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說:變成野獸更好,我最好變成一頭大獅子,守在咱們家的門口,誰再來欺負你和爸爸,我就咬死他們!
武桂蘭大笑:好兒子!你可知道,那些欺負爸爸媽媽的人早就吃過“百日艾”了。不過他們沒有變成大猛獸,都變成了野狗、野狐之類的動物,都怕你這頭大雄獅子!
娘兒三個說說笑笑,無憂無慮地穿過山坡,走進了下古林。這裏依山傍水,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有個大院子,門前譯有條小河,河邊長著一排柳樹。兩個孩子先就喜歡上了這兒,至少是有了可供玩耍的地方。
隻要醫療站的大門一開,病人就來了,一有病人武桂蘭的精神頭也就來了。一直到天傍黑兒,她才帶著兩個孩子又趕回礦上。當晚就跟焦起周把話挑明了,今後她和兩個孩子要經常待在下古林了,她必須真正地撐起下古林醫療站,星期天或者沒有病人的時候也可以回到礦上來住。其實武桂蘭真正希望的是焦起周買輛舊自行車,她們娘兒仨住在下古林不動,由他來回跑,但怕他生氣不敢說出口。焦起周知道攔也攔不住,打了兒子之後他心裏也並非不後悔,就陰沉著臉沒有吭聲。
不吭聲就算默許,武桂蘭就回下古林熱火朝天地幹起來了。
畢竟還是兩口子,有時候焦起周忍不住也要到下古林看一看,他忽然明白妻子為什麼會看上這兒了一一下古林離礦上很近,步行也不過一個多小時;離著原田縣城也很近,頂多有十幾裏地,沾了城市的邊,城裏又管不著,在這兒立住腳他們就全盤都活了。礦上對他們好就在礦上多待一會兒,礦上不好待就躲在下古林,可上可下,能進能退。焦起周一下子又提起了一點精神,常常跑到下古林來幫助桂蘭,他仿佛影影綽綽地又看到了一線希望,覺得生活重新變得有點意思了……隨著“動亂”的結束,礦上管得越來越鬆,他們以下古林為根據地又開始采藥、製藥,病人越來越多,“武站長”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隻要有焦起周在,武桂蘭摸完脈拿出診斷意見後就總是再讓他給複查一遍,妻子開完藥丈夫核對,一派夫唱婦隨的和諧景象。切莫以為都是起周高於桂蘭,丈夫修正妻子。焦起周很快就感覺到桂蘭這些年可是醫術大進了,他已經反複地感受到了桂蘭當醫生的靈氣勝過自己,常常是兩個人對病的診斷是一樣的,但開出的方子卻差異很大。焦起周謹慎規範,按章行事;武桂蘭卻常有令他想不到的思考和變化,這並不是膽大膽小的問題,也不是靠加大藥量的事,有時桂蘭下藥甚至比他還謹慎,但在藥的調整和組合上,常有驚人之處。
這正是她奇特的地方,因人因病而變化莫測,心思精到細微,往往能收到焦起周意料不到的效果。這種特長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焦起周能感覺得到卻說不清楚為什麼武桂蘭就具備了這種特質。這也是光靠死背醫書學不來的。
應該承認這就是靈氣,或者叫才華。
丈夫沒有理由妒忌妻子。焦起周在剛發現桂蘭才華的時候也是歡欣鼓舞的,當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老婆確實強於自己了,他心裏又有那麼一種不自在……經曆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漸漸接受了這個現實。
也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覺察出來,他們的行醫習慣有了不為人覺察的重大改變:以前都是桂蘭聽起周的,現在變成了起周聽桂蘭的。這時候他們的生活也算真正安定下來了。
當武桂蘭幹得興致正高的時候,卻不得不停下來坐月子,平安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最紅。有了下古林這塊適合她的天地,正在要施展自己抱負的時候,又怎麼能帶得了這個孩子呢?加上焦起周的情緒也不是很高,兩個人就琢磨著把孩子送人。王恩奎的妻子一直想再收養個女孩,兩家的關係向來處得很好,他們便狠狠心把最紅送給了王家。
雖然這也是割舍親骨肉,但沒有小說和戲劇舞台上表現得那般肝腸寸斷、呼天搶地。王恩奎兩口子為人都不錯,是個好人家,最紅一到王家就能有個城市戶口,也算是把孩子送到福窩裏去了。他們想孩子了隨時都能看到,做點好吃的東西也可以給最紅送去,王家做了差樣兒的也短不了給他們端來。孩子名義上是給了人,實際還跟在自己身邊差不多。
這其實是他們為自己開脫,想找到一種能安慰自己的理由。
因為他們很快就後悔了,而這樣的錯誤,又是無法挽回他們倆都是大夫,是所謂有文化的人,眼下既不是戰爭年月自身難保,又沒有趕上大饑荒、大瘟疫需要放孩子一條生路。他們並沒有萬不得已不能不把孩子送人的理由,隻是為了擺脫眼前的一點困難就放棄了自己的骨肉,心裏卻老是放不下。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實際上也不再是自己的孩子了,焦最紅緊跟著就改成了王永紅。
也許是想驅除掉把女兒送人的不安和落寞,兩年後他們又懷上了一個孩子,生下來還真的又是一個女兒,取名最芳。但是,有了一個新的女兒,並不能取代對上一個女兒的思念和負罪感;而對小女兒最芳的喜愛和嬌慣,也不能彌補失去最紅的痛苦……更要命的是,焦、王兩家經常走動,孩子們經常在一起玩耍,最紅一懂事就知道了自己的來龍去脈根本不是自己爸爸媽媽的人卻當了自己的爸爸媽媽,自己真正的爸爸媽媽反而不再是自己的爸爸媽媽……這場沒有太多緣由的變故強烈地刺傷了孩子的心,其嚴重程度是成年人想像不到的。它使一個歡蹦亂跳的孩子漸漸地改變了性格,常常愣神兒,內向少話,年紀越大就越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