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十個上高山,
八個忙來兩個閑。
山後好像下大雪,
山前好像驢笑天。
這謎語的底是禿子搔頭:禿子頭癢難捺用手去搔,直搔得腦後禿瘡痂痂飄飛如雪,而禿子因為痛苦將嘴前突,恰似驢在喝完水的一個動作。玉蓮顯然是懂,立即抽嗒著鼻子哭起來了。聽著這哭,許景行也覺得自己太過分,心想以後再不取笑她了。但不取笑歸不取笑,男女的事還是沒有興趣去做。
滿了喜月,玉蓮回她娘家了。她走後許景行一個人睡得十分安靜十分熨貼。但想想三五天後她還會再回來,他又感到心裏打怵頭皮發麻。
在媳婦回來的前一天,莊丁許正軒來告訴許景行,說是又輪到他值夜了。還是在三十年前,律條村為防土匪襲擊建起了圍牆,同時也在每天晚上派青壯年到四個圍門站崗,大約每人一月輪上三四次。許景行想:既然我在家裏睡難受,幹脆每天晚上都去值夜算了,到那裏兩人一班是累不著的,值上半夜就到東門內的公屋裏歇著,那裏人也多,說說笑笑地十分熱鬧。他把自己的打算向許正軒講了,這個大腦殼莊丁像不認識一樣愣愣地瞅著他說:“人都說謝花藕、竄苔韭、新合房的小兩口是三大鮮,吃不夠嚐不夠,二侄你這是怎麼啦?”許景行紅著臉道:“三叔你別胡說八道,我就是想值夜咋的?”許正軒搖頭道:“不行,這得族長同意。怎麼樣,我去問問族長?”許景行知道這樣不但辦不成事,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便急忙製止了他。
這一圖謀失敗,第二天玉蓮從娘家回來,許景行隻好再與她一夜夜別扭下去。
這時時令已出了“九九”,豔陽高照,村外的田野裏響遍了莊戶漢子吆牛耕地高唱的“喝溜”聲。許正芝家的地賣掉五十畝後,剩下的七十來畝地由五家佃戶種,許景行挨戶察看了一遍,發現他們都已動犁,不用東家再費什麼心。這樣許景行便沒有多少事幹,還是閑居在家。他想幹點活也沒有多少,因為玉蓮已經把挑水、掃院子等事情包下了。許景行漸漸覺得這麼情吃坐穿不行,得找點事幹幹。幹啥呢?他這天到地裏轉悠,看見嶺上有人在整理簸欏行,知道那是為養柞蠶作準備,他想眼下柞蠶絲挺值錢的,東北嶺上自家那二十多畝簸欏年年隻當柴燒,為什麼不可以養蠶?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他便立即跑到東北嶺上查看了一番。那裏,一叢叢幾寸高的簸欏楂子上已經凸出了密密的芽苞,而旁邊的空地上,一些野草野菜也在冒綠。他想,有這麼一片簸欏,我今年有事幹啦!
回家將打算向嗣父講了,嗣父讚賞不已,連聲說好,並說在發家之道上景行你比我強。然而他又擔心地問:“養柞蠶是要吃大苦的,你能行?”許景行答:“怎麼不行?人家能幹咱就能幹!”嗣父點點頭:“好好好,你就幹吧,要多少本錢你跟我說一聲。”
許景行受了鼓勵,接著就開始了養柞蠶的多方麵準備。他先到老養蠶戶去問怎麼個養法,待打聽清楚了,便一條一條認真去做。這時天氣轉暖,他剛買來繭種沒兩天,蛾便出了。放進一個個糊著紙的荊條筐裏,這些蛾子立即撲撲楞楞雄雌相配,忙著做那傳宗接代的事情。也有個別不願交配的,孤獨地趴在一邊形影相吊,許景行便按照別人教給的辦法,將一雄一雌放在一起,吐點唾沫到它們身上,它們便改變態度開始與對方相愛。許景行由眼前的蠶蛾想起自己與玉蓮,心想說不定有一天也有人向他倆身上吐上那麼一口唾沫,讓他們真地成為夫妻。想到這裏他覺得又可怕又可笑。
在等待出蠶的這段時間裏,他則去整理蠶場。到東北嶺上自家那塊簸欏地裏,先用幾天工夫將一叢叢酸棗剌鏟除,免得以後放蠶時擋路。接著又開始在蠶場周圍挖溝。蠶是世上最柔弱的生靈之一,天上飛的,地上跑的,許多東西都可以欺負它。為防癩蛤蟆、長蟲、剌蝟之類,要繞著蠶場掘一道深溝。這好比古人挖的護城河,作用是非常大的。然而這道溝的開掘談何容易!在許多段落,挖開表土便是石頭,許景行隻好掄著鐵鍬一點一點慢慢地刨。兩天下去,他的手上布滿了血泡,雙臂也酸疼不堪。回到家,全家人都疼惜他勸他不要幹了,但許景行卻強笑著說沒事。玉蓮提出要上山幫他,可是他不答應。五六天後,許景行手上的血泡全部變為厚繭,胳膊的酸痛感也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已經順過勁來,將活兒幹得更加堅定。一個月下去,蠶場終於整理好了,他鬆一口氣,在家歇著,靜等穀雨前後出蠶的時令到來。
在那個時代的一些男人眼裏,女人的肚子純屬妖孽之物。它引你癡迷,它誘你親近,你糊裏糊塗親近了,它便給你個顏色瞧瞧:它氣吹一般地長嗬,長嗬,長到一定程度,就讓一個小肉蟲子鑽出來向你要吃要喝,給你脖子上再套上一根繩索。
窮漢油餅就有這樣的感慨。老婆為他生下倆小子又生下一丫頭的時候,他曾信誓旦旦地道:“收兵,操他娘的收兵!”可是這兵卻總也收不住。幾年中,老婆肚裏又接連鑽出三條肉蟲子,而且還是清一色的丫頭片子。看看麵前的六張口,想想填塞這六個肉窟窿的艱難,油餅不寒而栗。他咬咬牙,找到錢家湖會劁豬的錢老五說:“五哥,你給俺來上一刀吧!”錢老五笑道:“皇上的龍墩早已倒了,也不能當太監爺了,來一刀有什麼用處?”油餅皺著眉頭道:“閑屁少放,快行好吧!”錢老五見他苦苦哀求,掏出家夥便準備動手。可是當他把油餅的那物件抓在手中掂掂,額上的汗竟瓢澆一般,轉眼間那手也顫了起來。他搖頭道:“使不得使不得,俺劁豬半輩子,罪孽本來就重,如今再劁人,日後閻王爺還不得叫俺爬熱鏊子?”說完卷了刀包便走。油餅提上褲子,望著錢老五的背影不勝惆悵。
剛回家,兒女“嗷”地一聲圍上,繞其膝哭哭鬧鬧,油餅不堪其擾。剛要發動拳腳揍他娘的,腦瓜兒卻忽悠一顫,一條良策想了出來。他正色對兒女道:你爹我得了個毛病,每每半夜間發瘋,要掐死你娘。從今夜起,你們六個小孩都在你娘身邊睡,一見俺犯病盡管揍俺!兒女齊聲答:是!從此,女人便睡在孩子們的保衛圈之中,油餅則去鍋屋裏的草堆上鋪一蓑衣臥著。某一夜,油餅按捺不住又去堂屋,剛剛摸到床前,卻把兩個大小子摸醒。倆小子山呼海叫又抓又撓,立馬將油餅擊退。打那以後油餅便立地成佛,再也不近老婆的身了。
老婆的肚子不再凸起,但以往曆次凸起的後果難以收拾。油餅寸地皆無,全靠租種別人的地過日子。每年待莊稼登場,收獲的一半被東家拿走後,剩下的隻夠一家人半年吃的。缺吃的半年裏,女人隻好帶了孩子出門要飯,白天一串夜晚一堆。見日子實在太累,油餅對老婆說:“送一個兩個的給人家吧,死活由她。”老婆說:“那咱對得起孩子?”油餅道:“咱不想生她們,是她們自己投胎來的,這怨不得咱。”老婆說:“也是。”打聽到鄰村有願收童養媳的,遂將最大的丫頭送掉了。
送掉一個還有五個,這五張口還是讓油餅整天犯愁。去年好容易熬過了夏天,眼看莊稼快登場,可是一場螞蚱市讓他顆粒無收,讓一家人繼續餓得眼睛發藍。那一天發大水逮了個大鱉,本想弄回家打打饞蟲的,想不到鱉沒吃上卻丟了一截指頭。他本來很生族長的氣,可是後來拿到族長給的二十塊銀錢,去集上糴來糧食,他又從心眼裏對許正芝感恩戴德。
但這些糧食終歸有限,節著省著把個年過去,那囤就見底了。他想再找族長借點錢,可想想族長已將賣地錢發給了幾十戶窮漢,而且為過繼的兒子辦了喜事,便又將這念頭按捺下去。然而家中眼看斷頓,他又忍不住打族長的主意。他暗暗給算了算,族長賣地的錢雖然還了莊長二百塊,雖然向窮漢發放了一輪,雖然辦了一場喜事,但九百塊錢還是不會光的。他想再去借,但又實在開不了口。不去借吧,家無半升存糧,這個長長的春脖子如何熬得過去呢!一連許多天,油餅就這麼算計這麼思忖,最後他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正月底的一天早晨,在族長又按老習慣去街口站著的時候,他率領老婆孩子拉著要飯棍抱著要飯瓢,走出家門走過族長麵前。
許正芝當然看見了這支乞丐隊伍,開口問道:“油餅,家裏又沒吃的啦?”
油餅及時地抽嗒著鼻子回答:“大叔,俺斷頓三天了……”
許正芝將一雙壽眉緊蹙著道:“斷頓了也不跟我說一聲。你叫那娘兒們幾個回家,你跟我來。”
油餅便壓住心中的歡喜,揮揮手讓老婆孩子回家,他跟著老族長走了。
他再回家的時候,腰裏揣了六塊銀元。他歡天喜地地掏出給老婆看,老婆臉上短暫地露了露喜色卻垂下淚來,說:“族長割自己身上的肉給咱吃,咱還真忍心吃呀?”
這話說得油餅低了頭。他眨了一會兒眼抬頭說:“就這一回,往後再也不啦!”
第二天錢家湖逢集,油餅拿兩塊銀元買來些糝子, 每日做兩頓糊粥吃。那粥稀得不能再稀,盛在碗裏能清清楚楚地照見一張張瘦猴子臉。即使這麼個做法,糧食也下得飛快,油餅與老婆算一算,是無論如何也熬不過去春天的。看看兩個兒子一個十四一個十二,吃起飯來如狼似虎,便決心將他們精簡出去。油餅在周圍幾個村裏將每家富戶都跑了個遍,問有沒有找孩子當“牛橛”的。牛橛是砸進地裏用來栓牛的木楔,當牛橛的意思就是給人放牛。油餅的條件很低:不要工錢,隻要管孩子飯吃。不料想當牛橛的窮孩子太多,所提條件不謀而合,油餅便屢屢碰壁。好不容易問到十裏外的石家河子,有戶人家才答應了他。
送走兩個小子,油餅鬆了一口氣。可是再仔細算算,家中錢糧還是熬不過去春荒,便讓老婆往人食裏摻豬食。哪知幾個臭丫頭吃豬食便有了豬的飯量,頓頓難以裝足,任爹娘又打又罵,抱起碗來就不放手。油餅瞧著眼前幾尊肚子,愁苦半天忽然來了靈感,一條妙計悄悄產生。
下一頓飯時間到,三個丫頭齊聚桌邊。正互聽腸鳴舉碗待飼時,油餅卻拿來幾根細麻繩兒,將她們的肚子各自捆了一道。這麻繩兒是納鞋底用的,眼下卻捆上腰間,丫頭們便覺得有趣,互相打量一番,咯咯笑上一番,才又呼呼嚕嚕喝起粥來。剛喝兩碗,忽覺肚皮不是滋味,忍住疼再喝半碗卻受不了了,隻好擦擦小嘴暫停。至此,丫頭們才明白了爹的居心。二丫頭腦瓜兒靈活,想動手解放自己,耳邊卻有爹的巴掌扇來:“敢解,揍死你!”這丫頭識趣,說:“俺不吃了還不行?”就離開飯桌遠遠地站著。兩個小的見這情景,也學了二姐的樣子。油餅去她們腰上一一解下繩來,嚴肅地道:“俺是為你們好,撐大了肚子,長大不像黃花閨女, 看誰家要你!”
從此,小姐妹們每逢吃飯便束著麻繩兒。放了碗解下,腰間都有鮮明的一條赤道,個多時辰才褪去顏色。
即使清簡人口並束縛現有肚子,兩個月下去,油餅家的存糧還是所剩無幾。油餅想,說啥也要留一點給自己,以便生出點力氣把春茬莊稼種上。這樣,老婆孩子的果腹之物隻能到別處尋。他又讓老婆帶著幾個丫頭登上了要飯的路途。
不過,母女幾個乞丐這一回出村,卻選在了天不亮的時候。那時族長許正芝還沒站到街口。
日頭一天比一天高,南風也一天比一天猛烈。東北嶺上的簸欏漸次發出嫩綠如綢的新葉,許景行家中的蠶籽也在一兩天內爬出了黑黑小小的蠶蟻。許景行從嶺上剪來新鮮的簸欏枝放進筐裏,讓那蠶蟻吃起來。看著這些黑黑小小的東西在簸欏葉上蠕蠕爬動並吃出一個個的葉孔,許景行心裏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
為保證蠶蟻有新鮮的吃食,簸欏葉要一天一換,許景行便每天到嶺上去剪一次。這天他又剪了一筐挎著回來,看見嗣父正在堂屋西頭,“吭哧吭哧”地拿鐵鍁翻挖那塊種莠草的方寸之地。許景行雖然覺得嗣父的舉動有些可笑,但給蠶放好新葉後還是過去接過了那把鐵鍁。他一邊用力挖地一邊問:“爹,種這草真能測人心?”
許正芝看一眼嗣子的臉:“哦,你已經知道啦?這辦法是我十多年前聽匡廩生講的,但他講歸講,自己並沒試過。我回來打算試試。不過種了十多年,量了十多年,這莠草長到‘小滿’,其高數兒並沒看出有多大變化。我想,大概要等更長時間才能看得出來,所以我就年年種下去,每年的高數兒我都記著。等我不在世上了,望你再接著種下去量下去。”
因對這做法持懷疑態度,許景行這時沒有點頭也沒吭聲。
地挖好了,許正芝從一個小布袋裏抓出一把種子,放到眼前看看,向嗣子道:“景行,《詩經》裏道:‘無田甫田,其莠驕驕’,是說不要耕那大塊田地,因為那裏的莠草太多太盛。《孟子》裏也道:‘惡莠,恐其亂苗也’。這你懂不懂?”
許景行對孟子的這一句懂。他想起往年與父兄鋤穀苗時,那與穀苗相似的莠草間雜在壟間給人造成的困難,便將頭點了一點。
許正芝又接著說:“穀中之惡為莠,人中之惡亦為莠,故有‘良莠不齊’之謂。因而,以莠草測人欲之高是有道理的。”
說著,他就將手中的草種撒到地裏。一把一把,直至袋中罄盡。看見那些落地待發的惡之種籽,許景行心內也生出一股厭惡。他抄起鐵耙,一下一下將它們都摟進了土裏。
幫嗣父幹完這事,許景行又把心思全放到了蠶事上。蠶蟻七日一眠,再七日二眠,那個頭漸漸變大,他便準備著讓其上山。這時,他已經征得嗣父同意,找了佃戶許景文十六歲的兒子小潑做幫手,講妥秋後給他五塊工錢。許景行讓小歎在家照顧著幼蠶,他與小潑去東北嶺上搭了一架窩棚,隨後就將蠶筐挎到嶺上,將蠶分散到一叢叢簸欏上。幹完這活,許景行望著將由自己主管的這一方天地,心情十分激動,從窩棚裏取出早已買就準備嚇唬飛鳥的獵槍,裝上火藥,“嗵”地朝天放了一家夥。小潑更是興奮,連聲叫著:“大叔大叔,也叫我放一下洋炮!”許景行便再裝上藥讓這少年放了一響。小潑放完後說:“這洋炮好是好,可是要用藥。大叔,往後你不用多放,來了鷂鷹黑老鴰你看我的!”說著,他也不用彎腰,隻用腳趾頭夾住一塊半斤來重的石頭,“嗖”地扔出去一二百步遠。許景行對他這絕招稱奇,問他怎麼會這一腳,小潑說是給財主家放羊練的。再看他的腳底,已是鐵殼一般刀槍不入了。許景行問他幾年沒穿鞋了,他說從小就不知道穿鞋是什麼滋味,這話讓許景行唏噓不已。
這天下午,許正芝也到了嶺上。他饒有興趣地觀察了一會兒蠶在簸欏葉上大吃大嚼的情景,站起身對嗣子說:“古人道,饑寒亂之本,飽暖治之源;衣食足而禮儀興。景行,你不避辛勞,親事農桑,此舉甚善!”
到了傍晚,小歎提了糊粥罐子與煎餅包袱來送飯。吃了飯許景行與小潑繞著蠶場轉了一圈,見沒有什麼動靜,到窩棚裏睡了。不料第二天一早,嗣父便又上得嶺來,問許景行為何夜裏不回去睡覺。許景行心想我就是為了躲開那個禿頭玉蓮才到嶺上養蠶的,但他又不能這麼說,隻說夜裏要在這裏守蠶。許正芝說不是還有小潑麼,許景行說一個人不行。許正芝說那就再找一個跟小潑作伴,許景行卻堅決不同意,說再找多少他也要在蠶場睡。許正芝蹙著眉頭向他道:“你呀,你怎置人倫大道於不顧呢?”說罷,搖著頭回去了。
待日頭升高,該吃早飯了,許景行發現一個女人挎著罐子向這嶺上走來。他認出那是玉蓮,心裏便生出膩味。當玉蓮來到蠶場窩棚前邊,解開煎餅包袱並盛好兩碗糊粥,許景行讓小潑去吃,他卻遠遠地坐著不動。小潑不解地問:“大叔,你怎麼不吃呀?”許景行道:“你小姑送來我才吃。”聽見這話,玉蓮眼睛立即濕濕的,轉過身去低頭坐著,等小潑吃完,她收拾好餐具一聲不吭地下了嶺。小潑望望她的背影問許景行:“大叔,你怎麼不吃嬸子送的飯?”許景行陰沉著臉說:“我不稀罕!”
到了中午,果然還是小歎來送飯。小歎看著哥哥吃得猴急,“卟哧”一聲笑道:“我生了氣就不來送,活活餓死你!”許景行把眼一瞪嚇唬她:“你敢不來送,回家揍扁了你!”小歎捂著嘴笑個不止。
以後,玉蓮再不見露麵,一天三頓都是小歎送來。
一天天下去,蠶越來越大,許景行與小潑也越來越忙。讓他們忙的,一是養二是護。蠶在簸欏棵上是不平均的,他們要時時巡視,看哪一棵上的葉子吃完了,就要在早晨趁晨露未幹,急速摘蠶於筐,將其移到葉繁之處。蠶容易生病,一見有黃爛、黎犍、黑皮、水眠、脫肛、放花等症狀者,必速速將其擇除遠棄,免得讓其傳染了大群。最操心最艱難的還是護。柞蠶的天敵也實在太多,簡直是防不勝防。白天裏為轟走飛鳥,小潑用腳頻頻甩石頭都將腳腕甩腫了,隻好放棄使用這一絕技改為奔走呼號。鳥兒們發現這是虛張聲勢變得肆無忌憚,許景行隻好衝它們開槍射擊,一大包火藥在十天內損失殆盡,急忙又讓人從柳鎮買來。地上最可怕的是癩蛤蟆,這醜家夥本事太大,一旦越過外圍壕溝進來,去簸欏棵下蹲著,不知怎麼弄的就見柞蠶紛紛墜入其口。因此,許景行與小潑要在蠶場內一遍遍地清剿掃蕩。而在這種勞作時,他們的腿與胳膊一不小心,又會被簸欏葉上的八角蟲蜇得腫疼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