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中條山的奇跡尚德堂隨筆之五
我自認在國家醫藥研究所所長的位子上幹得還可以,部裏卻突然決定要我去組建國家結核病防治中心,還是十萬火急。結核病在全球範圍內卷土重來,造成結核病恐慌。
變起倉促,說完全沒有失落感是假的。在自己熟悉的喜歡的領域幹得正起勁,有兒個很好的項目就要出成果了,忽然要把成熟的桃子讓給別人,自己再去重新打天下,心裏能甘嗎?當你大小是個“官”的時候,級別就成了你的主要色彩,而不是你的專業。你是什麼級別就派你去赴什麼任,而不是根據你是什麼專業讓你去當什麼“官”。“官場誤我成何事,歲月侵人不見痕……”
我年輕時的雄心是想親自主持一家像模像樣的醫院。現在想開醫院的野心沒有了,但答應了一位朋友,等退休後到他的醫院去開一間“尚德堂診室”。完全是義務坐診,主要是想把自己大半生的心得用於臨床,驗證一些思考。世外乾坤大,林間日月遲。將中條山的奇跡來退休後一定要自由自在地幹一點自己想幹的事。
一~那是後話,眼下還得服從調遣。先翻閱大量跟結核病有關的信息,其中最近一期的《衛生通訊》上,轉載了《山西曰報》上發表的一封群眾來信,是一位叫武桂蘭的鄉村醫生寫“我是經縣、鄉兩級衛生部門正式批準開辦的原田縣下古林醫療站的醫生,在丈夫焦起周(原中條山礦務局醫院的內科醫生)的協助下,利用家傳秘方研製出一種治療結核病的新藥,能治病,也能防病。尤其對使用現代抗癆藥物已經失效的過敏中毒性及抗藥性結核病,治愈率至少能達到百分之七十。十幾年來,有不下千名比較嚴重的結核病患者,經過我們的醫治恢複了健康。因此受到地、縣科技部門的重視,去年曾給我布點一百三十個典型結核病例,最終全部治愈,無一例外,兩級科委作鑒定,肯定了我們的藥和治療手段。同樣是批準我行醫的原田縣衛生局,以查處偽劣藥品為由,於三天前派人來銷毀了我們的全部藥品,趕走病人,還處以五百元罰款……”
她能治愈現代抗藥性結核?若果真如此,將是世界醫學界一大新聞!
去年底,美國各州和聯邦政府機構,加強了對邊境的嚴密監視,安裝了新型X射線裝置,用上最先進的篩選檢測設備,簡直是如臨大敵!然而,他們的目標並不是恐怖分子的滲入和走私者的夾帶。美國人要防範的是更致命的、正在大舉進入美國邊境的結核病菌。
然而,要消滅它又談何容易?那將是一場艱巨的較量。
由於抗生素的問世,多年來美國人對結核病盲目樂觀,研究經費大幅削減,研究人員把注意力轉向其他領域,二十五年來,美國竟沒有研製出一種對付結核病的新藥。隨著結核病的大肆反撲,在世界各地,也包括美國,都出現了新的致命症狀。人類卻缺乏對付這種凶猛夙敵的武器,美國人也一樣,所以他們慌了神兒。
難道在我們山西中條山區的一個小醫院裏找到了這種新武器?
我被鼓舞起來,好像對此相當有信心。
焦起周這個名字我還依稀有些印象,這個寫信的武桂蘭就是他當年的那個患有嚴重抗藥性結核病的妻子嗎?
看來,我應該盡快安排去趟山西,親眼看看中國是不是真的研製出了能治療抗藥性結核病的新藥。
從打結婚那天起,郝武長在吃中午飯以前再也沒有起過坑。
他原本就是個懶得屁股眼兒裏生蛆的人,來到焦家硬逼著自己扮成一個勤快人,真是難為他啦!現在該是他伸伸懶腰,恢複自己真麵目的時候了。說得好聽一點,他已大功告成,可以高枕無憂了。說得難聽一點,焦家的大閨女已是他的人了,誰還能把他怎麼樣?連結婚的第二天他大哥回陝西,他都沒起來送一下。當時焦最嬋覺得過意不去,就回房喊醒了他,他還挺不耐煩:走就走唄!我就是起來送他,他不還得用自己的腿走嗎?
聽聽,這是人話嗎?
上門的女婿新婚頭一天就不起炕,這也太沒出息了。從老家來的焦家親戚都看在眼裏,卻沒有人吭聲,隻是暗地裏為焦起周和武桂蘭擔了一份心,這一家子都是老實人,擺弄得了郝武長這樣的貨嗎?看來這家夥的臉皮是真夠厚的,新郎不起炕,就等於明著告訴大夥兒他夜裏太貪,而且貪到了不管不顧不知道自己是老幾的地步,大家忍不住話裏話外地拿他當了笑料。
孰料,他頭天貪,第二天貪,竟天天貪……親戚們笑不出來了,大家都避諱再提到他,免得讓焦起周夫婦和焦最嬋太難堪。郝武長成了這個院子裏的地雷,誰也不願意碰他。
焦最嬋麵子上實在掛不住了,她也突然明白結婚對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了。她還姓焦,卻不再被視為焦家人,不管自己願意不願意,都得和郝武長捆綁在一塊兒了,郝武長丟人現眼就是她丟人現眼。她隻好一次又一次地催促郝武長起床,小聲喊他醒不了,聲音大了他還老大地不高興:哎呀,你們這兒的人不知道娶媳婦是怎麼一回事嗎?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現在是上夜班,晚上多忙啊!這麼累白天不睡覺咋行?
焦最嬋氣急了就想把他強拉起來,他反倒把最嬋又拖上了炕:來吧,你這麼逗弄我不就是想讓我再伺候你一回嗎?
結婚以後,郝武長如同換了一個人。
焦起周和武桂蘭說啥也沒有想到,人居然會變化這麼大。礙著親戚們的麵子他們不能發作,裝著看不見。等親戚們都走了以後,焦起周就想好好說說郝武長,給這個畜生立點規矩。武桂蘭卻勸他說犯不著,眼下還有比郝武長更讓他們焦心的事那就是得二下運城,帶著黃鹿野拿來的報紙,再找地委討個說法。
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臨走前囑咐最嬋、最芳要照顧好這個家,這回可能要在運城多待幾天。
一路上武桂蘭既不跟焦起周說話,也不看窗外的景致,一直閉著眼。她不是個嗜睡的人,每天打個噸兒就夠,自己也常說是吃貓食睡狗覺,這一輩子活得才叫冤枉哪!她是心煩,沒有說話的興致,說泄氣的還不如不說,說鼓勁的又說不出。此番二闖運城會有什麼結果,她心裏沒有一點底,隻知道這是最後一拚了。
她說話就是上五十歲的人啦,起周在朝六十上奔,黃鹿野說得對,原田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那就隻有再走運城,運城還不解決問題就去省城,省城不管用就隻有按兒子說的辦法進京告禦狀了……焦起周也陷於一種陰鬱的迷惘之中,不知會不會重蹈不測之地。他看著妻子那瘦弱憔悴的樣子,不免內疚於心,暗自淒然。他脫下自己的夾克衫,從前麵搭在桂蘭身上,萬一她真的眯瞪著了可不能著涼。
到了運城,又是城裏人該中午休息的時間。武桂蘭學靈了,在車站先打電話,聲音比自己的兩條腿快,也比汽車的輪子快,運氣好能在頭頭們正要下班的時候找到他們。她拿出上次來時得到的寶貝名片,由起周撥號,地區衛生局副局長劉寶金的電話沒人接,曾接待過他們的經委主任王爾品的電話倒打通了。
焦起周怕人家早就把他們忘了,不得不先簡單地從幾個月前第一次來上訪的經過談起……誰知剛說了幾句,王爾品就記起他們來了,問他們又來運城幹什麼。當聽說他們的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時,似乎有些意外,叮囑他們在電話亭跟前別動,他馬上派車來接他們。
焦起周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人家是領導,自己是來給人家添麻煩的,現在的頭頭看見麻煩想躲還怕來不及,能會主動提出派車來接?武桂蘭卻對王爾品有信心,覺得人家沒有必要騙他們。
當她執著於一件事情或一種信念的時候,整個人就有了生氣,也不顯得那麼瘦了。他們真還沒有等多久就看到一輛白色的吉普車衝著他們開過來,慢慢停在腳前,前門一開,王爾品從車上跳下來,見麵先道歉:對不起呀,我一直認為你們的事情早就解決啦……就好像問題沒解決是耽誤在他這兒。桂蘭和起周隻有苦笑,心裏卻異常感動。
王爾品為他們打開吉普車後邊的門:上車,咱們邊走邊說。他自己仍舊坐到前麵副駕駛的位子上,把頭扭過來跟他們說話:我就不明白,你們的事已鬧得這麼大,地區衛生局的劉副局長親自過問,省報也發表了你們的信,為此北京還來了位老專家,怎麼還沒有得到解決呢?
這一問倒把武桂蘭和焦起周都問住了,他們又怎麼能說得清呢?王爾品的話裏還提供了一些重要信息,讓武桂蘭心裏一動,她看看丈夫卻沒有出聲。
焦起周忍不住問道:你說北京來了老專家?
是啊,咱們現在就去見他,劉副局長也在那兒。
吉普車很快就開進了運城賓館,直接停在主樓的大門前。下車後王爾品領著他們上了三樓,帶頭敲開了一個套間的門,門口站著一位麵容清臒的老者,身高而瘦,凜凜然,貌如肅秋。
地區衛生局的副局長劉寶金為老者介紹王爾品:這是地區經委的王主任,懂經濟,口碑好,又年輕,很快就要當專員了……這是在引見,還是借機吹捧自己未來的上司?但這卻感動了或者說嚇住了站在後麵的焦起周夫婦。王爾品顧不得禮貌,打斷了劉寶金的話,把手伸給老者並報出自己的姓名。
老者也自報家門:尚德堂。
劉寶金又在旁邊給老人加上頭銜:尚老是咱們國家結核病防治中心的主任。
他剛要介紹後麵的焦起周,尚德堂朗聲一笑:我們認識。並主動伸出了手。
焦起周急忙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