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第十四章

當時的八十元對焦安國來說就算是一筆大錢了,可他自己沒有聽到廣播,也不知道到哪裏去領這筆錢,時間一長,就烏漆麻黑地打了水漂啦!

可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這件事,那就是卓欣運。

她碰巧聽到了高音喇叭裏是怎樣表揚焦安國的,也聽到了師傅們對他的議論,看看現在合法安裝在輸送帶上的報警器,她知道那天早晨自己拆下來丟掉的那個東西就是試驗中的報警器,再想想那個身穿破棉祆,拿一根舊電線當腰帶的小夥子,明白了那一定就是焦安國。

她老想找個機會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可這樣的機會還真不好找,別看每天她都要接他的班,可交接班是班長的事,這時候該下班的工人就去洗澡換衣服,該接班的工人也在自己的更衣室裏換工作服。男女更衣室相隔很遠,相互真還難得能碰上一麵。其他時間就更是誰也見不到誰了,他上班她下班,他下班她上班。

但是,大家畢竟是在一個礦區工作,隻要存心想見麵,機會還是找得到的。

卓欣運打聽到,焦安國外號叫小安子,性格內向,不愛說話,不愛交往,不上班的時間就躲在宿舍裏瞎鼓搗,能自己裝電視機,修無線電。同一班的年輕人沒事都願意湊到他那兒去,他有個很好的收音機,可以聽歌。礦上的生活很單調,不知幾個月才放一次電影,如果趕上正在上班還看不了,工人們平時的娛樂活動就是聽聽礦區的高音喇叭。焦安國能讓大夥兒聽到大山外麵世界的各種信息和聲音,可想而知,這對年輕人會有多大的吸引力!

卓欣運選了一個剛開始倒夜班的日子,上午可以不睡覺。焦安國是上中班,上午也沒有事。她拉上一個同班的姑娘做伴,來到男工宿舍。焦安國房間的門敞著,老遠就聽到了音樂聲和劈裏啪啦跑腔走調的唱和聲: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兩個姑娘走到房門口,看到裏麵橫躺豎臥的都是人,擠滿了三架雙層的單人床。趴著的,坐著的,你靠著我,我壓著他,搖頭晃腦跟著唱的,閉著眼睛瞎哼哼的,嘻嘻哈哈胡打亂鬧的……錄放機放在靠門口的雙層床的上鋪。

房子的最裏麵,對著窗戶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台老式的大收音機。焦安國頭上戴著大耳機子,弓著腰,在專心調試。由於他臉朝窗戶背對著門口,沒有看見來了稀客。旁邊一個小夥子用胳膊肘捅捅他,並向門口努努嘴。他摘下耳機,變調146男人的進大轉身才看見了兩個姑娘,心裏一動,仿佛被電了一下。

其中那個戴白框眼鏡的姑娘他是認識的,這天她穿了一件湖綠色的棉質襯衫,下身是淺色印花直身裙,更顯得素雅、嫻靜。他看著姑娘,姑娘看著他,屋子裏這麼多人,他並不知道姑娘是來找誰的,一時不知該不該搭話。

可老這麼僵著又很難受,焦安國畢竟是這個房子的主人,就吭吭哧哧地先問了一句蠢話:有事啊?

這不是廢話嗎?沒事人家到你這兒來幹什麼?

卓欣運大大方方地迎住了滿屋子探詢的眼光,這種場合很難向焦安國說那些早就準備好的道歉話了,就隨機應變地改了話題:老遠就聽到你們這裏很熱鬧,像個俱樂部似的,我們就湊過來,也想聽聽歌兒。

快請坐,快請坐!小夥子們忙不迭地騰地方,讓位子,變得興奮又有點拘謹。在床上一溜歪斜沒正形的青年工人也全都坐了起來,幾個人同時搶著問:你們想聽什麼歌兒?

兩個姑娘在靠近門口的下鋪坐下了,還是卓欣運說:什麼都行,你們願意聽什麼,我們就跟著聽吧。

焦安國從自己的床頭捧過來十幾盤磁帶:你們自己挑吧,想聽什麼就放什麼。

卓欣運一愣:這麼多啊!是不是用發明報警器的獎金買的?

屋裏的其他人插嘴了:什麼獎金?狗屁,全是糊弄人的!當時說得挺好聽,這都過去快一個月了,連獎金的影兒還沒見到呢!

卓欣運不相信:這麼大一個礦,已經公布的事情還能再縮回去?

如今的頭頭,“拉出來又坐回去”的事兒可太多啦!

卓欣運側過臉問焦安國:你去領過嗎?

焦安國隻搖了搖頭,好像並不喜歡談論這件事。

卓欣運卻很認真:你為什麼不去領呢?

焦安國無奈地一笑,仍舊不想多作解釋。這副漫不經心又有自己蔫主意的神態突然引起了卓欣運的好感,心裏像有根弦被撥響了……又是別的哥們兒替他回答:廠部應該給送來,發獎發獎,哪有叫本人去要獎的!

卓欣運記在心裏,沒有再多說什麼,坐著聽了幾首歌就拉著同伴出來了。她讓同伴先回宿舍,自己找到廠部技術改造辦公室,想替焦安國領回那筆獎金,這不比光空口向他道個歉強多了嗎?

“技改辦”的人聽她講明了來意,斜眼打量著她問:焦安國自己為什麼不來?

卓欣運卻一點也不怵:他不敢來。

不敢來?心裏莫不是有什麼鬼?

他臉皮兒薄,怕你們說話不算數,領不到獎金反倒讓大夥兒笑話一頓。

你的臉皮兒不薄啊!他為什麼要找你來替他領?

姑娘再衝,聽到這話臉也紅了:我跟他是一個車間的,我們都聽到廣播了,領導應該說話算話!

這是誰在埋怨領導說話不算話?前不久剛升任副礦長的孫良貴,陪著他的妻子溫妙群一步跨了進來。

“技改辦”的人趕緊起身讓座,一口一個孫礦長地叫著。孫良貴卻黑虎著臉徑直走到卓欣運的跟前,眼角竟非常難得地出現了笑紋:我知道你今天倒夜班,剛才先到宿舍去找你,你同宿舍的人說你到廠部來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由於父親的關係,卓欣運認識這位孫副礦長,並且還不算生疏,就從從容容地把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

“技改辦”的主任一看副礦長跟這個小姑娘這麼熟悉,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先忙著作解釋,不是他們不給錢,而是焦安國沒有來領;同時吩咐另一個人拿出獎金,讓卓欣運當麵點清,然後在一張單子上簽了名字。

孫良貴對“技改辦”的人說: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她是咱們礦上的老勞模卓工長的閨女!

“技改辦”的人有些誇張地表達著自己的驚訝:哦,怪不得呢,是有股衝勁兒……但很難說這都是恭維。

就在屋裏的人鬧鬧嚷嚷拿錢辦手續的過程中,溫妙群的眼神兒始終沒有離開過卓欣運。她不像孫良貴,以前見過這個姑娘,而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要仔細地端詳端詳。見人們正事談完了,溫妙群便走近卓欣運,用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小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由於聲音輕細文雅,卓欣運居然沒有聽清說的是什麼。其實是溫妙群過分親熱的動作讓姑娘有點不自在,卻又不敢閃開。姑娘已經猜到這個漂亮的女人是誰了,她漂亮得能對人構成一種壓迫感。

溫妙群今天穿的是純白襯衫,外麵還套了一件拚著暗紫花紋的小背心,恰到好處地裹出了她那還能在男人心裏掀起滔天波瀾的身材,又顯出了一種嬌弱,一種高貴和矜持的風韻。屋裏人都看得出,這位礦上的美夫人對卓欣運格外親近。隻見她附在姑娘的耳邊繼續悄悄地說著:你的眼睛很漂亮,為什麼要戴個眼鏡兒呢?是眼睛真有毛病,還是為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