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盡管我很想馬上就到二十二中學去,怛是陶敏最終還是說服我,等她下班後,陪我一起去。她的話也有道理:現在去或者等她下班以後再去,效果恐怕差不多,因為現在正是假期,又早過了上班時間,學校裏不會有什麼人了。今天過去的目的不過就是確認一下我究竟是不是二十二中的學生。如果能夠確認,明天再去找老師或者別的什麼人,通過他們查一查我的家長的聯係方式。
終於挨到陶敏下了班。她領著我坐了一趟公交車,然後再打了一段出租車,很順利地找到了學校。正如她所料,學校裏一片寂靜,教學樓和操場上都是一片漆黑,隻有大門n的門衛房裏亮著燈,裏麵的門衛有五十多歲的樣子,正在看電視。他的心思顯然都放在了電視15目上,對我們的來意和問話都心不在焉,在說了兩遍“學校放假,有事明天來找值班的老師和領導”之後,就把我們請出了值班室,不但把值班室的門關上了,還把學校的大門也鎖上了。
陶敏手握著大門的鐵欄杆,很想跳起腳來大喊大叫的樣子。我攔住她。
我說:“我已經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這所學校上學。明天再來,我會想辦法跟我的父母聯係上的。”
陶敏說:“我明天還是晚班,我上午陪你來吧!”
我問她。“你幹嗎要這麼幫我?”
她說:“也沒什麼了,反正我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再說,我很想看看你和你的父母見麵時的情景。也許,他們一激動,還會好好感謝我呢!”
我沒吭聲。從心裏講,我並不希望在與崔曉的父母見麵的時候,有她在場。萬一她出於好意,用“失憶症”之類地來向崔曉的父母解釋我的突然“失蹤”,肯定會給我,或者說給崔曉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寧願承認肖己在網吧裏玩得興起,忘了時間。這種理由雖然會讓崔曉的父母不高興,甚至招致他們的懲罰,但卻比“失憶症”之類的更容易街卻口舌,站住腳,並卜!。不留盾患。在二選一的情形下,我寧肯讓崔曉的父母失望,也不願意讓他們擔心。因為父母對兒女的失望都有點像感冒,有時候雖然症狀會很嚴重,但隻要“對症治療”,很快就會緩解,甚至隨時可以治愈。因為在父母的心底總會葆有對孩子的希望,不管表麵上他們有多麼失望。而反過來,擔心則很容易像慢性病,變成一種不可逆轉的常態。對兒女永遠抱有希望甚至是幻想,但同時又總是對他們缺乏信任,這是許多中國老爸老媽的通病。
從學校出來,我跟著陶敏來到了她租住的房子。一路上她並沒有征求我的意見,而我也沒有主動去問她。事情明擺著,這時候我已經沒有了什麼選擇權,而她顯然已經做出了選擇。
房子很小,隻有一室一廳,而且所謂的客廳與臥室其實都在一個結構空間裏,隻是被使用者象征性地從功能上劃分了一下。屋子裏的家具、擺設都非常簡單,靠牆擺放的是那種由布料製成的可拆裝的簡易衣櫃。陶敏告訴我說,這房子是她和另外一個女孩合租的。後來那個女孩有了男朋友,就搬去和男朋友同住了,她想再找個合租人,但一直沒找到。
我躺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身體很疲勞,而精神卻很亢奮。躺在床上的陶敏問我:“第一次跟女孩單獨過夜?”
我“嗯”了一聲。但我知道,我的亢奮與這個無關。我在想象如果明天崔曉的奶奶知道我可以為她作證,證明樓上的鄰居果真是些居心E測之徒,。證明她的懷疑是對的,證明孩子們對她的懷疑和擔心恰恰是中了人家的詭計,她會多麼高興!我說不清楚t己為什麼會如此在乎她的“高興”。雖然我與她成為祖孫倆僅僅才有兩天一夜的時間,但是作為崔曉,我已經下意識地覺得,討她的“髙興”幾乎可以說是我的一種天職甚至是天性,就像她半夜爬起來泡漿米、碾米麵,隻為了在早餐的時候讓我的嘴巴“高興”一樣。
這時候,陶敏忽然問我:“想過來跟我一起睡?”
我愣了一下。陶敏的問話明顯地帶有某種暗示甚至是“邀請”。我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女孩子的身體,幻想過自己與女孩子肌膚相親時的情景和感覺。不過在那些幻想中,我大都是主動的,而女孩子都是被動的。在我的潛意識裏,在性的方麵,女孩子總是給予者甚至是恩賜者,而男生總是處於需求或者索要的地位。所以直到陶敏問這句話之前的一秒鍾,我沒有做過一次那樣的幻想。從始至終都是陶敏在幫助素不相識的我,甚至連那頓粗糙的晚飯最後都是她付的賬,她已經是一個很了不起的給予者了,我怎麼會奢望她給予我更多呢?
我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
我的反應似乎讓陶敏不高興了。她“哼”了一聲,說:“崔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得了‘失憶症’,就變得了不起了?”
我趕緊辯解:“我沒有!再說了,你幹嗎總認為得了‘失憶症’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對大多數人來說,隻有忘記了自己的過去,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才會覺得自已很了不起。有個什麼名人就說過:善忘是福。你就算生活在錯誤中也會覺得很快樂。”
我說:“可我覺得正好相反。一個人隻有弄清楚自己是誰,才會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而有時候想弄清楚自己是誰,隻有依靠記憶。柏拉圖也曾經說過:當你遺忘自己的時候,就會被整個世界所遺忘。”其實這句話的原話應該是:當你遺忘世界的時候,也會被世界所遺忘。那是我很久以前在哪一本雜誌上看到的。有關這句話的自己憶,本來應該像圖書館裏的報廢圖書一樣被下架處理,但是因為進出鏡宮的經曆,讓我對它的理解發生了一些變化,它也因此被記憶重新碼放在很顯眼的位置上,以至於我會在很短的時間裏想起它,並拿它與陶敏搬來的尼采的“謬論”相PK。
陶敏說:“奇談怪論!我可從來不覺得記憶有什麼用處!記憶從來隻會讓你痛苦,讓你看不起自己,讓你的今天和明天都沒有希望,因為它們遲早都會變成你的記憶。”
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會這麼想?難道……”
陶敏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嚴厲。“是!你猜得沒錯!我的記憶全都是痛苦的,看不到一點希望!可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被她高台跳水一般的情緒變化嚇了一大跳,我不知道從水池中重新浮出來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她,隻好小心地在岸邊沉默著。大約過了一分鍾,陶敏從床上來,坐到我的沙發邊上借著屋子裏昏暗的光線,我可以隱隱地看見她睡衣下而豐滿的胸脯。女生的那部分身體總是會讓我浮想聯翩,難以控製,吋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陶敏那誘人的胸部卻讓我的欲望如同《飛越瘋人院》(注:美國影片,拍攝於1975年,曾獲得五項奧斯卡大獎)中那些被摘除丫腦前葉的瘋子,忽然變得安靜、沉寂,喪失了所有的想象力以及想象的動力。
陶敏伸手扳過我的臉,想看清楚我的眼睛。當四月相對的時候,我說:“你不要總想著要忘掉記憶。有些記憶是有些人一輩子也無法忘掉的。而且,記憶是無法改變的,你能改變的隻有現在。如米你能讓現在變得好一點,那麼將來的記憶也就會變得好一點。如果好的記憶一點點多起來,壞的記憶就會被一點點綜合掉、替代掉。”
她鬆幵,讓我和她的眼睛斷絕關係。她說:“你是一個很奇怪的男孩。你長著一副該被教育的模樣,可心裏卻好像總想著要教眘別人。”
我忍不住笑:“什麼模樣是該被教眘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用這種說法給別人的長相定義。”
她說:“我可不是第一次。我站在鏡子前的時候,經常這樣給自己定義。”我說:“你對自己有偏見,不管是對自己的形象還是記憶,都有很大的偏見。我的模樣不該被教育,我也不想教育別人,更不想教育你。我隻是,隻是在糾正你的偏見。”
她沉默r一會兒,然後問我:“如果,今晚我們在一起了,我明天的記憶是會變得好一點,還是壞一點?”
我愣了一下。然後我說:“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記憶。”
她說:“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我的記憶會變得好一點,而你的會變得壞一點o”
我說:“那是我的記憶,你不可能知道。”
她說:“既然我不知道,那你告訴我吧
我說:“我也不知道會變得好一點還是壞一點。我隻知道,那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記憶。”
她站起身:“你睡吧。明天早一點到學校去。”
我暗暗地鬆了口氣。就在剛才她扳著我的臉尋找我的眼睛的時候,那個被摘除了腦前葉的“瘋子”突然複活了——我的身體也在一瞬間變成了一間瘋人院——那個瘋狂的家夥正試圖破門而出。幸虧陶敏及時地回到了她的床上,不然她一定會注意到我高高隆起的運動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