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四章(3 / 3)

許景行也對油餅老漢的建議持讚同態度,就對許景穀說:“就這麼辦吧!”

不料許景穀卻堅決不同意。他說他決不能拿大夥的東西去孝敬自己的爹,再說他爹知道了剩菜的來曆也決不會吃的。他讓大夥放心,他一定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讓他爹吃好穿好,度好晚年。

許景行見事已至此,低頭思考了片刻,說:“這樣吧,給上級來人做飯還是往足裏做,別叫人家餓著。剩下的,一個月給正方叔送一回,另外那些剩下的就打價賣,誰願買誰買!”

他剛說出這個方案,會場上是一片讚同聲:對呀對呀,這個辦法最好啦!

又過了三天,公社電影隊來了。那天晚上在大隊部門前,果然出現了一張小桌,上麵是一碗剩菜和一碗麵條,旁邊用粉筆分別標明了價格:剩菜兩毛,麵條一毛。

電影還沒開始放,人們便在這小桌前聚了好多好多。大家在那兒用鼻子嗅嗅飯菜的味道,咽下一口口唾沫,議論一番價格的高低,然後便等著看誰來買。等了好大一會兒還沒見買者,有人就發言了:這麼便宜的好飯好菜,怎麼沒人來買呢?

又等了一會兒,人群裏終於有人掏出了錢。他是一隊的許合江。他將錢給了許景霖,端起兩個碗往家走時,有人小聲說:人家吃剩的他也花錢買,真不會過日子。

這邊的剩飯賣掉,那邊的電影也開演了。人們一邊議論著一邊向銀幕前走去,都感到十分愉快。

春播大忙開始了。律條村深入持久的鬥私批修此刻顯示了赫赫戰果。以前出工,隊長喊過幾遍卻拉不出隊伍,而現在社員們不等隊長吆喝就到街上站著,更有思想覺悟高的人早已到地裏幹了起來。在地裏勞動時,由於毛主席像就立在地頭,他老人家的目光和那些灌滿人心的語錄讓大家容不得私心雜念。揣奸磨滑的人大大減少,拚命出力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到了種花生更見成效:往年點種的婦女、姑娘和半大小子常常偷吃,隊長隻好一天幾次搞突然襲擊,提一壺涼水強製他們漱口,發現誰的嘴裏吐出白色就罰誰的工分,今年卻再也不用擔這份心了,點種人員的口中能夠始終保持著純潔。

與此同時,學習雷鋒、大做好人好事之風也在青年中盛行起來。出了正月,公社革委考慮到農忙,讓宣傳隊化整為零,各自回所在的村繼續宣傳毛澤東思想,榮榮也背著鋪蓋卷兒回到了律條村。大隊革委商量,雖然現在各級共青團組織還沒有恢複,但總有一天是要正規起來的,就讓榮榮、抗美幾個為主,成立律條大隊共青團領導小組,把青年工作抓起來。於是榮榮和抗美等人便像以前的團支部那樣,認認真真地帶領青年們活動起來了。他們最常背誦的除了老三篇,便是毛主席的一段著名語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肩負老人家重托的年輕人決定,每天除了幹好隊裏分派的活兒,晚上還要搞不要工分的義務勞動。從此,律條村便經常發生令人驚奇的事情:頭一天沒運完的糞,第二天卻發現已經堆在了田間;一些沒來得及整好的花生畦子,一夜間突然被人挖好了溝並摟平了土。另外,烈軍屬、五保戶的院子常掃、水缸常滿。這一切一切,都是青年們學習雷鋒的結果。

三級鬥私批修會在整個春天裏依舊交替進行。青年們的無私行動為人們征討私字提供了光輝的參照,同時也促使大家自覺提升心靈。許景行看到這種重要作用,除了在大會小會上表揚青年們,有時還躋身青年中間參加義務勞動。在他的帶動下,做好人好事的越來越多,連一些中年男人甚至婦女都參加了。特別是在春播最忙的幾天裏,晚上參加義務勞動的人幾乎不比白天幹活的人少,村裏村外到處閃耀著保險燈的光亮。由於這種義務勞動能讓人格外地感受到崇高與光榮,參加者個個心情愉悅,情不自禁地一邊幹一邊說唱笑鬧。這種氣氛與沭河灘的春夜裏獨特而新鮮的氣息融合在一起,讓許多人都有一種陶醉的感覺。

到了春播結束,農活在白天就能幹得過來,這種義務勞動的規模才變小了。不過幾個青年骨幹依然整天留心著機會,一有機會就把好人好事做起來。

然而,這時全村社員的精神追求攀上了高峰,物質條件卻降到了低穀。因為上年許合印掌權,鬧得人們無時間也無心思幹活,糧食減產許多,各家分得本來就少,一到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便犯難了。沭河一帶的莊戶人是習慣於吃煎餅的,但由於缺少了做煎餅的原料,家家的磨便轉得少,鏊子也難得燒熱幾次。這樣,家家的飯桌上青色便一天多於一天。那些菜,野的和不野的,此刻共同承擔起了填充人們肚皮的任務。

人們一邊吃糠咽菜,一邊盼望著麥子的成熟。終於,那麥子秀出了穗兒,開完了花兒,籽粒一天天飽滿起來。再後來,火烘烘的西南風一刮,一塊塊麥田便漸漸現出了黃色。

這時候,抗美發現了一個令人困惑的情況:一連幾天,他爹都在後半夜悄悄推開他睡的西屋門,摸黑投開書桌上鎖著的抽屜,取出什麼,然後再鎖好抽屜悄悄地出去。但出去後他並沒回堂屋,而是打開院門去了街上,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待抗美早晨起床後,有時發現爹還睡在堂屋;有時發現爹正眼睛紅紅地坐在院中抽煙,顯然是回家後沒再睡覺。爹的這種奇異舉動,讓抗美揣上了一個越來越大的謎團。他曾試圖弄清楚爹在抽屜裏取走的是什麼,但那抽屜鎖得結結實實。他還問過娘知不知道,娘卻說:“你問我,我問誰?那抽屜的鑰匙在他手裏,你跟他要去!”這天夜間爹又到他屋裏摸索,他鼓鼓勇氣問:“爹你幹啥呀?”爹聽了說:“不幹啥,快睡你的!”說著又走出屋門走出院子。抗美時常猜想,爹是不是一個人去做什麼好事?有幾回聽見爹的腳步聲在牆外漸漸消失,他還生出一個念頭:趕緊起來跟在爹的後麵,看他到底幹啥去。但想一想爹的嚴厲,他又暗暗打消了主意。

這天早晨,抗美起床後正在洗臉,爹從堂屋趿拉著鞋出來了,看樣子也是剛起。他吩咐兒子去把許景堂叫來。許景堂是一隊的社員,住在後街。抗美問:“叫他幹啥?”爹說:“你隻管叫就是,小熊孩亂問個啥?”看爹臉色不好,抗美便趕緊去了。

許景堂跟著抗美往他家走的時候十分不安。他一邊走一邊問:“抗美,你爹說我啥啦?”抗美不搭腔,隻管在頭前走,許景堂便益發慌張。走到許景行的院裏,看見一村之長正站在那裏冷冷地瞅他,他那張棗核臉已是焦焦黃黃。他結結巴巴地問:“景行哥,找我有事?”許景行盯著他道:“當然有事。景堂,你夜裏出去幹啥啦?”許景堂怔了一下,但隨即道:“我沒出去呀!我一直在家睡覺呀!”許景行把眼一瞪:“你甭給我裝憨賣傻!你當我不知道?”許景堂一下子耷拉了頭。他說:“我是出去了。我老婆半夜裏犯了癆病,我到菜園上拔了個水蘿卜,想給她壓壓咳嗽。”許景行厲聲問:“真是拔自己的水蘿卜?如果不是呢?”許景堂翻眼瞅瞅他,低下頭去好久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把腦殼一拍:“唉!景行哥,我知道瞞不了你。我是出去幹壞事了。我出去掐了一些麥穗子。”“在哪裏掐的?”“在村南二隊的地裏。”許景行的臉色這時變得緩和了。他點上一袋煙,抽上一口,半眯著眼有點笑微微地道:“別人都鬥倒了私字做好人好事,你倒好,去集體的地裏偷糧食!你說這事咋辦吧!”許景堂低著頭說:“我,我上鬥私批修會上檢討。”許景行道:“行。記住:要檢討就要檢討得深刻,不深刻是過不了關的!”許景堂點頭道:“是。”

許景行抽了兩口煙又說:“還有,在會上就不要說是我發現的,隻說你覺得做錯了,主動檢討的。”

許景堂答應一聲,向許景行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又一天早晨抗美剛剛醒來,忽聽爹娘正在堂屋裏吵架。他趕緊起身過去,見爹拿著一個籃子要往囤裏扒地瓜幹子,可是娘攔住他不讓扒。娘說:“以前你給這家一點,給那家一點,還讓我去送,我都依了你,因為那時候咱家糧食還有一些。可你看現今剩了這一點點,你再給人家,咱一家六口就不吃啦?”許景行說:“叫你送你就送,叨叨個啥?”說著,他一下子推開老婆,去囤裏扒了小半籃地瓜幹,對兒子說:“抗美,你去送給合昌家。”

玉蓮見攔不住,就往地上一蹲哭開了。抗美看見娘這樣子,再看看囤裏的地瓜幹已所剩無幾,便也有點躊躕。許景行卻揮手催促:“快去!”抗美便挎上籃子走了。

許合昌住在村西頭,是全村出了名的“尖頭怪”。他在生產隊裏從不下力氣幹活,偷懶耍刁,還有些偷偷摸摸的毛病。有一年秋天他幹活時老是放屁,並且奇臭無比。一般人吃平常東西,屁是不太臭的,大家便對他懷疑,開始注意他的行蹤。果然,沒過幾天水落石出:原來他晚上到牲口棚裏撿料豆吃。秋收大忙時牲口特別累,隊裏就煮了一些黃豆摻在草裏犒勞它們。想不到這個許合昌饞癮大發,每天夜裏摸到牲口棚,去槽邊與牛驢們爭豆子。他吃一肚子還不罷休,還要撿一些揣回家去白天吃。這事暴露後,村裏開會將他好批了一通,並且罰了他十塊錢。抗美想,就是這樣一個家夥,爹還送地瓜幹子給他幹啥?

走近那座破破爛爛的院子,抗美聽見裏麵大人罵小孩哭正鬧成一片。急匆匆跨進去,就見許合昌正擒住小兒子孬蛋用巴掌扇:“日你髒娘,你就知道跟我要吃!我有啥給你吃?我揍死你算啦!”他的老婆則一邊罵男人一邊從男人手中搶救兒子。

見抗美進來,許合昌停住手,神色有些驚惶:“你來幹啥?你爹叫我?”抗美說:“我爹叫我送地瓜幹給你家。”說著就把籃子放到了地上。許合昌看看籃子,又看看抗美,半天沒有說話。他老婆開口向他道:“你看人家主任!是怎樣待咱們!”

這時,抗美轉身走了。背後的女人問男人:“你說,這地瓜幹子咱能要嗎?”在抗美將要走出院子時,許合昌突然喊道:“抗美你住下!”抗美回轉身來,看見許合昌麵露羞色對他說:“抗美你告訴你爹,地瓜幹子我要了。我也向他保證,往後,我夜裏再也不出門了,讓他放心!”

經過這麼兩次,抗美便明白了爹夜間出去的目的。明白了之後他覺得爹做得很對:雖然村裏還在搞鬥私批修,講究自覺,但對那些不自覺的人來說,用些特殊手段還是必要的、應該的。

又一天夜間,許景行再一次摸到西屋,卻一反常態點上燈,把抗美也叫醒了。抗美立即穿好衣裳,問爹叫他幹啥,爹說去給他幫忙。說著,他把手中的東西向兒子一亮。雖然燈光黯弱,但抗美還是看清了:那是一把長長的女人頭發。他忽然猜到,這就是前年二妮嬸子送給爹並被人貼了大字報的稀罕東西。

抗美急忙問:“你拿它幹什麼?”

許景行說:“我想試一下全村的人心。”

見兒子納悶,許景行向他解釋:“用這頭發拴在各家的門鼻上,到臨天明的時候去看斷了沒斷,就知道他們夜裏出去沒出去了。”

抗美聽了這話恍然大悟:“噢,你以前夜裏出去,就是做這事呀?”

許景行點點頭:“嗯。不過以前我都是一次隻拴幾家,都是那些很不老實的。今天夜裏你幫幫我,把全村所有的戶都試一遍。”

爹的計劃,確確實實讓抗美吃驚。同時,一股從未體驗過的興奮與激動,也在他全身的血液中暗暗奔騰。

但此刻他忽然想起這頭發的原定用途,便說:“爹,你要這頭發不是做地雷麼?怎麼用來試人心啦?”

許景行在黑暗中將臉一紅,沉默片刻說:“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不打仗造地雷幹什麼?現在最重要的事是鬥私批修!”

抗美理解了,便說:“好!那咱們快去吧!”

爺兒倆便相跟著出了門。到院門外停下,許景行先在自家的門上做了一番示範:他讓兒子劃根火柴照著,從那把頭發上抽下一根,穿在兩個門鼻上,然後打一個死結。他囑咐兒子:到別的門上拴的時候,就不能用火照了,要摸黑弄。抗美點頭答應著。

隨後,許景行把頭發劈成兩份,將其中的一份遞到抗美手裏,讓抗美拴村子西半部,他拴東半部,並說拴完了就回家睡覺。爺兒倆隨即一東一西分了手。

這是一個無月之夜。天上覆滿一層薄雲,把星星全遮住了,於是整個村子漆黑漆黑。抗美小心翼翼,扶著牆一步步摸索著走。走到第一家門首,他悄悄站在那兒,聽見院裏傳出主人響亮的鼾聲,心裏忽然想:我這是在幹啥呢?人家睡得好好的,我怎麼能懷疑人家會做壞事呢?但他又想起爹常說的一句話:人心隔肚皮。是呀,誰知道他們老實不老實呢。說不定這會兒還睡著,等一覺醒來,就會像老鼠一樣溜出門去偷這偷那。拴吧,拴吧。試上一試,就知道這家人是好還是壞了……於是,他就照爹教的樣子,從手中抽出一根發絲,將那兩個門鼻結結實實地拴在了一起。

一家,又一家;

一條街,又一條街。

當頭遍雞叫在遠遠近近響起的時候,半個村子都讓他拴下,手中的頭發也用光了。

回到家,爹正蹲在門邊等他。看來,許景行比兒子幹得熟練。他說:“睡一會兒吧。”

因為累了,抗美回到屋裏很快睡熟。覺得隻睡了一小會兒,就讓爹又晃醒了。許景行說天快亮了,該去檢查了。

走出院子的時候,天還是很黑很黑。不過滿院子空氣已經明顯得變涼,讓抗美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許景行一邊往外走,一邊教給兒子檢查的方法:到那些門上,摸摸頭發斷沒斷。斷的話,就記住這戶是誰。沒斷的話,就把頭發扯斷,抽走,扔到地上。

抗美便又按照上半夜走過的路線,去摸一家一家的門鼻子。

第一家,發絲完好無損;

第二家,也是完好無損;

直到把他所拴的人家全部走完,也沒發現一根斷了的!

抗美匆匆走回家,想向爹報告這結果,但沒見爹回來。他想,這回是爹的手腳趕不上我的利索了。於是便等。等了一大會兒,一陣輕而又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爹的身影便立在了他的麵前。

抗美說:“爹,我那邊沒有一家斷的。你那裏呢?”

爹說:“也沒有。”

說完這話,許景行就把兒子的肩膀一攬,領著他走了。他沒帶兒子回家睡覺,卻帶他走向了大隊部。

打開院門,許景行領兒子走到老柏樹邊那個高高的喊話台下,示意兒子跟他上去。抗美雖然心裏覺得奇怪,但還是甩掉鞋子,像個猴子一樣“噌噌噌”爬上去了。

爺兒倆都爬到最高處,許景行說:“坐坐吧。”一老一少便坐在了橫擔著的幾塊木板上。

抬頭瞅瞅,他們的麵前便是整個村子,是讓他們父子倆挨個兒拴了的二百多戶人家,是正讓饑餓折磨著的八百多口人。

而村子的外邊,卻是滿嶺滿坡的麥子。此時,那些麥子已經成熟,一陣輕風吹來,便能嗅得到那濃重、誘人的麥香。而在此時,那些饑腸轆轆的全村男女老少,卻都在自己的家裏躺得老老實實,躺得規規矩矩!

抗美的心,深深地被感動了。

他轉臉看爹,爹也正打量著眼前的村子。他裝上一袋煙,叭嗒叭嗒地抽了幾口,然後問道:“抗美,你說這世上什麼最難管?”

抗美不知道。想了想還是不知道。於是搖了搖頭。

許景行說:“告訴你吧,是人心。”

抗美看一下爹的臉:“哦。人心。”

許景行說:“人心,是這世上最奇怪的東西,它個頭那麼小那麼小,可它的胃口卻那麼大那麼大,能裝得下地,裝得下天!人肚子有吃飽的時候,可它沒有吃飽的時候。如果由著它的性子來,這世界就亂了套了。你爺爺當年……哦,不說你爺爺,不說了……毛主席是看明白這點了,所以他要抓人心,叫全國人民鬥私批修。這事呀,可抓到點子上去啦。”

他停了停,又說:“唉,毛主席叫辦的這事好是好,可是得有人去幹呀。這就靠各級幹部了。一個省裏的頭頭,得管好一個省的人心;一個縣裏的頭頭,得管好一個縣的人心;我是一個村的頭頭,當然就得管好一個村!抗美,你爹當大隊幹部也當了多年了,自從毛主席發指示叫鬥私批修,我才明白幹部到底該怎麼當了。我就把全村這幾百個人心掂量來掂量去,尋思著怎麼樣才叫它們純一些,再純一些……現在看來,我的心思沒有白費!”

說到這裏,許景行久久地看著麵前的村子,臉上現出了無比欣慰的神情。

望望爹,再望望村子,抗美對爹的敬佩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想:等我長大了,我要接爹的班當大隊幹部。我要按照毛主席的教導,學爹的樣子,把全村的人心好好地管下去,管得比現在還好,管得人心一塵不染,管得人心紅而又紅,讓我的村子成為全公社、全縣、全省、全國最安穩的地方,最讓人放心的地方!

在那一刻,抗美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

再去看爹,爹已在東天邊露出的曙色裏坐成了一個剪影。抗美瞅著他的模樣,躊躇滿誌、十分激動地想:那就是我呀,就是若幹年之後的我呀!

天色欲曉,晨風習習。村子仍在父子倆的麵前靜若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