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伸手比劃了一下:“你可以調過頭去躺著。”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調過頭去,把頭躺在床尾,這樣,我和王大力的臉雖然距離稍微遠了一點,但畢竟可以臉對臉地說話了。
我說:“你說吧。”
王大力說:“我最多還能活兩個月。”
我一驚:“不會吧?”
王大力說:“那還是一個多月以前,我還沒有住進醫院時,偷偷上網,他們告訴我的。”
也就是說,如果網上的答案是正確答案,王大力其實隻剩下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我趕緊安慰他:“他們可能是瞎說的,你又不知道他們是誰,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是醫生呢!”
王大力說:“他們肯定是醫生。要不也是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屬。病人和家屬有時候比醫生還厲害呢!”
我不死心:“難道網上就沒有人給出別的答案嗎?”
王大力說:“有。別的答案是,我隨時可能會死!”
我一時無話可說。可我注意到,王大力說這話時的表情竟然不可思議地變得輕鬆了一些,仿佛他每說一遍“我會死”,就會讓他多活一天似的。
我忍不住問他:“你好像挺喜歡說‘死’這個字的。”
王大力笑了笑,說:“沒辦法,誰讓我就快死了呢?說出來反倒舒服一點。”我覺得他簡直有些不可理喻,一邊不讓我拿心髒開玩笑,另一邊又把“死”當成緩解情緒的n香糖來嚼。我說:“可就算他們說的是真的,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治你的病嗎?”
王大力說:“原來是有辦法的。如果在我九歲之前做手術,就可能完全治好我的病,可是現在已經晚了,沒法做手術了。”
我很竒怪:“那為什麼不在九歲之前給你做手術呢?”
王大力說:“那時候沒人知道我得的是這個病。”
我問他:“你那時候沒有症狀嗎?”
王大力說:“有。我從小就經常生病。長得比別人慢,個子也比別人矮。
上學的時候,我就不願意上體育課,因為我一跑,就會喘得厲害。後來連上樓梯都會喘。”
“那你爸你媽沒帶你去過醫院嗎?”
王大力說:“他們太忙了,顧不上管我。偶爾帶我去一次,也都是去那種可以開藥打針,但不用排隊的小診所。在那裏,他們把所有的病都當做感冒來治。”
我依然有些不能相信。就算是從七歲開始就跟著父親一個人生活的南海,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麼症狀,也不會拖到無法醫治的地步才來到醫院。我問他:“他們,你的父母,是做什麼的?”
王大力說:“我爸是賣管材的,我媽賣水產。”
我沒有吭聲。我猜想王大力的父母親肯定是從外地過來打工的,後來有了一點積蓄又開始做一些小生意。南海上初中的時候,班裏有一個借讀生,他的父母就像王大力的父母。同學兩年,南海從來沒有看見他的父母來學校接送過他,有時候他的父母甚至連家長會也會缺席據說那個同學一年也吃不上幾頓他媽媽給他做的飯,平日裏甚至連校服都是自己洗的。
王大力忽然問我:r你在擔心嗎?”
我愣了一下:“擔心?”但我馬上就反應過來,“沒事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病。”
王大力說:“我是說,你不擔心你自己嗎?”
我再次一愣。我這才意識到,我與王大力得的是一樣的“先心病一”。如果他隻剩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那麼我還有多長時間呢?難道,會不到七天嗎?
我的心髒急劇地跳動起來,聲音大得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突然覺得呼吸窘迫,不由得張大了嘴。王大力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對我說:“你平躺一下試試。如果還不好,我去叫大夫!”
我衝著他擺擺手。我漸漸穩定住心跳及呼吸,然後對王大力說:“我的病和你的病好像不太一樣,你……”
王大力說:“沒錯。這種病也分好多種。我得的這種叫做法樂四聯症,而你得的是心室間隔缺損。”
我有些不明白:“有什麼不同嗎?”
王大力說:“我的比你的麻煩。簡單地說,法樂四聯症包括四種心髒畸形,其中就有心室間隔缺損。”
我有點聽明白了:“也就是說,我的這種相當你那種的四分之一?”
王大力分明覺得我的這種理解有問題,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就點點頭說:“差不多吧!”
我暗暗鬆了n氣。按照這種比例,如果王大力能夠活過三十天,我至少應該可以再活一百天以上。其實用不了那麼久,隻要能平安地度過七天時間,我就可以重返南海了。而趙永新的命運甚至生死,都再與我無關了。
王大力的小眼睛瞄著我,就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麼。他很惡毒地說:“其實病不管多少,隻分輕和重。就算得的病很多,隻要不重,就沒問題;反過來,就算是一種病,如果很重,一樣會要人的命。”
我聽懂了他的話。他的意思就是告訴我,雖然我的病沒有他的複雜,但卻未必會比他活得更長。我有些生氣,很想反駁他幾句,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我隻不過是一個臨時來客串七天病人的鏡宮過客,而他卻是一個隻剩下三十夭時間的心髒病患者,我何苦跟他賭氣較真呢?就算是趙永新也不必那麼做。畢競他已經十七歲了,而王大力甚至無法想象自己的十七歲。我笑了笑,說:“你說的也是。”
王大力很認真地看看我,然後說:“你有些奇怪哦。昨天你還很害怕,今天怎麼好像突然又不怕了。”
我說:“沒什麼好怕的。就算真的隻剩下一個月,啊不,哪怕隻剩下七天時間了,也得好好活著,不是嗎?”
王大力搖搖頭:“不對,你一定是裝的,你不可能不害怕。”
我沒有反駁他。我甚至還很替他惋惜: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不是得了這種無可挽回的病,他也許會有一個很棒的人生。
王大力見我不吭聲了,似乎也不想再和我糾纏下去。他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然後對我說:“我爸和我媽一會兒就來看我。你媽不是也要來嗎?”
趙永新的媽媽很黑也挺胖,外表看上去跟趙永新並尤瓜葛。我裝作有些疲倦的樣子,不想跟她多說什麼,更不想叫她。“媽媽”這個詞對南海來說已經很陌生了,而且牽扯著他最痛苦的i自憶,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輕易地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叫出口。好在她似乎也並不太在意我是否叫了她從一進病房的門,她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心神不定,注意力好像根本就沒有放在她要探望的人身上。十分鍾之後,她的手機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然後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永新,咱們有救了!有救了!”
她抓得很用力,我的手被抓得很疼。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2她告訴我說:“媽媽這些天一直在找人借錢。借來借去,還差一萬多塊。能借的都借了,能求的都求了,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今天上午我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說,他可以借給我一萬塊錢,還叫我把銀行的卡號用短信發給他s我想問他是誰,結果他不肯說,就把電話掛斷了。我再打過去,他卻不肯接了。我懷疑他是個騙子,想用什麼辦法取走我卡上的那些錢。那可是我千辛萬苦才借來的救命錢呀!我決定不理他,可又怕萬一真的是個好心人發了善心想幫我們。後來我就去辦了一張新的銀行卡,然後把卡號發到了那個人的手機上。他回短信說,下午就會把錢存到我的侍上。剛才銀行的短信通知我,剛剛有一萬塊錢存到我的卡上!”
我也有些興奮,但僅僅是因為從天而降的那?萬塊錢。那一萬塊錢簡直就像是從天!M降的一塊餡餅,不,是從天而降的一頓聖涎大餐!可接下來趙永新的媽媽說的一句話卻像是一塊從天而降的磚頭,一下子就把我砸暈了。她說:“永新,媽媽有錢了,馬上就可以給你做手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