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道:話說回來,你們兩位是不是也太傻了?為什麼不把自己這幾十年的研究成果申報專利呢?你申報了專利誰還能偷得去搶得了呢?然後拿出藥的成分去申請製藥許可證。你不交出藥的成分,國家無法測試,就不可能發給你製藥證。我這次來運城的主要目的,就是了解你們是不是真的能醫治抗藥性結核病,如果真像你們自己說的那樣,其他問題都好辦。
焦起周陡然間精神大長:尚老,你老在這兒等著,我現在就回原田,明天一早就把病曆和藥都給你老拿來……桂蘭打個手勢攔住丈夫,對劉寶金說:劉局長,不瞞幾位領導,我們要在原田申報專利、申請製藥證,恐怕比登天還難,又總不能天天來麻煩領導,讓你們給發話。這樣,我想把診所搬到運城來,一切手續都在運城辦。
劉寶金看看王爾品,他顯然已經把眼前這位經委主任當專員來對待了。
王爾品也就能當仁不讓地說:我看這是個好主意,他們來到運城世麵就大了,病人也多,更便於發揮他們的作用。連尚老都說他們藥的療效是個奇跡,我們更應該給以足夠的支持。你說呢,尚老?
尚德堂點點頭:據我掌握的情況,運城有結核病人三萬,其中耐藥性結核病四千人……這麼多?王爾品一驚?你的腦子可真好使,給我這個運城人上了一課。慚愧,真是無地自容啊!
不必,我幹的就是這一行,記不準數還行?尚德堂嚴肅中透著機敏和詼諧,卻又不乏長者的寬厚:結核病和免疫力有關,目前西方還沒有研製出可以提高免疫力的藥物,惟中醫能夠辦得到。當今世界綠色潮流已勢不可擋,隨之興起了中醫中藥熱,美國在重譯《本草綱目》,日本興建起世界最大的中成藥廠,法國成立了中草藥研究會,現代醫學的發源地德國,正熱衷於用高科技手段提取中藥,他們的中藥出口量僅次於曰本。外國來中國留學的人很多,你們可知道他們來學什麼?占第一位的是學習中醫藥,可見外國人並不傻。我為王主任的見識感到高興,如果焦大夫能把診所搬來運城,我就可以親眼看一看他們的治療手段。
武桂蘭已經坐不住了,見領導們剛一放下筷子,就起身告辭,並謝絕了王爾品要送他們去車站的好意。
尚德堂又叫住了他們:還有一件事想求二位,貴州有個小女孩兒叫朱二豔,她的姐姐是肺結核,被她的父親活活給燒死了,為此她父親被判了十幾年的徒刑'人獄了,媽媽當場被嚇死。這個二豔姑娘後來發現也感染了肺結核,在貴陽治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見起色,我想她很有可能感染的也是耐藥性結核,能不能讓她來投奔你們?費用由我出。
這還能不答應嗎?武桂蘭正求之不得地想為尚德堂幹點事。
兩口子告別了三位領導,興奮無比,一出賓館就連跑帶顛,直奔車站,一路上還商量好,第二天由起周把病曆和藥送來,就留在運城辦理各種手續,找房子。桂蘭在家裏做準備,沒有用的破爛兒該賣的賣,賣不了的就扔,主要是把藥多多地準備好,將來醫療站搬到運城後最大的壞處,就是離著中條山這個大藥庫遠了……卓欣運好心好意地給焦安國買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挑了個清靜的時候送到他的宿舍裏。豈料,他非但沒有感謝她,沒有幸福得蹦起來,反而吊下了臉子:平白無故我要你一輛車子算怎麼回事?你是瞧不起我,還是可憐我?
這兩樣都讓一個男人受不了,特別還是來自一位他喜歡的姑娘,其傷害就更大。
姑娘熱身子撲涼風,被這幾句不知好歹的話噎得上不來下不去,眼睛裏有了霧一樣的東西。本想推著自行車掉頭就走,但姑娘的心七竅玲瓏,即使生著氣也多轉了幾圈,這個大家公認的好脾性的老蔫兒,這會兒是扭住了哪根筋呢?於是她便穩住性子質問:這是你的車,你不要誰要?
焦安國的白淨臉上泛出一層灰色,低垂著眼簾說:我沒有車!
用你的錢買的,怎麼不是你的車?
我沒有給你錢。焦安國的脖子還是梗梗著,語氣卻不由得軟下來了。
好吧,就算是我有毛病,非要平白無故地送給你一輛車,就值得你這樣翻臉?姑娘這一串話可把焦安國又抵到了牆犄角。小夥子開始渾身不自在,臉色也由灰轉紅。一個姑娘家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叫他無地自容。他心裏想拒絕的真正理由卻說不出口……時下年輕人定了婚,男方要給女方買一輛自行車,他們怎可以倒過來?再說他倆的關係還沒到那個程度,自己什麼都還沒有給對方買,反倒要接受人家一輛自行車,這個禮太重了,讓他的自尊心受不了。
安國受罪了,說又說不出,推又推不掉,憋得滿臉通紅。
本來正生著氣的姑娘一見他這副窘樣反倒笑了,這是那種嫵媚的、陽光燦爛的俏笑,露出了堅實潔白的牙齒,聲調也變得無比柔和:好啦,就算是我的車,借給你騎還不行嗎?我看你這些天真夠忙乎的,每個星期都得回家,還一有空就往山上跑,有輛車子多少也能省點兒勁兒。
欣運怕讓別人看見再生出岔頭,把該說的話說完就離開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加上一句:你要是不喜歡,就再把它賣了吧!
然後她格格笑著跑走了。
說實話,這輛車子對焦安國來說正是雪裏送炭。
每周他都要挑兩麻袋藥回家,現在騎著車馱回去可就方便多了,即便一次馱不了,再多跑幾趟也不費什麼力氣。他以前采藥是憑興趣,采多采少無所謂。現在采藥可是有指標了,這指標就是越多越好,母親恨不得把整個中條山都隨著她的醫療站一塊兒都搬到運城去。自己采的藥不光是圖省錢,更主要的是療效好。上山采藥,從礦區到山腳還有不算短的一段路,如果能騎著車子去就不算什麼了。
焦安國像迷上了中條山,上早班下午進山,上中班上午進山,上夜班睡醒一覺起來就進山,等吃過晚飯再睡上一小覺。
在一個倒班的日子,他吃過早飯後帶上幹糧和水,準備在中條山上待一天。天氣越來越涼,趁著還沒有下雪,能多采就多采一些。他騎車剛離開宿舍區,看見卓欣運站在道邊像在等人,他想下車,姑娘卻飛身坐到他的後車架上。他沒有提防,車把一陣搖晃,姑娘趕緊摟住他的腰。他的腰際陡然一顫,向周身送出一股熱流,雙腿猛地加力,在衝動中掌握住了平衡。
他側著臉問:你去哪兒?
問的真是廢話,但欣運答得非常脆生:跟你去采藥啊!
從聲音可聽得出,姑娘的心情也像這早晨的天氣一樣晴朗。
安國心內暢快,兩腿如同注人了一股強力,後麵馱著一個人反覺得比蹬空車更輕省。在他們的東麵,太陽還是一個滾圓無光的紅球,好像跟他們的自行車保持著平行的距離飛升,車快它也快,車慢它也慢。
欣運又問:天這麼冷了,山上還有藥可采嗎?
安國樂顛顛地為她解釋說:春天有春天的藥,秋天有秋天的藥,季節不同藥性不一樣,地點不同藥性也不同。同是一味藥,長在南方跟長在北方藥力就不一樣;同是一個人,吃同樣的藥,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效果也很不一樣。
所有的藥你都能認識?
不敢說,中草藥上萬種,我怎麼可能都認識?可中條山上的大部分藥,或者說經常用得著的藥,能認個八九不離十。
我們能挖得著人參嗎?
焦安國大笑,故意抖動車把。
欣運又抱緊他的腰叫喊起來:你幹什麼你?
你是不是神話故事看多了,想上山尋寶啊?安國借機講起了人參的故事:野山參之所以值錢,是因為稀少,它稀少是由於有骨氣一如果有人或笨重的動物踩了人參的苗,它就不再生長,要在土裏休眠幾年甚至十幾年後再重新長芽,或者幹脆轉移到別處去再重新發芽生葉。
真的?神了!卓欣運充滿驚奇,不隻是對人參的性格,還有對焦安國的敘述能力,一他要真想講一件事情的時候,就能把它講得繪聲繪色,娓娓動聽。
姑娘愛聽這類知識,又鼓舞了安國。人們之所以把找對象稱為“談戀愛”,可見戀愛是需要“談”的,要有大量的話可說。他繼續販賣關於人參的知識:人參的諧音就是人神,人形之神。參是二十八星宿之一,《說文解字》上認為星落地成參。所以人參被譽為百草之首,群藥之王。但人參又跟人一樣,在剛挖出來的時候,每一棵人參都像一個人,形態逼真,活靈活現,曬參場如同一個濃縮的人類社會,男女老中青,生旦淨末醜,應有盡有。陰性參和陽性參的藥性也不一樣,中年參和老參的藥性也有差異……他們坐在一輛自行車丄,姑娘的前胸貼著小夥子的後背,享受著大山四野的安靜和清新的空氣,說著相互感興趣的話題,一下子覺得兩個人的關係親近了不少。
他們眼睛還在看著,耳朵還在聽著,嘴還在說著,心裏卻潤潤地體驗著自己年輕的愛情。
遠遠地已經看得見礦區的圍牆了。
當年建礦的時候有點跑馬圈地的味道,反正中條山是國家的,盡量把範圍劃得大一些。礦區的圍牆炮到了半山腰,車間卻集中在前半部,後邊有一少半的山地就那麼荒著,殘紅敗綠,草雜花亂,讓人立刻感到了秋的蕭瑟。可隻要抬起頭,看看礦區圍牆外麵的山上,重重楓紅,如火如霞,又立見秋的飽滿和輝煌。
焦安國一直將自行車騎到礦區的北門。他先從前邊掏腿跳下車,然後將車停住,才搭手扶欣運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