這一準是宮廷裏邊的菜吧?種玉傑一愣,怎麼見得呢?楊老板顯擺地說,我曾經在半年前進了一次宮,主要是給裏邊送肉,在那吃了一次有這個菜,褐色的東西是洋芋對吧?種玉傑點點頭,說,我要出一趟遠門,走後還望你們多幫襯著高粱和大麥。沒有你的麵,沒有你的肉,我這個飯館就得歇菜關門。常老板問,什麼時候回來呢?種玉傑長歎一聲,我本來就不想走啊。
種玉傑再次出走沒有跟高粱說,隻是把大麥悄悄叫到跟前,黯然地交代,明天你爹得出趟遠門,你們可能幾年都看不見爹了。我知道光靠你哥哥這拙手藝不行,我給你留一樣家傳的寶貝。這個隻能留著,當窮到沒辦法的時再去賣,一定賣給有錢人。但凡有一口活氣,都不能賣,但是一賣它你就能活二十年。說完,種玉傑從囊裏小心掏出一個物件來,就是一塊玉,晶瑩剔透,溫潤有油,富有靈氣。大麥摸上去有一點涼,感覺很細膩。種玉傑把桌子上的碗倒滿水,把玉扔裏麵,嘩一下就都綠了,將玉再拿出來,水色又變回來。大麥看著這個玉不屑地問道,這塊玉賣了能養活我二十年嗎?種玉傑回答,有一天,你要是真的快餓死了把它賣了,你和高粱會大手大腳活五十年,可以使勁兒花錢,但是你就離死不遠了。這塊玉你還不能告訴高粱,告訴他了,你也就離死不遠了。我走了以後,你就跟高粱屁股後頭天天說窮喊餓,你管高粱叫親爹都行,叫他賞給你一口飯吃,你就能活下來。
大麥對爹問道,這塊寶玉是不是你做的那件驚天動地的事?種玉傑對大麥說,你別問這個,你知道了就是死。大麥固執,又問,是不是從宮裏偷出來的?種玉傑低頭,說,你難道這麼喜歡死嗎。兒子,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話我們說了上千遍了,就是收不住手啊。大麥接過這塊玉,覺得手裏滑溜溜的,沒過一會就冰涼,像是攥著一塊冰。大麥問,放心,我不賣這塊玉,還有沒有別的物件給我一塊,我真要活不下去了,可以賣那個?種玉傑看著這不爭氣的兒子,說,怨我啊,寵著你們哥倆個,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天天就跟兩隻小鳥張嘴等著我喂食,喂得還都是皇上吃的東西。我走了,你們就不能這麼活了,全靠自己一雙手了。我看看天滅不滅你們,我看看沒我你們能不能活下去。說著,種玉傑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一塊田黃給大麥,問大麥,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大麥看了看說,田黃。種玉傑知道大麥的見識,又問,知道田黃跟田石有什麼區別嗎?大麥搖頭,種玉傑對大麥做了一個比喻,說高粱就是一塊坑頭的田石,與田黃很相似,但仔細一看就知道不是。田石溫潤不足,太粗糙。田石的白暈比較多,混混沌沌的,而田黃絕無白暈,看起來渾然一體,無瑕可窺。大麥問,我是田黃嗎?種玉傑不屑地,你是,但你現在不是。大麥對種玉傑不服氣地說,我是田石還是田黃不是你說的,那需要你拿時間下功夫來看的,你現在才看到我哪呀。種玉傑說,看好它,這是你爹一生的兩塊心血結晶,所有的生命的精華都凝聚在這裏。不講這個子母玉,因為這塊玉沒有價錢,價值連城了。單講這塊田黃,今天價格已經在三十萬大洋了,當初你爹得到的時候才十萬大洋,算算有六多年了,每天都猛勁兒長價,從來沒有跌過。
22、
1925年的殘秋,又是一個冰冷的天氣,種玉傑趁著夜色逃避走了。大麥看見種玉傑走的時候背了一個不大的包,兩手空空。大麥問,找那個女人去?種玉傑說,她跟了我好多年了,我不能扔下她。大麥說,你就扔下我們。種玉傑沒言語,人已經在黑夜中消逝。大麥想哭,但沒有了眼淚。爹的話深深刺激了他,他覺得應該到了頂天立地的時候了,他已經感覺到有了羽毛,能飛了。
高粱什麼事都靠著爹,他每天一早一晚都準時給爹請安,這都是在宮裏留下的規矩。這天黃昏,高粱按時到爹那去請安,意外沒有看見爹在那兒喝茶,因為種玉傑是善於飲山飲水的人物。高粱看不見爹就慌,他忙問大麥,咱爹呢?大麥心裏很淒楚,但依舊平靜地對高粱央告,我餓了,你得讓我吃晚飯呀。等到半夜,高粱徹底崩潰了,他從小就依賴爹,事無巨細都聽爹的,爹突然沒有了,頂著那塊瓦碎了。他問大麥,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大麥吃著高粱給他煮的麵條說,不知道。高粱又問,爹走時候說什麼了?大麥笑了,說爹三年五年回不來了。高粱放聲大哭,大麥就問哥哥哭什麼,爹又沒死。高粱不滿地,爹又走了,上次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錢,還知道囑咐我做什麼。這次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我是不是他兒子。高粱無助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說,大樹倒了我怎麼活下來?大麥說,我可指望你了。高粱又問,爹給你留什麼東西了嗎?大麥說,什麼也沒有留呀,爹就說你會給我留一口飯吃的。高粱不相信,對大麥說,肯定給你留了,你不說。大麥說,上次爹走的時候給你留多少錢?高粱說,三十塊大洋。大麥說,你給我一個銅子了嗎?高粱說,你不需要我給你錢,我可需要爹給我錢呀。大麥說,這次爹就什麼都不留,說給你留了,你就養活不了我了。高粱突然黑了臉,說,媽的,沒見過這麼無情無意的爹!
高粱哭了一整晚,對外宣布閉店三天,把那幾個山東夥計也給了幾個碎錢打發了。沒想到的是肉鋪楊老板嘴快,演繹得繪聲繪色,十八街風傳種玉傑是宮裏禦膳房的大廚,因為強奸了宮女被警察署通緝,偷偷跑了。高粱六神無主了,爹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也不管大麥怎麼樣,就一個人悶坐在房間裏,隻有桂花能進去,桂花出來也不對大麥說什麼。大麥的心動了,他想了又想,決意要把田黃先拿出來,他不想看著高粱這麼憋死。大麥把田黃精心藏在父親的小屋裏,那有一個放被子的木閣子。在木閣子的頂層,放著田黃,大麥用被子把田黃一層層包起來,外表上什麼也看不出來。大麥想告訴高粱田黃的事情,沒想到走進高粱房間看見他在喝酒吃菜,津津有味。桂花給他做了一個香糟小黃魚,一個三黃雞,一盆宋嫂魚羹,兩碗陽春麵,桌子上還蹲了一瓶五年的黃酒,讓桂花燙熱了。高粱見了大麥覺得實在不好意思,臉色發紅。大麥進來坐在高粱對麵,就高粱手裏一雙筷子,大麥就毫不猶豫地下手抓著吃。高粱嘖著嘴,心疼地製止,說,你少吃點,我三天沒怎麼吃飯了。大麥卻吃得很快,沒幾口菜就舔光了,仰脖又把黃酒喝掉了多半瓶。高粱要奪,但架不住大麥的嘴快。高粱說,酒熱,燙死你小子。大麥吃完喝完了,抹了抹嘴說,高粱你這麼沒情義,你有桂花養著,我怎麼辦。高粱問大麥,你說我怎麼辦?大麥聽完揚長而去,回頭說,你是我哥哥,我當弟弟的怎麼知道你怎麼辦。高粱嘟囔著,以前在宮裏怎麼都好辦,禦膳房裏隨便剩點就夠我吃一陣子的了,現在我弄什麼呀。
高粱整整關門了三天,桂五堂找上門,說,你小子不能這麼關門呀,你關門以後我買賣也不行,門對門的店必須要互相較勁,客人才多。你關門了,我客人也就少了。高粱說,我爹走了,我撐不起這個門麵。大麥找到桂花,說,你要想害高粱,就這麼天天伺候著,然後你們就完蛋了,你必須讓他出麵幹活。男人養活女人,天經地義。桂花犯愁地問,你說我怎麼才能讓他幹活。大麥貼耳告訴她如何如何,桂花說,試試看吧。大麥離開,桂花看著大麥的背影酸甜苦辣什麼都有。她喜歡大麥,但女人再簡單也知道,隻能跟一個男人。既然高粱占了自己,就得對這個男人一心一意。大麥為小黑姑娘進了習藝所,桂花佩服這個忠心耿耿的男人,感歎自己怎麼就沒這福分。她動員父親桂五堂出麵救大麥,桂五堂起初不肯,說誰也不想得罪金爺,金爺是個胸懷狹窄且下手狠毒的人。桂花對父親說,你不救,大麥眼睜睜就是生不如死。我嫁給高粱,進了門就得辦喪事不吉利。再者說,你是拿過槍的,跟過大總統的人,就這麼懼怕一個從宮裏出來的八旗王爺,也丟麵了。十八街上的人都看著你,不是種家。你不出麵,人家就說你沒有良心,膽小如鼠。桂五堂經不住閨女的奚落,才肯和種玉傑一起出麵去了習藝所,找了熟人打點求情。
桂五堂剛剛走,桂花也扭搭扭搭走過來,對高粱說,你必須要開門納客,你爹在掌廚這麼多年,你就看不出做飯的端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嗎。高粱尷尬地說,我真的隻會吃,我做的菜連豬都不願意吃。一向溫順的桂花動怒了,說,你可以找別人做菜呀,你不就是個掌櫃的嗎。高粱差點兒哭了,說,姑奶奶,我怎麼知道經營飯館呀,我算賬都算不出一百大洋。桂花喊起來,不開門你和大麥就得死懂嗎,即便你不開飯館的門,你小子也得吃飯吧,還得養你弟弟吃飯。是禍躲不過,懂嗎。我爹說了,不讓我給你做了,說我再給你做就剁了我的手。沒我你餓死呀,就這麼沒出息嗎!高粱無奈把門打開了,他隻會做點麵點,他發現能炒魯菜的大廚也跟父親一樣沒有了,偷偷扛走了剛從肉鋪楊老板進來的幾扇新鮮豬肋條。爹沒了,菜也沒有,開門客人吃什麼呢。高粱急急乎乎找到桂五堂,說,我隻會做麵點,你們給幫幫忙,找個廚子和墩上的。桂五堂還不錯,說,我把二廚打發過去吧。其實這個二廚是極為奸詐的小人,桂五堂正想找借口趕他走呢,這叫做一箭雙雕。
二廚過來,勉強開門了,所有報菜都跟桂家一樣,桂家什麼菜這邊就什麼菜,兩個飯館等於是一樣的菜單擺上。所有食客來了聽說都一樣了,一樣幹嘛不奔原來地方吃呢。高粱的生意日漸冷清,反而把剛開店賺得那點錢都賠上了,欠了肉鋪楊老板和麵鋪常老板各二十塊大洋錢。高粱擔驚受怕,這四十塊大洋怎麼還人家,況且天天開門就是賠錢。高粱失眠了,失眠了半個月以後,體重急劇下降了十幾斤。於是,在恐慌中開始四處找藥,吃多了就感到害怕,因為不知道那藥是怎麼做的,吃了就掉頭發,掉得前額光禿禿的。桂花看著心疼,仗著人熟,在十八街一個藥鋪搞到了青海來的藏藥,說是專門治失眠。那種藏藥是藥麵,就著水吃,吃起來很苦澀,高粱吞完一天嗓子眼兒都是堵堵的。吃了幾天根本沒效果。高粱就是一個心眼跟手掌心這麼大的男人,他放下生意不做,在天津地麵上開始尋醫。有人想花錢,就有人想賺錢。馬上就有人盯住高粱這個迫切心情,找到了他,這個人就是大落,自從種玉傑跑了以後,大落拉車沒了固定主顧,手裏的銀子就減少。他動了心思,找高粱說,我有個老中醫大夫能治你睡不著的毛病,就是開價高。高粱問,多少錢?大落說,十塊大洋。高粱搖頭說,我手裏沒這麼多錢,再說太貴了。大落笑了,說,你要是總睡不著就離死不遠了。高粱大驚,問,睡不著就能死嗎?大落說,不信你試試,半個月不睡覺,看看你還能不能下地走道。睡覺就是養精蓄銳,人就靠養精蓄銳活著,你不睡覺還養什麼精蓄什麼銳啊。高粱狠狠心,說,我想辦法去拆錢,跟你看老中醫。
高粱把積存的十塊大洋拿出來,跟著大落去了南市一家藥鋪,那裏確實有個老中醫模樣的坐堂,一縷白胡子掛胸,戴著一副老花鏡。老中醫隨手開了個方子,字體龍飛鳳舞,從藥鋪配了六副藥。高粱把十塊大洋給了老中醫,見老中醫問也不問就投入到隨身帶的一個布口袋裏。高粱問,我什麼時候能睡覺呀。老中醫說,今晚就能睡,但你得堅持坐到天亮,看見窗戶紙白了,你躺下就能睡覺了。高粱鞠躬稱謝離開,大落說,看你走道都踉踉蹌蹌,我拉你回去。大落拉車,高粱在車上一直謝大落,說等賺到錢了一定不忘大落的大恩大德。回到家天已經黑透下來。高粱找來桂花給他熬藥,果然中藥味道很竄,照老中醫的醫囑,喝了兩大碗黑湯,高粱等著從此能睡個好覺了。他坐在床上,眼睜睜著看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沉,一直到露出魚肚白,卻發現自己依然精神抖擻。隻是到天亮的時候,才迷糊了一會兒,高粱知道那不是黑藥湯起作用,而是實在到了該困的時候。高粱可笑自己,隻喝了兩碗就想能睡個好覺,那就成神藥了。於是,高粱堅持了喝了三天,還是沒有等到那種安然入睡的感覺。高粱知道受騙了,找到大落,大落說,咱找老中醫算賬去。結果到了南市那家藥鋪,藥鋪的老板說,那個老中醫就來了一天,轉天就走了。高粱火了,說,他是個騙子,騙了我十塊大洋呢。藥鋪老板說,這跟我沒關係,他來找我藥鋪坐堂,給我租錢。他給誰開藥不開藥的我不管,我是開藥鋪的,隻賣藥不看病。高粱氣急敗壞問大落,你怎麼認識這個老中醫的?大落委屈,表白自己,說,我就是聽人家說他特別神,也是為你好啊。高粱說不出話來,接著坐大落的車回來。大落說,看你父親的麵子上,我就白拉你一次了。高粱在車上罵著大落,你等著,我爹回來不整死你,你以為我是傻子。大落把車停下,對高粱說,你走吧,我不拉你了。我不能白拉著你,還聽你這麼編派我。
大麥看高粱這樣,心裏實在難受,他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管。於是對哥哥說,你不能跟桂家一樣,你得有自己的菜單才能活下去呀。高粱說,我哪有菜單,別人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個吃貨。大麥信誓旦旦地說,我給你開。轉天,大麥開了一個菜單子,裏邊有一百多種,怎麼配料都寫得詳詳細細。高粱看著菜單子,不滿意地說,父親偏心眼,教了你,怎麼沒教我呀。大麥不理會高粱,拿著菜單子對高粱繼續講解,說,我開的菜單子都是禦膳房裏的菜,宮裏菜的精髓不在刀工、技巧,而在於其菜肴的本身,我雖然寫著怎樣選料、怎樣搭配、怎樣調味、怎樣掌控火候、怎樣把握時機,但這個光靠我寫還做不到,你得親自上廚去體會才行。高粱皺著眉頭,納悶地問,你怎麼能開得這麼詳細呢?大麥說,這些菜單子爹都給咱哥倆做過的,你吃了就忘,我吃了記住了。高粱一怔,他突然意識到大麥實在太厲害。他自己以前隻不過是不服氣,現在知道大麥是比不過的。從小就比自己多幾個腦子,高粱撲哧笑了,對大麥說,你跟我說幹什麼,你自己上廚不就行了。你做菜,我管錢,咱哥倆不就能把飯館做起來了嗎。我怕別人算計我,我不怕你呀,你是我親弟弟。大麥苦笑著,我比強的是能記下來,其餘的跟你一樣,咱兩個吃貨。
高粱把這個菜單子給了二廚,他沒聽大麥的。大麥告訴高粱,二廚為人狡詐,你隻能給他十個菜譜就夠了,這條魚得一點點地喂著。高粱不聽,覺得這麼給太累了,他不想天天盤算著過日子。二廚見到這個菜單不動聲色,高粱這個店沒三天頓時就火爆起來,都慕名奔著這桌宮廷宴席來的。突然一天晚上二廚卷鋪走人了,悄悄帶走了大麥開的那個菜單,更有甚者把種玉傑留給飯店櫃上的散金碎銀都拿走了。高粱當時就懵了,如五雷轟頂。他沒跟大麥商量,轉天就再次封了飯館的門,提筆貼了告示,八個字了事,遭人暗算,店關謝罪。貼完告示,高粱轉身就急匆匆找到桂家,他穿了一身的白衣素縞,跟辦喪事一樣,見了桂五堂就燒紙磕頭。桂五堂火了,問,你這是幹什麼?高粱站起來,說,你那個二廚是騙子,把我家所有財產卷走一空,你給我做解釋。桂五堂厲聲道,我不知道這個人是這樣,當初就是想幫你小子開店。你不能把什麼事都推我身上,你不能把我好心當成驢肝肺了吧。高粱辯不過桂五堂,就在那一個勁兒地罵街,桂五堂甩下高粱走了。桂五堂找大麥,說,你哥哥瘋了,你不能再糊塗,讓他少找我麻煩。再這樣我就不讓桂花跟他了,跟這種瘋人也過不好日子。大麥點頭說是,回頭就讓桂花細打聽,原來二廚早想卷走桂家,隻是桂家防範的好沒有卷走而已,於是就瞄上了種家。現在種家雪上加霜,遭到了滅頂之災。大麥把這個底細原原本本告訴高粱,說,你別跟桂爺過不去,是咱缺腦子沒本事。高粱仰天長歎,說,我這麼愚笨就死了吧,天要滅我作孽之人。說著,高粱就準備要死,開始盤算著死之前做點什麼了。大麥沒料到高粱去死,他覺得應該把田黃拿出來,解決種家的危難,給哥哥一個寬慰。
23、
臨死之前,高粱覺得桂五堂是個禍害,是他引見的二廚,於是高粱一頭撞進了桂五堂的飯店。他從牆上順手摘下一把槍,惱羞成怒地說,桂爺,我要用你的槍崩了我自己,你看哪把槍合適?桂五堂笑了,應道,牆上這麼多槍,隻有五隻槍裏有子彈,別的槍都是空的。你隨便拿一隻就崩自己,有子彈算你小子倒黴,沒有就說明天不滅你。高粱狠心從牆上又摘下一把,然後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桂五堂沒說話,高粱說,那我就開槍了,死了你讓桂花給我收屍。說著就要扣,桂爺蹦起來說,你別動,千萬別動,這麼多槍就這一個有子彈。高粱陡然臉色煞白,他問桂五堂,是不是我這麼一槍下去就死了?桂爺說,你有難處跟我說,別跑過來犯渾。
高粱回到家,他知道天要滅他了。他一般不去爹的屋,爹是一根柱子,柱子倒了,房子也就塌了。他小心翼翼地走進爹的房間,屋裏空空靜靜得像是一個準備賣出的房子。高粱想好準備賣房子,這是他唯一能活著的辦法。他就找到麵鋪常老板,說,我爹丟下我跑了,我把房子賣了好糊口。常老板說了一句話叫高粱五雷轟頂,說,你家房子賣不了,那是我租給你爹的,到現在都沒給我租金呢。高粱覺得走投無路了。他憎恨爹,也憎恨兄弟大麥是個廢物點心。他留戀的是女人,他開始想桂花,想著想著又想起了靜茹。高粱突然興奮了,靜茹懷著自己的孩子,估計現在已經生出來了。可靜茹關在監獄裏,高粱是不會跑到那個齷齪的地方去看一個女人,而且是自己的女人。天黑下來,月亮很圓。高粱把家裏所有的錢都拴在腰帶上,他不想給大麥留下一個銅子。他知道主要給大麥留錢,大麥就能靠著錢生錢,然後能賺出大錢來,而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