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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回去又鑽進自己的窯洞,往炕上一倒,回味自己剛才的表現,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這才是男人,把孫大田個狗日的一下子就比下去了。讓他老婆把咱身上的零件全都看了個夠,到半夜孫大田再跟她幹那事的時候,她心裏一準想的是我……她身條挺好,動作麻利,根本不像懷孕的樣子,她迎麵乍一看見我這個家夥的時候,張嘴瞪眼,半死不活,那模樣真是饞死人了……他想著美事,再加上酒精攻頭,暈暈乎乎地又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真香,睜開眼窗外有點暗了,忽然想起邢家晚上還有席,他娶媳婦我吃肉,天經地義!郝武長急忙爬下炕走出窯洞。天確實快黑了,街上很清靜,有勁沒處使的山裏漢子,早早地就回窩自己的女人去了。這暖融融的春天,本來就是個發情的季節,連牲口都選這個時候配種,何況是人了……他眼一花,影影綽綽像有個女人在他眼前晃悠,那身形騰一下就如同鉤子鉤住了他的魂兒,蹐開長腿攆上去。沒錯,是個水鮮水活的女人,奶子挺得老高,腰身很細,屁股繃得滾圓,在前頭跑幾步就回頭衝他招招手,咧嘴一笑,一嘴小白牙亮得晃眼,這不是孫大田的媳婦嗎?郝武長的勁上來了,掛在腰裏的家夥就像氣吹的一樣硬挺起來,豁了命地追上去……追來追去追到村外一個草垛跟前,那女人成心逗他的火,一邊圍著草垛轉磨磨,一邊格格地浪笑。他已經瘋了狂了,全身無一處不冒火,男人那點本錢膨脹到了極處,恨不得一把就能抓住這個精靈,女人卻總是差那麼一點不讓他抓到。他呼呼地噴著粗氣,恨恨地質問她:你為什麼要勾引我?那女人說:你才是真正的男人,太厲害啦!他得意洋洋地提高了嗓門:你要用上我的家夥才知道厲害哪!女人不再跑了,回過頭來,眼睛裏也像噴著火,輕輕說:是嗎?郝武長感到一陣窒息,猛地向前一撲抱住女人,底下也狠命頂上去。隻這一下,他魂靈髒腑就突然被掏個精空,一向自以為榮的那個家夥狂泄不止,他大喊一聲,身子像死蛇一樣癱軟下來。他從未侍弄過女人,卻也知道自己有這麼好的機會竟未能真正地進入女人,也是最讓女人瞧不起的,心裏頭懊惱不已……懊惱和痛悔像棍子一樣猛然間把他砸醒了,他正趴臥在自家冰涼梆硬的炕席上,懷裏抱著個枕頭,身下黏糊糊濕了一片……他歎口氣,一捶炕沿翻過身子。窯洞外一片漆黑,已經是夜裏了,他這一覺可睡得夠長的。雖然肚子不覺餓,但錯過了去邢家赴席,便宜了邢克強那小子,還是覺得有點虧。

郝武長再怎麼沒心沒肺,過這種日子也不會好受。當一個人夜深人靜睡不著覺的時候,是他為自己犯愁的時候,也是他最真實的時候。隻要他一為自己發愁就會恨別人,恨所有的女人,妒忌所有的男人,似乎從他能記事的時候起就知道憎恨,而不懂得感謝。在他的眼裏,周圍都是該憎恨的人,沒有可值得感謝的人。恨來恨去,恨到根上還是他的父母造成了他今天的這副樣子!

天下懷有仇恨的人很多,但憎恨自己父母的人卻很少。即使是再壞的人,也往往對父母多少還心存一點感激。惟郝武長,最恨的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他恨他們生了他,恨他們既生了他又不給他留下好日子,不給他娶上媳婦就蹬腿閉眼。他不是不恨外人,是沒有力量報複外人。在家裏別人都讓著他,他便可以任意發泄自己的怨恨,他的怨恨能反饋到所有跟他接觸的人的身上,越是最親近的人,憎恨就越強烈。

其實他的父母在踹腿兒之前給他們弟兄五個每人留下了一眼窯洞,對一個農民來說,這巳經很不容易了。屋子屋子,農村人勞碌一輩子不就是為了給兒子蓋幾間屋子嗎?鳥雀還要有個巢落腳,野獸也得打洞藏身,城市就是一堆屋子,鄉村就是一片屋子。正因為有那麼一間窯洞,郝武長才沒有成為流浪鬼,它畢竟是個遮風避雨、擋寒躲熱的棲身之所。然而讓郝武長惱恨的恰恰是這間破窯洞,正因為有這間破窯洞,才把他拴在了小孫莊。他不是勤謹人,一想到在小孫莊至少還有個睡覺的地方,也就不願意動彈了。如果沒有這間窯洞,他可能早就走出去了,去外鄉,去縣城,說不定也早混出個人樣兒來啦!

郝武長一上來邪火,對父母的惱恨就發泄到窯洞上。他下地穿鞋,從屋角撿起一把爛钁頭就跑到門外去刨挖自己的窯洞根兒,這樣仿佛就能報複他的父母。實際上他這間窯洞裏也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摔打能供他撒氣的了,有氣隻能往這眼打不吭聲罵不出氣的破窯洞上撒。他鏗鏗地刨了不一會兒,就把兩邊窯洞裏的哥哥嫂子們都吵醒了。但隻有敢說敢罵敢拚命的二嫂子能出來製止他,那女人騰一聲踹開了兩扇舊門子,腰一叉,手指幾乎要點到他的鼻子尖上,什麼惡毒就往外扔什麼:郝武長,你他媽的又發瘧子了?一會兒咚咚咚,一會兒嘭嘭嘭,是鬼敲門,還是閻王來拿你的魂兒?黑更半夜的,你自己樂極生悲睡不著還不讓別人睡!你活膩了到外麵有的是尋死的法子,跳崖投井,誰還攔你?你老這麼刨窯腿子,窯塌了咋辦?你不想活我們還想活哪!

真是怪,世間就是這麼一物降一物,隻要二嫂子站出來一罵,郝武長就老實。他也許在潛意識裏就是希望借砸自己的窯洞引得一個女人出來跟他說話,即便就是淋他一頭狗血也好,他也可借機說話、罵街。但外人不會想到,他回罵的並不是惹了他的二嫂子,而是他的爹娘:你們這兩個老畜生,都窮得揭不開鍋了,不會少生幾個孩子?要是隻有我一個,你們也不至於早早地就累死,我也不至於光分一眼窯洞,窮得連個聽罵的人都沒有。你們就知道晚上在一塊兒樂,樂完了就生,生下來又撒手不管,真是比畜生還畜生!

這是人話嗎?他捎帶著把他的兄弟姐妹也都罵了。二嫂子自然不饒,於是半夜三更的一場對罵就開始了……兒女小有小的問題,兒女大了也有大的麻煩。他們各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主意,一陣陣的還真讓大人頭疼。

焦起周兩口子似乎都拿兒子焦安國沒有辦法,他體質上像母親,身材不高,白淨臉,通鼻梁,清清秀秀。可性情又隨誰呢?整天恍恍惚惚,家裏即便忙翻了天,好像也跟他沒有多少關係。他總像遊離於熬藥治病之外,與焦家人都關心的事格格不人。

他基本上算是農家子弟,最喜歡回平陸老家V每年學校放寒暑假都回老家去過。老家有他養的狗,名叫“尾巴”一隻要他一回去,就像尾巴一樣形影不離地跟著他;夏天還可以玩兒鳥。最主要的是回到老家有奶奶寵著他,從心裏感到自由自在。奶奶得了一種“笑病”,見了誰都笑,連看見牛呀驢呀雞呀狗的都笑,說話的時候笑,不說話的時候也笑,連睡著了都常常會笑醒了。看見親的熱的,奶奶的笑容就更加慈祥可愛,而獨自一個人發笑的時候,表情就顯得難看而可怕,所以說這也是一種病。老家的人就希望安國多回去陪陪奶奶。而焦安國認為自己的父親焦起周得的是不會笑的病或者叫“挨整後遺症”,心裏的火老發不幹淨,對孩子們管得太嚴了,幹脆說孩子們就沒有對的時候。因為他是男孩子還略微好一點,姐姐最嬋都應該改名叫“最慘”了,放學回來不是幹這就是幹那,到晚上沒事了才能寫自己的作業。放假了他可以回平陸,姐姐還得留在下古林幹活。因此焦安國平時在家裏最願意幹的活兒是姐姐要他幫忙的事,或者是媽媽分派給他的活兒。

小孩子都莫名其妙地天天盼著自己快點長大,可長大了又有什麼好呢?隨著焦安國年齡不斷地增長,家裏對他的希望就越大,要求也越來越多;惟自由他感到越來越少,他不能再隨意回老家了,即使學校放假,也要留在父母身邊幫著幹活,而家裏的活兒是永遠也幹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