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身體疲憊不堪,位那晚我卻花費了很長時間也無法人睡。睡不著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就算現在神仙也尤法讓崔曉那個破手機開機,也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崔曉的手機卡放到陶敏的手機裏,等著崔曉的家人打給我。當然,兒小時之前跟萍水相逢的陶敏提這樣的要求顯然有些過分,但是現在我們的關係已經不能用萍水相逢來定義了,至少我們已經睡在了同一個犀簷下,而且,現在已經很晚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人給她打電話了,就算手機被我占用,也不會給她帶來多大的妨礙。我欠起身,朝著陶敏那邊看了看。
我忽然有些心虛,莫名其妙地覺得,此時此刻我要是提出這個要求,很像是為自己的某些其他目的或者企圖所找的一個借口。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半夜十二點鍾了。也許,到了這個時候,崔曉的家人已經撥打過許多次崔曉的電話了,他們多半已經放棄這種無望的努力了,所以就算我現在這樣做了,可能也是徒勞的。再者,現在或者明天聯係上崔曉的家人,應該不會有什麼本質的不同。樓上那挫可惡的鄰居也不可能在這一夜之間就銷聲匿跡了。這樣一想,我決定放棄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終於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崔曉的奶奶因為崔曉的突然失蹤,跑到樓上與那個男人理論。她認定是那個男人綁架了她的孫子,而那個男人卻振振有詞地反咬,說是她自己把孫子藏起來了,然後到這裏來誣陷他!這時候,門開了,崔曉的姑姑穿著警服從外麵走進來。可是她不但不肯幫助自己的媽媽,反而把那個男人護在身後,不停地勸說崔曉的奶奶下樓回家。崔曉奶奶的臉上露出了絕锘的表情,而那個混蛋男人卻是一臉得意!我忍無可忍,一把推開崔曉的姑姑,然後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可惡的男人撲了過去!
我從夢中醒過來,已經是早晨七點多鍾了。在夢裏痛毆那個男人,讓我醒來之後仍然覺得渾身乏力。陶敏還在床上睡著,豐滿的身體蜷縮著,好像突然變小了許多。我去簡單洗漱了一下,她依然在睡。後來我等不及了,去叫醒了她。
她睜開眼睛看見我的時候,競然被嚇了一大跳,滿眼驚恐,張大了嘴巴。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等她的眼神平靜一些了,我才慢慢地鬆幵手。
她M然已經E起了昨天的事情,記起了我是誰。我幵玩笑說,幸虧你沒有失憶,不然肯定得控告我入室搶劫!可她卻不笑,板著臉憤憤地指責我:
“你幹嗎非要叫醒我?等一會讓我內己醒過來不行嗎?!”
我說:“我著急到學校去。再說,我也餓了,你這兒什麼吃的都沒有。”她轉過臉,閉上眼睛:“你自己去學校吧,到樓乘37路車,到站就能看見學校了,很好找。”
我問她:“你不陪我一起去了?”
她說:“我不去廣。”
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為仆麼?”
她說:“到現在為止,我對昨天的記憶還不錯,我不想被今天的壞記憶綜合掉了。”
我的心裏一動:“今天的壞記憶?你為什麼這麼想?”
她坐起身:“為什麼這麼想?你以為你的家長找到你之後,會感激我嗎?他們會……”她忽然又中彈一般地倒下了,“算了,你其實什麼都明白,別跟我裝傻瓜!看在我幫你的份上,也別拿我當傻瓜!找到你的家長之後,你給我發個短信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我說:“如果我沒找到呢?”
她說:“那你也別冉找我了,去找電視台吧,他們能幫你,我已經幫不了你什麼了。”
她不再說話,背對著我,似乎又睡了過去!我知道她沒有睡。
我下了樓,在樓下不遠的一個小吃部吃了早點,然後又買了一份,拎上了樓。付賬的時候,我摸到了口袋黽的那隻竊聽器。我找到一隻垃圾箱,先把它踩碎了,然後扔進r垃圾箱。
站在陶敏的門前,我舉了舉手,似是沒有落到門上。我把早點放在門口,然後下了樓。
我趕到第二十二中學的時候,發現門房甩值班的門衛換了一個。我怕像昨晚一樣被擋在門外,就很小心、很誠懇地跟他說明來意。可沒想到,還沒等我把話說完,他就打斷我:“你就是崔曉?今天早晨你的家長來學校找過你!”
我一愣:“今天早晨?什麼時候?”
他說:“一個多小時之前吧。對了,你的家長留了電話,讓我們一旦在學校看見你,馬上通知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問我,“要不,你進來自己給他打電話?”
我進了警衛室,發現那個門衛竟然把門帶上了,而且還有意坐在了靠近門口的那把椅子上。我這才明白他叫我進來打電話的真實用意。他是怕我跑掉。
半個小時之後,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了學校門前,從車上下來一個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他徑直走進學校大門,走進門衛室,站在我麵前。我判斷他一定是崔曉的爸爸。我還沒有拿定主意,該怎麼開n,崔曉的爸爸突然揚起手,狠狠地打了我一記耳光!我被打蒙了,根本做不出及時的躲避和反應,如果不是那個一臉警惕的門衛衝過來抱住了他,一臉盛怒的他肯定還會接著打我。如果真是那樣,我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失控還手。雖然他是崔曉的父親,但對我而言,卻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當一個父親在兒子眼裏突然變成了陌生人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無法預料難以控製。那一刻,我想起了在機場麵對著父親南疆和那輛別克車的南海。
輸液瓶中的液體一滴一滴地下落,無聲無息,卻在我的心裏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紋,疼痛一般地向外擴展。崔曉的奶奶躺在病床上,稀疏的白發淩亂地散在枕頭上,滿是皺紋的臉灰白!沉靜。
這已經是崔曉的奶奶因為急性腦溢血住進醫院的第三天了。當我借宿在陶敏的小屋裏,躊躇於她豐滿的胸懷之間的時候,崔曉的奶奶正忍受著近乎絕望的煎熬。她把幾個兒女都打發出去尋找不辭而別的崔曉。她還要到派出所報案,但被崔曉的姑姑和叔叔攔住了,因為從崔曉“失蹤”到現在還不足二十四個小時,不具備報案條件。所有的寬慰和勸解都無法讓她的心安定片刻。她徹夜未眠,一遍又一遍地給崔曉的手機撥打電話。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心中不祥的陰影也越來越濃重。將近淩晨的時候,她突然要到廚房去為孫子準備早餐,任憑崔曉的姑姑怎麼勸阻也無濟於事。十分鍾之後,她暈倒在廚房裏。雖然經及時搶救,她現在已基本上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手術之後卻始終處於昏睡狀態。
我無法想象,隻是因為我的一夜未歸,就幾乎耗盡了她身上所有的生命力。我這時才明內,崔曉不但是她生命的延續,更是她生命的動力。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讀懂了崔曉與她之間的那種血脈相連、骨肉依存,現在看來,我其實隻讀慷了一點點皮毛,而血脈與骨肉還藏在皮毛之下的深處,像一些深邃得無可追溯的源泉。也隻有到了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那天夜裏我沒有借用陶敏的手機是一個多麼愚蠢而可怕的錯誤!也許對我來說,早半天或者晚半天回到崔曉奶奶家裏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似是對崔曉的奶奶而言,那種區別可能就大如生死。
今天上午崔曉的姑姑來醫院的時候告訴我,五樓的那個男人及其同夥巳經閌為涉嫌非法製造注冊商標標識和假冒注冊商標被拘捕。轄區派出所借檢查租住人員暫住證的機會,從五樓住所內查獲了一批假商標、假票證。從初步掌握的情況以及他們的供詞看,他們是一個三男一女的製假團夥,除了大量製造、出售假商標之外,他們還涉嫌製造假發票、假消費卡、假抵值券、假優惠卡等犯罪行為。
那個男人和一個同夥為了方便貯藏、轉移製造的假商標和假票證,也為了掩人耳目,租下了崔曉奶奶家樓上的民宅。本來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不想卻因為一次偶然的疏漏,引起了崔曉奶奶的注意和懷疑。他們本來可以另租住所,但是一來因為不甘心白內預付的半年房租;二來感覺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周邊環境對他們的“經營活動”而言,方便、隱蔽,十分難得;三來覺得被他們驚動的不過是一個年近耄耋的老太太,應該不會真正威脅到他們的安全,所以就冒險留了下來。
他們暫時收斂了所有的違法行為,轉移了一切可能成為證據的“產品”,以為隻要耗過一段時間,崔曉的奶奶就會自動解除疑心,忘掉這件事情。可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崔曉的奶奶並沒有一點放過他們的意思,一直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讓他們如芒在背,很不舒服也無法安心。更讓他們倍感緊張的,是他們後來發現崔曉奶奶的兒女中竟然有一兒一女兩名警察!這時候,他們深悔自己當初沒有及時地搬走了事。事到如今,就算他們想搬走也不行了,因為他們害怕現在搬走會為老太太的懷疑提供某種佐證,進而引起崔家那兩名鰲察的注意和懷疑。
後來他們決定以進為退,主動“出擊”。他們先是經常在崔曉奶奶獨居的時候,在半夜弄出聲響,在白天敲崔曉奶奶的門,把垃圾撒在崔曉奶奶的門前,製造出一些鄰裏之間常常會產生的矛盾,然後再想辦法在別人麵前表白、撇清自己。這樣就可以在別人麵前,特別是在崔曉奶奶的兒女麵前,為崔曉奶奶當初對他們的懷疑找到一個很現實的理由。接著他們又故意布設迷局,製造假象,讓崔曉奶奶向自己的兒女“告發”他們,然後再通過崔家的兒女們證明那些“告發”都是“誤告”或者“誣告”,讓崔家的兒女們誤認為是老太太的精神出現了某種問題或者偏執。最後,他們又故意讓崔曉的奶奶聽見和相信,他們會通過某種手段針對她甚至迫害她,誘使她把這些明顯違背常理的所謂“迫害計劃”轉述給內己的兒女,進一步夯實崔家兒女們對老太太的誤解和擔心。至此,他們終於可以安心地開展自己的“業務”,不必再把老太太的存在放在心上了。在聽說崔家的兒女們正在為老太太找新住處之後,他們甚至還主動與房主達成了房屋的續租意向,準備在這裏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直到被我誤打誤撞地撞破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