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天下午,我在圖書館裏呆了整整三個小時。我本來沒打算在這裏待這麼長時間,但是下午兩點半鍾小婧在圖書館門前把我放下車的時候,就說了一句:“五點半我來接你!”她說話的語氣顯然隻是提醒我一下,並沒有一點跟我商量的意思。我猜想可能是她逛街需要這麼長的時間,但也可能是劉玉亭在圖書館裏需要這麼長的時間。節假日裏,南海也曾經是圖書館裏的常客。而作為劉玉亭這樣耗在圖書館裏,就有些令人費解。我不是說劉玉亭不可以因為什麼臨時性的理由來一趟圖書館,但是我在劉玉亭的手機裏發現了至少五六條提示他不要忘記去圖書館的備忘錄。從時間密度上看,幾乎是三四天去一趟。而且據我推測,在此之前應該還有不少這樣的備忘錄,可能已經被劉玉亭刪掉了。
這種情況確實有些奇怪,如果劉玉亭到圖書館隻是為了看書或者查閱什麼資料,他根本不需要這樣刻板地為自己規定好了時間,再煞有介事地用備忘錄一次次地提示自己。從他去圖書館的次數看,那應該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習慣了。而任何一種習慣,除了要被培養,就是要被克服,卻從來不需要什麼提示。每次都需要被提示才會保證去做的,那絕對不會是一種習慣。另外,這座圖書館是R市的市立圖書館,而R市距離“吉慶道”有八十多公裏,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跑這麼遠的路隻是為了來這裏看書,對劉玉亭而言,實在不是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當然是第一次到這座圖書館,但所有圖書館的布局和功能都大同小異。我很快就在閱覽室裏找到了一本有關世界h的傳奇建築的翻譯專著看了起來。南海看所謂的課外書向來內容很雜,沒有分類,不看學科,隻憑興趣。這跟他聽歌一樣,隻聽他覺得好聽的,不分什麼古今中外,也不分什麼美聲、通俗,更絕少因為喜歡某位歌手而無條件地去喜歡他的歌。在南海看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功課之外,還有那麼多精彩的文化、藝術、科學成就和結晶,就是供你來選擇來享用的。而做好功課之所以是必需的,是因為它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種基礎。有了這個基礎,你一方麵可以在未來獲得現實的生存能力,另一方麵,也可以在選擇和享用那些精彩的文化、藝術和科學成果時,擁有更大的範圍和空間。這種範圍和空間不單單是指物質上的,更有思想上和精神上的。
那本書寫得很棒,裏麵配有許多令人大開眼界的插圖。插圖上的那些建築本身已經令你炫目,而當你通過文字了解了它們的前生今世,了解了它們是如何從設計者的思想中,從最初的設計圖紙上,曆盡坎坷與挫折,穿越無知與偏見,擺脫失望與恐懼,終於一點點矗立在大地上,矗立在人們的眼睛裏的時候;當你了解了它們在“出生”之後沐浴過怎樣的風霜雨霄、渡過了多少浩劫磨難、化解過多少愛恨糾纏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它們絕不僅僅會令你炫目,更會令你心動。一個偉大的建築是有個性、有文化、有品位、有感情、有思想,甚至是有靈魂的。這句話南海曾經在許多不同的場合聽不同的人說起過,但直到看過了這本書,我才對這句話真正擁有了自己的理解和體會。
一本好書的必備特征之一就是:當你閱讀它的時候會發現時間過得很快。正當我沉醉其中的時候,手機的振鈴發出了嗡嗡的響聲,小婧已經和她的紅色鈴木等在外麵了。我有些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書。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忽然有種預感:我一定還有機會回到這裏把這本書讀完。
我站起身,把書放冋書架,還特別注意丫一下書架的位置和編號。這時候,閱覽室的管理員,一個臉上生了不少小紅疙瘩的女孩子走過來,對我說:“你的朋友剛才打電話來,說她今天下午臨時有事,沒能過來,她很抱歉。她讓我告訴你,她明天下午還會過來。”
我一愣,弄不懂她在說誰,在說什麼。但不等我問什麼,管理員已經轉身走開了。很顯然在她看來,我應該明白一切。我滿心疑惑:什麼樣的朋友失約之後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還要托付別人傳口信?也許她打過,我沒有接?我掏出手機,翻看了一下今天的未接電話記錄,可那些記錄都板著一樣的麵孔,看不出什麼特別的眉目來。
從圖書館出來,坐到小婧的副駕駛座上,我暫時把那本書和那個明天下午還會來的“朋友”放到了一邊。等紅色的鈴木駛出市區,開上國道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問小婧:“你有駕照嗎?”
小婧一愣:“當然了!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也一愣。有駕照就意味著小婧的年齡要超過十八歲,也就意味著小婧比劉玉亭大。我說:“拿給我看看。”
小婧有些不滿。“幹什麼?警察臨檢呀?”
我說:“看看照片。想不起照片上的你長什麼樣了。不行嗎?”
小婧說:“有活人幹嗎看照片?”不過她還是從鈴木的儲物盒裏拿出了駕照。駕照上的小婧果然不如駕駛座上的好看。我看了駕照上的編號,那個編號就是身份證號。小婧比劉玉亭大兩歲,很快就要滿二十歲了。
我把駕照放回去,然後對小婧說;“讓我開一會兒怎麼樣?”
小婧很吃驚:“你想開車?”
我有些不高興:“不行嗎?”
她大概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分,緩和了語氣,說:“可是,你行嗎?
你不是不會幵嗎?”
我有些賭氣:“開車而已,有什麼難的嗎?!你不食得讓我開就算了!”她忽然笑了:“你說什麼呢!什麼舍得不舍得,這車不是你買的嗎?”
我愣了一下,隨後就反應過來。這輛紅色的鈴木大概是劉玉亭買來,送給小婧開的。
小婧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把車慢慢停在了道邊。我和她調換了位子。作為一個沒有駕照的駕駛員,南海的車技應該算是很不錯的了。而且這條國道寬敞筆目,這會兒道上的來往車輛又不多,對南海吋言並沒有多少難度。
我有條不紊地調節好座椅、後視鏡,然後鬆開手刹,自如地把車開起來。小婧在旁邊看著,一臉驚訝,她忍不住問我:“你什麼時候學的?”
我擺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我沒專門去學。這本來就不是什麼難事。”這倒不是我故作姿態。初中畢業那年的暑假,南海的父親南疆的公司剛剛搬到一個新的辦公大樓。當時那幢大廈裏隻有兩三家公司進駐,所以大廈前偌大的廣場還是空蕩蕩的。公司搬家的時候,父親南疆讓巳經結束了中考的南海去公司給他幫忙打雜,主要是跑跑腿,整理一些文件和辦公用品,賺取一點額外的零花錢。為此南海在父親的公司裏整整呆了將近二十天。其實就他負責的那點臨時工作,五六天的時間就可以徹底完成了,隻是因為公司一個業務員偶然讓他握了一把方向盤,讓他一下子迷上了開車,才在公司多賴了十多天。那十多天裏,隻要那個業務員的車停在公司樓下,南海就會拿上鑰匙去練習開車。
一開始那個業務員不放心,還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他。沒兩天,他就懶得看了,隻是要南海答應他,隻準在廣場上打轉轉,不準開出去。又過了兩天,他千脆坐在副駕駛座上,主動領著南海把車開到了大道上。再過幾天,他索性把車鑰匙丟給南海,唯一的條件就是,他用車的時候,南海必須及時地回到公司裏e可以說,南海學車幾乎是無師自通,用那個業務員的話說,南海天生就是一塊開車的料。當十幾天後離開公司的時候,南海的車技已經遠遠超過了許多人剛剛考到駕照時的水平。南海學車的事情,父親南賴應該是知道的。但也許是看在南海中考成績不錯的份上,也許是念他跟著員工們一起幫著公司搬家的辛苦,父親並沒有刻意製止,甚至還有意給那個業務員在當月多報銷了一些汽油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