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買了電池回來的時候,那個男人等的人也到了,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打扮得很端莊。我一邊慢慢地吃著東西。一邊戴著耳機聽著他們的談話。他們的聲音不大,但勉強可以聽清楚。偶爾有人擋在我和他們之間,聲音也就聽不到了。給我上餐的服務員很好奇地看了擺在桌子上的竊聽器一眼。等他走開了,我趕緊用一張餐巾紙把竊聽器蓋上了。
他們的談話內容很雜亂,一會兒說到貨物、貨款,一會兒又說到一些明星傳聞,中間還夾雜著一些男人和女人之間帶有挑逗性的語言。雖然我盡量讓自己吃得很慢很慢,伹是一碗米飯和一碟木須肉實在經不起多長時間的細嚼慢咽。我又喝了兩杯茶,發現服務員已經幵始用眼角瞟著我麵前的空碗和空碟子了,就決定埋單離幵。
我揣好了服務員找回的零錢,站起身,準備把耳機摘下來,裝進口袋裏,然後離開。
從心裏講,從始至終我也沒有想過,這趟兒戲般的“跟蹤’’和“監聽”真的會有什麼驚人的“收獲”。我之所以會坐在這裏,第一是因為作為崔曉,我反正無所事事,與其躲在屋子裏苦挨,還不如找個理由把自己假扮成某種角色出來完成某種任務。第二是因為作為崔曉,我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哪怕什麼也不因為,隻因為那個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從理智上講,我不可能相信老太太對鄰居的那些指控。
從樓上順著什麼管道放毒氣來毒死樓下的鄰居,這種情節恐怕隻有在間渫小說或者推理小說一恐怕還得是翻譯小說中才會出現,才會讓人覺得有那麼幾分合理性和可能性。但是從感情上講,我隻有相信。相信或者不相信老太太的話,都沒有任何證據,隻不過後者可以用常理來進行推斷。但是違背常理或者看上去違背常理的事實也同樣比比皆是。在同樣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不知底細的鄰居,而不相信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呢?這是我的邏輯,是我作為崔曉,作為崔家長孫的邏輯:但同時這邏輯也與南海有關,不伹與南海曾經缺失的東西有關,還與南海現在與父親南疆的關係有關。如果血緣和親情都笛要有足夠的證據來支撐,那麼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建築物就注定隻能是“證物存放室”了。
就在我站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耳機裏突然傳來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她問男人:“你們樓下的那個老太太,最近還找你的麻煩嗎?”
我下意識地坐回到椅子上。後來我想,如果那個女人知道她此時此地的這句問話給她帶來的後果,她一定會懊悔終生!
男人笑了,說:“昨天晚上我回去的時候,還被她嚇了一大跳。不過,她很快就不再是個麻煩了。”
女人問:“什麼意思?”
男人說:“她的兒女們已經開始替她找房了,她很快就會搬走了。”男人的語氣很得意,“這個不識趣的老太太,想找我的麻煩,真是不知死活!”
女人的聲音不以為然:“趕走了一個老太太,就值得你這麼得意?我看你也幹不了什麼大事!”
男人趕緊辯解:“你可不能這麼說!一個老太太容易對付,可老太太還有一幫兒女呢,特別是那些兒女裏還有兩個這個!”男人應該是做了一個什麼手勢,指的應該是崔曉穿警服的姑姑和叔叔。他接著說:“不過話又說冋來,如果小是因為擔心那兩個人,我也懶得費這麼多心思!可沒想到,他們簡直比老太太還容易對付。現在他們肯定認為是自己老媽的精神出丫問題!”女人說:“反正你這人是夠壞的!想得出那樣的損招!”
男人說:“這怨不得我,怨隻怨那老太太愛管閑事!”
女人說:“不過你想沒想過,萬一那些當兒女的相信老太太的話,你豈不是惹禍上身?”
男人說:“這個不用擔心。誰會把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的話當真?尤其是一些聽起來很離譜的話?人一老就沒人在乎你說什麼了,就算你是誰的親媽也不可能例外!到時候能買點東西去看看你,倒出點時間聽你說幾句話就很不錯了,誰還在乎你說了些什麼?”
女人挖苦他說:“那是你吧?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麼忤逆不孝吧?”男人說:“這跟是否孝順無關。你不用撇嘴,咱先不說我,就說老太太的那些兒女,夠孝順吧?可是他們寧願滿世界地去給老太太找新房子、新鄰居,也不願意相信老太太。為什麼?還不是因為老太太老了?反過來,如果是他們說有人想害自己,老太太會不相信嗎?老太太不怛會相信,還會立馬跳起來,拿起菜刀去找那個人拚命!”
接下來,他們轉了話題。我重新站起身,出了飯店。站在飯店的台階上,我花了好幾秒鍾才想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我從口袋裏掏出崔曉的手機。手機關著,我以為是那個崔曉設定了自動關機程序,昨晚上關了機。我按下開機鍵,手機打開了,但還沒等開機動演示完畢,又“嗶”的一聲關掉了,那表示電池可能已經耗盡了所有的能量。我的心裏一緊,再試一次,結果再一次自動關機。我的身體一鬆,心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沉了底。
我所有的倚仗都在那部手機上。昨天一天我都悶在家裏沒有出門。今天早晨走得很慌張,來不及多想其他。跟蹤那個男人到三通市場的時候,我曾經想起過,要問那位出租司機一句,但當時怕把那個男人跟丟了,又擔心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弄不清下車的地點情有可原,但問人家上車的地點,就有點像問別人“我叫什麼名字”似的),就放棄了。而放棄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覺得自1己有崔曉的手機,手機裏有許多條歸途可以任我選擇。可沒想到,一塊虛脫的電池就斷了我所有的退路,讓我雖為崔曉,卻與崔曉的一切兩相隔絕。
我漫無目的地走到了一個小小的街心花園裏,找了把長椅坐下來。我需要靜下心來,整理一下思路,重新找出一條回家的路線。
我先是努力地想冋憶起崔曉奶奶家的電話號碼,畢竟昨天早晨我打過一次,但是回憶的結果讓我徹底失望了,因為我記起來了,當時手機上顯示出來的不是具體的號碼,隻是那個號碼所代表的“奶奶”。這次冋憶還讓我徹底放棄了另一條可能的線索。如果手機上的爸爸媽媽叔叔姑姑們有名字的話,我還可以試著回想他們的名字,然後通過網絡或者114查號台找到他們,因為至少我知道崔曉的大姑和小叔是人民警察。一般情況下,他們應該比普通人更加有據可查。
之後我試圖回想起崔曉大姑的瞥服胸前的警牌號,但是一無所獲。接著我又試圖冋憶起崔曉奶奶家附近,以及走來的一路上有什麼特別的建築或者標誌。我能想起來的似乎還真有一些,但是全都像某些商家給出的促銷承諾:數量雖多,真正可以信賴並且能夠作為依據的卻基本沒有。最後我不得不放棄從記憶中搜尋出路一我站起身,攔住一位路人,問他:“請問,這附近有什麼大超市或者大商場嗎?”
我幾經周折,找到了一家規模比較大的商場。可是令我失望的是,這裏並沒有南海所在那座城市的大型商場裏經常可以看到的那種自助式的手機充電器。我試著問過商場裏的營業員,他們甚至不知道我問的究竟是什麼。
一個在扶梯前賣時裝包的胖女孩反問我:“你就是想給手機充電唄?”她是我在賣場中問到的第四個人。她的個子幾乎與我一般高,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圓圓臉,圓圓眼睛,胸前也圓鼓鼓的,豐滿得有些過了站,但離著“臃腫”還有至少一站的距離。而且,她雖然胖胖的,但雙眼靈動,口齒伶俐,透出一股與休重不相稱的機敏勁兒。
我大喜過望,趕緊點頭:“對!對!”
胖女孩說:“那幹嗎不回家?非得在外麵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