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冕先生素描(二)(2 / 2)

謝先生越來越好玩了。這個表述有兩層意思,一是他這個人越來越好(好,去聲,喜歡)玩了,一是他這個人對於大家來說越來越好(好,三聲,有意思)玩了。他自己好玩,就滿世界飛著玩了,他在天空飛翔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他讓大家覺得好玩,大家都喜歡跟他在一起,跟他一起玩,我們越來越把他當朋友,而不是一個老人,一個導師了。有一次去杭州開會,謝老師對大家宣布:“會可開可不開,書可讀可不讀,謝老師的話可聽可不聽,杭州這麼美的地方,大家要吃好玩好。”他喜歡杭州,我也喜歡杭州,我們對杭州的感覺驚人的相似,相約同跑西湖,聽說謝先生已經跑了,我還沒有開始自己的行動,真的希望能在煙花三月我們同跑在西子湖畔。

謝先生經常會說一些諸如此類驚世駭俗的話,他跟大家在一起總是快活的,他是快樂的中心點,我們圍在他身邊,吃喝玩樂。他帶領大家喝酒,他的酒量大得讓我們吃驚,“三中全會”在他麵前齊開。他的食量也大得驚人,他對美食美酒的興趣讓人感到生命的無畏和盎然。有一次詩人駱英請他去香格裏拉吃自助,他一氣吃了十幾隻生蠔,駱英有些擔心,勸他不要吃了,他說好吃,還要再吃。以後我在不同的場合聽到駱英講述這件事情,這個三次攀登珠峰的詩人好像講著不可抵達的人生境界。喜歡太極。一些類似慢動作的活動,都很難引發他的興趣,包括氣功和瑜伽,包括垂釣和下棋,他喜歡快節奏的運動。喝咖啡他一定要放很多糖,吃月餅他一定不吃無糖的,他不喜歡“乏味”的人生。他從來不檢查身體,不吃保健品,他順應自己內在的感覺,他有一套自以為是的道理。他是一個人間趣味的享樂主義者,他自己說是悲觀主義者,他以悲憫之心積極地應對人生的酸甜苦辣。

對於人世,他看得越來越通脫了,他對我說過,謝老師對學問越來越不自信了,但是對看人看世越來越自信了。他從來不看重自己的得失,他心知肚明,卻又從容通達,喜樂無邊。先生的愛玩、尋求快樂,看起來是他對人生的豪放態度,其實,他比我們這些學生要努力得多。我們經常讀他剛剛寫的文章感到自己的羞愧,每次會議他始終如一地寫出發言稿,去年他主編的《中國新詩大係》出版,他像個孩子一樣興奮著,這是他多年的夙願。但是,對於自己的“文集”他卻荒疏著,我知道他是怕給我增加壓力。兩年前我們啟動“謝冕編年文集”的編選工作,有一次路上遇到著名師兄韓毓海教授,問我“胡適文存”進行如何?(“謝冕文集”被他墓改成“胡適文存”了),我把這個笑話告訴了謝先生,謝先生大笑。於是“胡適文存”成了我們的暗語,我們用“胡適文存”來指代這件事情,語詞的彈性和隱秘帶給我們無限的快樂。每次要碰麵討論,我們就通知“胡適文存”要開會了,謝先生問編輯:“胡適文存”大約多少字了?謝先生勸我:“胡適文存”早出晚出無所謂,你不要過於焦慮。

我怎麼能不著急呢?給三個老師出文集是中衝集團黃怒波師兄的美意。洪老師、孫老師的文集都出版了,隻有謝冕先生的文集了,我心急如焚。謝先生勸慰我,讓我把這件事作為一件好玩的事來做就是了。他這麼一說,我們好像獲得了某些神示,再大的事情再累的事情換位看就是好玩快樂的事情。謝老師早些的文章,用難以辮認的“謝冕體”寫在日記本上,密密麻麻的,他的助手兼好友劉福春說:出版完《謝冕編年文集》,我們就出版“謝冕日記”。謝先生大笑:“那要發生很大震動的。”謝老師從少年時期到現在一直堅持寫日記,就像他幾十年一直堅持跑步、洗冷水澡,他是一個堅韌的人,我們卻從來看不到他的緊張,他把習慣變成自己美好而快樂的享受。

當然,我還是希望《謝冕編年文集》早點出版,我想,這也是謝先生自己內心的願望,是所有熱愛他的學生們的願望。

高秀芹

2011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