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浙大學見(3 / 3)

何處是家鄉?如何愛家鄉?浙大人、雲南人、鳳凰人相關旅遊的言行已經告訴我們:自己生存的土地,就是我們的家鄉,力所能及做好有益這片土地的事,就是愛家鄉。

推及其他,如果我們沾沾自喜地向外地輸送不合格學生,如果我們心安理得地用腐敗製造豆腐渣工程,如果我們嘲笑環保人士的奔波呼籲是杞人憂天,如果我們對境外甚至鄰居的災難幸災樂禍……那我們離傷害自己傷害家鄉,已隻有一步之遙。

2008?12?6淩晨 香樹園

《我們的“囚徒困境”》

浙大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博士蔣文華講解《博弈論》時,本人總是聯想到身邊的實例,越想越覺得我們常陷“囚徒困境”之中而受傷。

“智豬”思維與搭便車

一頭小豬與大豬,每踩一次踏板,消耗2份吃食,可得10份吃食,在搶食過程中,大豬可搶到8份,而小豬隻能搶到2份。如此,小豬不想去踩踏板,等待大豬踩後搭便車,坐享其成。如果大豬也不踩踏呢,結果也“公平”——共同挨餓。

也許有人覺得用豬喻人,對人不敬。筆者在此要說明的是,這隻是一個比喻而已。不過,細想人和其他動物相比,其區別也不大,最根本的區別,隻有“偽裝度”的高低。

看看我們在“三年困難”時期的表現,與“智豬”有多大區別?

1958年,糧食大麵積豐收,忙於大煉鋼鐵的人們,沒有將糧食盡入糧倉,讓包穀在土裏腐爛,讓稻穀在田裏發芽。糧食事實上的豐收,加上虛報的數據,上級認為三年都吃不完了,為讓人們集中精力搞工業,決定設立集體食堂,不管你走在什麼地方,都有飯吃。

在這種“大鍋飯”體製下,人的惰性被誘發,既然做與不做都有飯吃,何必要做或盡力去做呢,隻要他人盡力就行了,收成好壞也不靠自己那份力。沒有播種哪來收獲?沒有精耕細作哪有好的收成?在眾人都隻希望他人出力中,第二年糧食減產,食堂供應減少,下地幹活懶洋洋不說,為了節省體力消耗,幹脆就躺在地裏等待太陽下山。於是,1959年冬至1960年春,大量餓死人的局麵也就在必然中出現了。這就是搭便車帶來的惡果,與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無關。筆者查過氣象資料,為寫長篇小說《豬朝前拱》,也采訪過10多位60歲以上的老人,那幾年的年景,比起並未死人的1966年、1972年大旱來,要好得多。

這種“智豬”思維與搭便車的事例很多,我們都不願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都希望革命勝利而自己不付出生命甚至鮮血的代價,都期待改革成功不願意為改革付出成本,更期望別人去挑戰那些不合理的法規、製度,在期待坐亨成果中,演繹著“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故事。

在“愛我德江”情結裏轉圈

汶川大地震中,有名的“範跑跑”有一句“名言”:“隻有為了女兒我才可能考慮犧牲自我,其他人,哪怕是我母親,我也不會管的。” 事實上他這話本身就存在悖論,當時本人在網上這樣留言:“試問‘範跑跑’,如果你願意用命換的女兒當時也在震區教室裏,你希不希望她的老師將她救出來?”事實也證明,有人組織撤離與沒有人組織,其傷亡大不相同。

像這種身陷“囚徒困境”的事例,在我們身邊也層出不窮——希望人人都遵守交通規則而自己例外,希望擁有優秀人才而自己向外輸送不合格學生,希望人人愛護環境而自己可以隨地吐痰丟垃圾……這一心態,在人際關係上,我們以老鄉會、戰友會、同學會明顯地表現出來,讓人有一種“欺生”之感。不要說對待那些外來做生意辦企業的普通人了——連標語都曾出現“咱們德江人的超市”,就是對待外來任職的,也有如此現象。

在人事任命中,我們希望自己得到提拔重用,如果沒有可能,則希望自己的親人有此機會,如果也沒有,好朋友能有此機會也好。如果好朋友也榜上無名,“愛我德江”的情結也會呈現出來,隻要是德江人也行——盡管我們擔心他們可能會搞裙帶關係,甚至利用裙帶關係“洗錢”;萬一不是德江人,在德江工作過的外縣人我們也支持。這從每次推薦領導幹部從未“閃過火”中,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推薦出去的領導,如果涉及選舉,我們還要千方百計向所在地的熟人美言其閃光點,不管這些熟人是否有選舉權。要說,我們能從這些老鄉領導身上沾到什麼光,圖點什麼利,絕大多數人沒有,也不可能,甚至連這一想法都少見,但其熱心依然如故。於是,就有了在銅仁地區各縣區黨政主要領導中,占據“半壁江山”的現象。

但對外來領導幹部,我們不願去了解對方能力的大小政績的好壞——現行體製下這一點也不是很重要,隻是懷疑他們可能不會為德江的長遠發展著想,對經常寄予慧眼識珠厚望的上級組織,也持懷疑態度。更為重要的理由是,我們德江有的是優秀人才,群眾口碑良好的領導大有人在,不管是“打主力”還是“替補”,都發揮得相當出色,完全有能力擔此重任。如果上級不派領導來,他們就會得到重用。在這一思維定勢中,就用一些合法或不合法的方式“踩橈子”(在工作上不支持或設置障礙),直到較長時間的工作認同之後才有所改變。我們擁有這一心態並付諸實施時,是不是想過會給我們同情、支持的領導帶來“傷害”?筆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旦上級領導心中認為是他們從中“作梗”(本人堅信他們不可能如此弱智),從而遷怒於他們,將本想提拔、或重用到外地任職的他們“放一放”,他們豈不是被我們的好心所害?!

罷。本人噪聒了半天,居然還是在“愛我德江” 的情結裏轉圈圈。

也許有人會駁斥:具備這種“家鄉情結”的難道僅僅是德江人,沒有曾經怕糧食被運出不讓鐵路修進銅仁的銅仁人?沒有怕他人“擁有”而讓茅台股份製改造步五糧液後塵的貴州人?沒有站在國門內對外國人罵娘走出國門對外國人喊爹的中國人?

恭喜你,答對了,加10分!

在亡黨亡國的路上選擇

朋友曾問筆者:“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貪?”我答:“怎麼不會呢?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貪’字,就是‘今天的寶貝’,今天的寶貝都不要,我腦子進水了呀——除非這寶貝周圍有不可越逾的“鴻溝”、“荊棘”或“水火”;更何況我這人廉潔自律很差,保不準就要像成克傑、陳水扁之流,說一套做一套了。我還敢肯定,像我這樣的‘我們’還不少。因為困擾我們的,不是如何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而是如何能夠過上比別人幸福的生活;而這種幸福生活,往往是擁有銀行存款或資產數據的大小。要阻止我們這種人不貪,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給其貪的土壤,長遠來看,得有讓上台下台都由服務對像公開說了算的辦法。”

盡管有名言“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但實際情況是“可能被捉”。如果有機會,我就會在“可能不會被捉”的機率中行動;萬一被捉,有可能剛好是親友參與調查,他們可能會幫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進入司法程序,也有可能運用我的關係或律師,將重刑改為輕刑甚至監外執行;萬一被判了重刑,也有可能采取保外就醫什麼的,照常享受貪汙受賄成果。怕隻怕,以上的“可能”都化為泡影,更怕知情人的攻守同盟破裂,我就得選擇是“坦白從寬”以減罪,還是堅持‘不知道’讓執法部門少罪證而少判?如果是後者,又怕因“抗拒從嚴”而罪上加罪;萬一領罪甚至需判死刑時,又得想想,這樣做劃不劃算,是不夠吃還是沒有穿?最終的結論,隻是在擔驚受怕中為子孫這個“他人”積累財富。如此,我豈不成了笨蛋、白癡?!

以上這種想法和行為,就是事實上的“囚徒困境”了。如果這“囚徒困境”隻在個人,還不十分可怕,問題是會像毒瘤一樣漫延。

如果貪汙受賄有可能,也隻希望我一個人這樣,不說全國全省全地區,如果每個縣隻有一兩人這樣就不會出現大問題。如果像我這樣的人太多,形成了“我們”這一個群體,甚至還包括“你們”和“他們”,執法執紀部門又查究不力(當然更期望他們不查究),難保不會亡黨亡國。亡黨亡國之後,我們到哪裏去貪?更嚴重的是難保性命無憂,即使性命可保,其非法所得難保不被充公,屆時“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我們,用什麼來混飯吃?這些並非危言聳聽,翻開中國史,到處都是。

身陷“囚徒困境”的事例太多,難以一一列舉,有一點我們需要明白:一旦身陷“囚徒困境”,我們想不受傷都不行。

2009.1.21 香樹園

《珍愛擁有的符號》

熊衛平老師在授課過程中,這樣舉例:同樣是可口可樂飲料,裝在有“可口可樂”商標的瓶子裏,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喝掉;如果裝在沒有商標的瓶子裏,會端詳查看這是什麼,如果瓶子上標明有著名產地的廠家,自己又有點渴,也可以將這飲料喝下去;如果瓶子上什麼符號都沒有,即使渴得要命,也不敢貿然喝下這飲料。……在外國人眼裏,我們永遠是中國人,我們沒有不維護好 “中國”這一符號的道理。浙大繼續教育學院主講教授孫家良,在講授《觀念、思路、決策——經濟學理論與地方經濟發展》時,講了同樣的道理:作為浙大教師,不能不維護浙大形象,擁有浙大這一符號,自己的價值和“價格”,都能得到充分體現;同樣一個人,如果離開浙大到了一般院校,其價值將難以體現,“價格”也會大打折扣。

現實生活中,我們常常發生不珍愛自己擁有符號的言行,甚至濫用擁有的符號。

大家都知道,一個人的姓名,是自己擁有的符號。但有人卻用這一符號,常常在旅遊景點,名勝古跡之地,亂刻亂畫。自己也許未曾想到,恬不知恥落上的“大名”符號,將自己與不文明連在了一起。

在網上,很少有人使用真名,多數人是為方便說真話抒真情。但也有一些人,注冊網名,隻是為了發表低俗文字,上傳淫穢圖片,或者去騙取金錢和感情,進行詐騙犯罪。不說用網名實施犯罪的了(自有公安部門查處),用網名發帖或跟帖對他人進行人生攻擊時,自己是否想過,自己的網名也就如生活中的姓名一樣,代表著自身的學識和修養?是的,網友不清楚現實中的你是誰,也沒有必要到公安部門舉報,查清你是誰。但你在每打一個字,每發一個帖時,自己清楚現實中的你在幹些什麼。當你辱罵別人時(有時僅僅是不讚成對方的觀點或施政方式),是否想過自己隨之變換著角色。比如在他人文章或照片後漫罵,甚至稱“幺”呼“兒”,在貶損自己擁有的符號的同時,也隨之 “改名換姓”了,將自己的父母祖宗丟到了一邊。就如生活中常常聽到妻子罵丈夫“親爺”(嶽父)、“嘎公”(外公)之類一樣,在罵人的同時,隨即將自己定位到了“親娘”(嶽母)、“嘎婆”(外婆)之類相應的位置。這些在讀者眼中,就如潑婦罵街,更多的是對漫罵者的不屑和鄙視。

請記住:不管你用什麼符號發布內容,如何發布內容,其結果都要看別人如何來解讀你的內容,如何與你發布內容的符號相連。這也許是亂用符號發布內容者所沒有料到的,當初在發泄中得到的快樂,會隨著人們的唾棄而喪失殆盡。

在工作中,由於姓名前麵的職務符號使然,難免批評下屬。不經意間,或盛氣淩人,或附帶髒話,難免因此未能達到批評的效果,被批評者內心產生強烈的反感,甚至耿耿於懷,尋機“報複”。在旁觀者心中,批評者的形象受損,其修養和素質遭到打折。細細想來,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公事,雙方年齡相仿,甚至被批評者年長,隻不過批評者姓名前擁有大一點的職務符號而已。

在行使職權時,一些人對所擁有的職業符號不愛惜。當警察的,不給一包煙什麼的,要求改正戶口也會一拖再拖;當法官的,接手小官司,也要看看當事人是否送禮或宴請;做班主任的,為送禮的學生,安排好的座位;做醫生的,為了一個紅包,在病人的傷口上“做文章”;搞工商稅務的,到餐館吃早餐也不開錢,到舞廳連門票也不買……要說這些人利用職業符號吃拿卡要的價值很大,有時也未必。一位開出租車的朋友說,一次一人為不願給同行十多歲的兒子交1元車費,竟亮出了警官證,並威脅喊他將車開到公安局去(如亂收費,也應該是去物價局)。在此,這人將警官符號“賣”了1元錢。其實朋友真該將車開到公安局去,問問局長,這警官符號究竟值多少錢。

有時想想,這些人自己的收入是不多,但少吃一餐便宜飯,少抽一包便宜煙,少喝一杯便宜酒,少去舞廳白玩玩,還真不會因此缺衣少食,甚至死人。為蠅頭小利,用廉價的方式在自己擁有的職業符號上抹黑,繼而糟蹋自己的人格,真是不劃算。有人會反問:難道要用自己擁有的職業符號敲取成千上萬才值得?那已不是我想在職業道德範圍內討論的問題了,真如此,已經不是珍惜不珍惜的問題,而是是否繼續擁有這一符號的問題。

當然,不珍愛個人擁有符號的人,一般造成的是對個體的傷害,對社會風氣的影響較壞,對社會利益的危害短時間內難以體現。如果是企業、是單位、是政府,不珍愛擁有的符號,那就很危險了。

商標是企業擁有的符號。人們在擁有這一符號時,不進行注冊,讓別人“後來居上”,甚至“坐享其成”,比如上世紀八十年代德江酒廠口感不錯,卻不能走出縣境的回春酒,即是如此。有的注冊後,未能在產品質量上更上一層樓,將其變成著名商標,比如“打開瓶蓋滿街香”的頤年春酒,省優之後未能獲國優,繼而成為馳名商標。擁有著名商標的,又“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利用人們對這一商標符號的信任,降低標準,甚至胡亂生產,或者對假冒偽劣睜隻眼閉隻眼,最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比如德江酒廠曾經榮獲省優和部優的天麻酒,其命運也很類似。大家記憶猶新的三鹿奶粉事件,將這一現象推到了極致。三鹿公司利用國家免檢產品這一符號放鬆質量管理,利用人們對三鹿這一符號的信任,大量生產、銷售含有三聚氰胺的奶粉,致使不少嬰兒因吃其奶粉而患腎結石,甚至死亡。接下來的產品下架、銷毀、停產,以及相關人員領刑、企業破產,都是未能珍愛這一符號的結果。更為嚴重的是,三聚氰胺使得不少人對奶粉這一符號也不信任,不敢喝牛奶了,其結果,對奶牛業、奶粉製造業和銷售業,甚至人們的營養以及經濟發展都帶來了不少影響。

為人民服務,是人民政府及其職能部門和她們的代表者擁有的符號,不珍愛這一符號的具體表現就是:交通部門,為謀利,將路吃得坑坑窪窪;教育部門,為獲益,將教學樓喝得搖搖晃晃;文化部門,為造績,將文化玩得“體無完膚”;環保部門,為收費,讓排汙企業樂在其中……報告搞承諾,用數年相同的“實事”糊弄百姓;報告述廉潔,用賣官行為阻礙優秀人才脫穎而出;媒體“賣”新聞,用欺騙掩蓋問題讓人民喪失信心……

珍愛擁有的符號,在家庭,讓自己擁有的親情符號父母、兒女、兄弟姐妹等名符其實;在社會,讓自己擁有的關係符號同事、朋友、同學、老鄉等一清二白。不要在擁有崗位的符號裏渾渾噩噩,更不要在擁有權力的符號裏遺臭萬年。

2009.2.23.香樹園

《學會容“不”》

“知道”魯迅,是在中學的課本中,《阿Q正傳》《孔乙己》《故鄉》《藥》《記念劉和珍君》《拿來主義》等篇目下;“認識”魯迅,是在《魯訊小說詩歌散文選》和《魯訊雜文全集》等書籍裏,眾多文章,讓人常讀常新,常讀常新的,不僅僅是對文章的理解,而是隨著人生閱曆的增加,魯迅所批判的現象,總能在我們現今的生活中找到新的“影子”;“走近”魯迅,是在這次浙大培訓期間,在2008年10月29日的紹興魯迅故居參觀裏,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由“魯迅故居”到“魯迅紀念館”,先生“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錚錚鐵骨形象,在心中越來越清晰。

魯迅是誰?1940年,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說:“魯迅是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因敢於說“不”而為世人所敬佩,世人更感慨他說了大量的“不”,依然得以生存。盡管其文章難以發表,發表也時常被審查刪減,但沒有因此被關押;盡管也因說“不”被恐嚇,也曾為躲避凶險顛沛流離,但最終沒有死於槍殺,而是死於肺病。不管怎麼說,我們還得感謝那個時代容許魯迅說“不”。試想,如果那個時代的統治者們鐵心要殺他,他又能躲得了幾時?

曆史已經證明,說“不”容易容“不”難。

有人曾這樣假設,假如魯迅活到1950年後,其結局是什麼?我以為,如果他不收斂其批判社會的鋒芒,放棄批判社會的義務,那麼等不到1950年後,民盟負責人之一李公樸1946年7月11日被國民黨特務暗殺、詩人聞一多7月15日在李公樸追悼大會上講演當晚遭國民黨特務暗殺的命運,將等著他。即使活到1950年後,其結局也能略知一二。這是我們這個民族“一言九鼎”的統治者,很多時候不能容“不”的結果。

曆史上不能容“不”的例子舉不勝舉,因諫言而被夏桀囚殺的關龍逢,因有阻礙世代稱王夢想被秦始皇焚了的書坑了的儒,因私下”腹誹“(在心中誹謗)被漢武帝處以死刑的顏異,因作賀表內有“天生聖人,為世作則”被朱元璋以“聖”為“僧”“則”為“賊”殺頭的徐一夔,因不寫登位詔書被朱棣下令滅其十族共殺847 人的方孝儒,因說瘋話被一朝製造文字獄案件總數在140 次以上的乾隆淩遲處死的瘋人劉三元等……這些不能容“不”(很多時候是“頌”被誤讀)造就的結果,是把神州百姓變得鴉雀無聲,達到 “萬馬齊喑”的局麵。於是說“不”的人越來越少,畢竟, 生命可貴。於是,我們很多時候聽到都是假話、大話、空話、廢話、屁話。

回到假如魯迅活到1950年後。

共和國成立後的30年時間裏,不能容“不”的事件也是層出不窮。1957年羅稷南向毛澤東提出一個大膽的設想疑問:“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毛澤東回答:“以我的估計,(魯迅)要麼是關在牢裏還要寫,要麼是識大體不做聲。”

假如魯迅還健康活到1950年後,如果他不能審時度勢,或歌功頌德,或保持沉默,反之,以批判社會為為己任,相信他難以熬過“引蛇出洞”的1957年,55萬右派中必定有其名。如果他僥幸熬過右派批鬥,那麼,1966年後的10年“文化大革命”,會讓他得到評反、補開較高規格追悼會的機會。因為,胡風用一年多時間寫出30萬言《意見書》呈送黨中央直陳自己的見解和建議後,1955年春夏之交,文藝界就“挖掘”出了“胡風反革命集團”。1959年,通過調查發現“大躍進”的嚴重問題,在廬山會議上對“左”的錯誤提出尖銳批評的彭德懷,因此被錯誤打擊和撤職。36歲擔任《人民日報》社長、總編的鄧拓,1966年因其作品集“反黨黑文”《燕山夜話》,被打成“反黨集團”,他因此而含冤自盡。1966年7月,因寫作《出身論》,駁斥當時甚囂塵上的“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血統論”的遇羅克,1968年1月1日被捕,1970年3月5日被殺害。因揭露和反對林彪、江青一夥殘害幹部、篡黨奪權的陰謀活動的“現行反革命”張誌新,1969年9月被逮捕入獄,1975年4月4日被殺,行刑前,審判人員竟把她的喉管割斷。因發表自己獨立看法與主張,在被剝奪紙筆後用發卡刺破手指在牢獄牆壁和衣服上寫下的大量血書“拒不接受改造”、“最頑固的反革命”林昭,1968年4月29日被秘密槍決,其屍骨至今不知所在。

漵浦縣低莊公社楊和坪大隊小學教師武文俊,1976年4月24日他給當時的國務院總理華國鋒寫去一封“匿名信”。他說現在“竭力煽動鼓勵人們之間鬥爭,說是階級鬥爭,使人們自己打自己,自己消滅自己”。“農民一年到頭,天天勞動,起早摸黑,比封建社會給地主做長工辛苦得多,可是收入很少,隻能維持半飽生活”……甚至在信中大膽提出如何治理國家的若幹建議。同年7月25日,武文俊被捕。次年1月9日,武文俊被判“現行反革命罪”而遭槍殺。漵浦縣洑水灣公社楓香大隊第九生產隊肖和清,在毛澤東去世全國統一開追悼會的9月17日晚上,將事先用毛筆寫好的兩小張錯別字疊出的“反動標語”,貼在去大隊路邊的電線杆上,說“這個當代的秦始皇可有萬年之紅嗎……死得最好……他做事做的(得)決(絕)……”。11月2日,肖和清被捕歸案,經過兩個多月的審訊,與武文俊同時宣判,以“現行反革命罪”執行死刑。

……

由於不能容“不”,從1978年至1982年底,在全國大規模的平反300多萬名幹部的冤假錯案,47萬多名共產黨員恢複了黨籍,數以千萬計的無辜受株連的幹部和群眾得到了解脫。前述武文俊、肖和清2人,後來複查為“屬於錯殺”,家屬分別獲得800元賠償。嗚呼哀哉!

時間走到新世紀,以“侮辱”、“誹謗”之名的不能容“不”,也一條條從媒體中跳出來,僅在2006、2007兩年內,全國就連續發生了震驚全國的6起不能容“不”的大案:重慶“彭水詩案”,山西“稷山文案”,陝西“誌丹短信案”,河南“孟州書案”,海南“儋州歌案”,“高唐網文案”。這些案例,雖然具體情節有所不同,最終都是“無罪釋放”,相關官員被處分。

一個國家、一個政黨、一個人的名譽,不是某人或某幾句話或某篇文章就能“汙蔑”“誹謗”得了的,多聽別人的批評,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心態,對待即使自己認為“反動” 的“不”,也是有利而無害。

《德江人民論壇》曾發表一篇《今日德江:一篇報道十處錯誤》的文章,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將此文刪除,讓其長時間被網友“拱”到“最新回複”頂上來?我答:“人家一點都沒有冤枉我們,這恰恰是我們很好的反麵教材,時常提醒我們,少犯這種低級錯誤。”

當拙作《送楊頻》上網後,也遭到了一些網友的批評,甚至個別人還在回帖中辱罵,稱本人為狗文人。本人沒有要求管理員朋友查查IP地址,也沒有刪除此帖。我以為,這種回帖,按官話說,是文革遺風,按百姓的話說,是有失教養。話又說回來,狗對生人和熟人,不會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本人至今未能完全做到這一點),而不少人則常常是當麵點頭哈腰,背後口吐唾沫。從一定程度上說,還得感謝這位網友,本人不時被人跑到縣領導處狀告:與縣委政府對著幹,火上澆油(曾有領導找本人談話)。這次他(她)列舉不少事例終於為我澄清,本人是“替縣委政府著想”了。

天下人都有愛聽好話、惡聽批評之語的通病,一言不和,拔刀相向已非新聞。作為多數百姓而言,手頭既沒刀(有刀也不敢用),也無權力判人死刑,雖然在氣頭上,大罵幾句,嚴重的打一架也就罷了。但作為權力擁有者,如果不能容“不”,輕則破人飯碗,重則要人性命;作為統治者更是如此,如果不能容“不”,其結果隻能是:禁錮思想——用一個腦袋思考,用一種聲音說話;扭曲文化——將白說成黑,將黑說成白,在表揚與自我表揚中飄飄然;閉塞社會——麵臨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淵池的局麵,還沾沾自喜感覺前途一片光明。縱觀曆代帝王,曆史並沒有因為他們的不能容“不”而世代相傳,有時反而加速了其滅亡的進程,比如妄想世代稱王的秦朝,隻傳了一世半。

我們應該有這樣一個共識:麵對社會矛盾,隻能疏導不能壓製,隻能是民主不能用專製。曆史告訴我們,采取高壓手段,可能在短期內收到效果,能使事態暫時平息,並不能解決根本矛盾。唯有擴大民主,學會容“不”,暢通民意渠道,在官民互動中化解矛盾,築牢社會穩定的基礎,才能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

2009.7.18 鍾應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