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 3)

憑郝武長的經驗,在一間屋裏就隻有男女兩個人的情況下,這個女人不僅不怕這個男人,而且還敢跟他丁丁當當,這個女人十有八九是騷貨,要不就是對那個男人有意思。

一種迫切的、加速的欲望電流在他身上鼓蕩:你洗得這麼“年”就是"關”

幹淨,看樣子是想家想得夠戧了。

那當然了,家裏有兩個寶貝兒子,有老人,有丈夫,怎麼能不想呢!你是沒有人可想,還是從來就不知道想人?

我隻想眼前。郝武長的身體又往前靠了一下:你既是那麼想家,就是說這幾個月守空房熬得太難受了?

焦最霞感覺到了郝武長那肮髒的身體給她的壓迫感,但她堅持著挺住不動彈。她知道隻要自己一退,他就會順勢撲上來。也多虧她嘴裏應變迅疾:如果日夜守著個畜生,還不如守空房更好些!

你敢繞著彎子罵人?不過我一挨女人罵就上勁兒,說明她要勾搭你,我向來喜歡辣的……郝武長的右手抓住了焦最霞的肩:大姐也好小姐也好,現在我就讓你見識見識畜生的好處吧。脫了褲子沒有一個女人是不喜歡畜生的……焦最霞猛地起身打掉他的手:別用你的髒爪子碰我,快亮你的家夥吧,先讓我看看你這個畜生的本錢。

呀?郝武長反而不知道該不該解褲子了。

焦最霞的右手從身後的桌子上抄起一把剪子:快脫褲子啊,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鳥玩意兒沒見過,還在乎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東西!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郝武長還真的被鎮住了,既不敢解褲子,又不敢跟她動硬的。他自己也許都沒有想到,藏在這樣一個高大彎曲的體腔裏的,竟是一顆極其卑怯的靈魂,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天不怕地不怕。

焦最霞微微一笑:我告訴你郝武長,憑你能娶上我妹妹最嬋,是臭要飯的撿了個大元寶。你不但不知足,還想變著法兒地欺負她,小心我老焦家的人揭了你的皮!

郝武長的最後一招兒是耍賴:哎,你別認真呀,我這不是跟你鬧著玩兒嗎?我最煩一本正經了,一本正經的女人就不算是女人。

焦最霞走過去推開門:滾吧!

從一進運城,卓欣運的兩條腿就越走越沉,到了中醫結核病醫院的大門口,就說什麼也不想進去了。她後悔自己考慮不周,被安國和最紅這兄妹倆拿好話一哄就上道兒了。人家相親都是男的先到女方家裏被“相看”,隻有女方相中了男的,姑娘才能到男方的家裏去。哪有自已一個姑娘家先主動送上門來被他們這麼一大家子人瞧的?

特別是焦安國為她跟家裏鬧過不痛快,焦家人必然會怪罪到她身上,還沒見麵就巳經對她有了成見,還會對她好得了嗎?自己這不是上趕著來觸黴頭嗎?雖然焦安國信誓旦旦地表白過,如果她不喜歡他的家裏人,實際也就包括他的家裏人不喜歡她,他們可以在礦上單立門戶過日子……可卓欣運怕的正是這一點,她不願意讓焦安國為了她跟家裏鬧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許倒是她該先考慮退出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他跟家裏叫了這麼長時間的板之後,自己還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到運城來。應該先讓他自己回來看看,等他跟家裏的關係恢複正常了,自己再跟著回來也不遲。

―卓欣運在給自己的停步不前尋找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其實,她是膽怯了。但她不願意承認,將來傳出去說她走到婆婆家門口嚇得不敢進去了,那有多難聽啊!

她忽然對自己沒有信心了。

可她以往並不是這麼沒有主見和見不得世麵的,是什麼原因使自己今天失常呢?她在找歪詞兒,甚至歸罪於衣服沒有穿好。都是因為聽了同宿舍女伴的話,說相親必須要穿大紅的。

“年”就是“關”

而自己這件大紅的羽絨服太紮眼了,也略微厚了一點,顯得臃腫。

她脫掉羽絨服拿在手裏,裏麵是黑色大環領羊毛衫,她平時喜歡穿深色的衣服。而同伴們說這件羊毛衫太素了,她的下身就穿了件暗紫色蘿卜褲,腳上是純黑的鹿皮鞋,手上戴著黑色羊皮手套。這身衣服本來搭配得非常好,穩重大氣,凹凸有致地襯出了她年輕美好的身材,既不花哨,又很搶眼。可她懷疑這一身是不是太洋氣了。聽焦安國講,他的奶奶和父母都還保留著農村人的習慣和思維方式,如果根據這身打扮把她當成了妖精怎麼辦?或者給他們一個愛打扮和不會過日子的印象怎麼辦?

於是,卓欣運就越想越覺得不自在,索性停下腳步想打退堂鼓了。好在從運城去臨汾的火車很多,她想先逃回自己的家再說。而焦安國是回自己的家,顯得無比輕鬆,喜氣洋洋,對欣運情緒的變化毫無覺察,見她不走了才問:怎麼啦?

欣運的臉色很不好看:我不想進去了。

焦安國感到詫異:出了什麼事?

最紅也抓住欣運的胳膊,眼睛緊盯著她。

卓欣運臉憋得通紅,可她又不能不對安國說實話:我害怕。

焦安國一愣,先是格格格地竊笑,繼而忍不住大笑起來:你把我們家當成老虎窩啦?剛才我倒是被你嚇了一跳,以為又出什麼事了!好啦,都到門口了怎麼還能不進去?

卓欣運還是不動步,腦門上有了細汗。安國知道她是真的太緊張了,忙收住自己的笑,對最紅說:你先進去,告訴家裏人我們回來了,等一會兒就來。

最紅提著東西一個人跑進去了。

欣運悄聲問安國:我這身打扮會不會惹得老人反感?

安國安慰她:怎麼會呢?這身衣服棒極了,剛才穿過運城市中心的時候,你沒見有多少人在盯著你看?我走在你旁邊都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滿足感,實話說真想親親你……欣運斜他一眼:你就會拿話哄我!

焦安國還想再給她打點氣,最紅領著最嬋和最芳跑出來了。最嬋穿著白大褂,清麗溫婉,臉上一團善意,見麵就親熱地抓住卓欣運的胳膊,立即化去了她心中不少的戒備。最芳扶住欣運的另一隻胳膊,歪著頭,黑晶晶一對大眼像長了鉤子,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衝著欣運就打量個沒完了,還小聲問:我是叫你姐,還是叫你嫂?

最嬋說先叫姐。

小丫頭緊跟著就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運姐!”然後誇讚說你可真漂亮!

卓欣運不知說什麼好,此時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被焦氏姐妹架著就進了醫院的大門,直接奔奶奶的房子。

老太太在床上正仰脖兒等著哪,見欣運進來眼前一亮,還沒等姑娘叫奶奶,自己先笑了,慈眉善目,一副菩薩模樣,絕無焦安國說的那麼可怕。

卓欣運臉上的紅潮陣漲一陣退,提著身子挨坐在床沿上。最紅緊挨著她站著,做出一副堅定的同盟軍的樣子。

老太太伸出手拉住欣運:好個閨女,累壞了吧?快上炕歇著。一她還是按照農村的習慣說。

一聲“好個閨女”,立刻緩解了卓欣運心裏的緊張和不安。她急忙摘下手套,拉住奶奶的手。老人的臉又笑成了一朵菊花,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最芳從床上拿起欣運的羊皮手套,左看右看,然後戴在自突淇328己手上:哎呀,真軟和!老奶奶又把手伸到褥子底下掏出了花生、脆棗往欣運手裏塞,一個勁兒地讓她吃。最芳湊到欣運耳邊說:你過關啦,奶奶驗收合格!

奶奶伸出食指想戳最芳的腦門,卻讓她閃開了:你個死丫頭,就怕別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最芳也逗弄老人:奶奶,運姐比你給挑的那個傻妞兒強吧?

小丫頭把橫在大家心裏最尷尬的話一捅出來,反而不再尷尬了。連老人也隨聲附和地說:強,強,我孫子的眼光還能錯得了!

欣運打開包,拿出一條銀色的拉毛圍巾,給奶奶圍上,毛茸茸,熱乎乎。

最芳快嘴快舌地問:奶奶,暖和嗎?

暖和暖和,你說還給我花這個錢幹什麼呢?

安國替自己的未婚妻幫腔:第一次見麵,哪能空著手來?欣運給最嬋拿出一件海藍色的風衣,給最芳拿出一頂通紅的絨帽,看她戴著那副羊皮手套不想摘下來的樣子,就問:你喜歡這手套?

最芳毫不掩飾:太好啦,整個運城再沒有第二個人有。那就給你吧,是新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戴。

真的?

說給你就給你,還能是假的!

安國又問姐姐:咱爸咱媽呢?

奶奶在床上接過話茬兒說:忙死了,這哪是過年,就跟咱老家的麥收差不多,搶麥子,搶場,搶時間,搶好天氣……你們回來了正好可以幫幫他們。

回家老半天還沒有見到父母,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安國便領著卓欣運出了奶奶的房子。

春節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醫院裏反而異乎尋常地熱鬧,有病的人趁著醫院還沒有放假,多拿點藥準備節日裏用。已經治好了病的,趕在過年前來表示感謝,有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來的,有往醫院的大牆上貼感謝信的,有抬著錦旗來的,還有跟醫院有聯係的機關單位,成幫結夥來拜年的……由於過了奶奶這一關,尤其是未來的大姑子、小姑子都很不錯,卓欣運已不像剛進門的時候那麼緊張了。腦子能夠自由活動,也有心情開始觀察這個醫院,觀察這個嶄新的環境和一張張嶄新的麵孔,這一切又讓她煥發勇氣使自己振作。

他們來到辦公室門外,看見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辦公室的門也就隻好那麼大敞四開。最醒目的是掛在迎麵牆上的那一堆各種形狀的錦旗,上麵鏽的字句也五花八門:“著手成春”、“起死回生”、“治病救人心正藥真”,還有的在錦旗上連綴了一串中藥名:“獨活靈芝草當歸何首烏”。

武桂蘭坐在背對門口的椅子上,沒有看到安國和欣運。

在她的對麵和兩側,穩穩當當地坐著半屋子人。不管有多少人出出進進地來找武桂蘭,那些人都表現出一副雷打不動的神色,看樣子要一直這樣坐下去了,還哼哼哈哈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武桂蘭說著話,或者提出一些不鹹不淡的可答可不答的問題。那些人都高出武桂蘭一頭,對她構成了一種威壓的態勢。卓欣運已經猜到這個被包圍著的瘦小羸弱的身軀是誰了。也多虧有她這樣一個漂亮姑娘站在門口,屋裏人的眼神不停地向她這邊瞟,才惹得武桂蘭轉過身子,稍一愣怔便從僵硬中露出笑容:喲,是你們來啦。

她站起身向屋裏的人表示歉意:對不起,各位領導先坐一會兒。

武桂蘭走出來,並順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眼睛卻一直沒有從兒子旁邊的姑娘身上挪開。聽到人家叫伯母,她才輕輕答應了一聲:你就是欣運吧?忙得都顧不上照顧你。

不用。卓欣運難免羞澀,自古來兒媳婦第一次見婆婆,是最令女人們怵頭的事。

見過奶奶了嗎?武桂蘭也先想著自己的婆婆這一關。

卓欣運一邊回答著婆婆的問話,一邊顧不上羞澀地望著婆婆的臉。

這張臉給她的印象太強烈了,猛一看比她想像的要蒼老,細端詳又很年輕,皮膚還很細膩,薄得似乎一碰就破。人很瘦,卻又神完氣足,精力飽滿……她對婆婆的好奇取代了某些拘謹。

安國問母親:屋裏的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衛生局來拜年的。你爸爸不在,他們又不走,你說可怎麼辦呢?

爸爸幹什麼去了?

出去給關係戶送禮拜年去啦。

武桂蘭在未來的兒媳婦麵前毫不掩飾自己犯難無助的樣子,讓卓欣運生出同情和好感。焦安國也疑疑惑惑:他們是想吃一頓兒,還是想拿點兒什麼東西?卓欣運猜測說:他們大概不是想留下吃頓飯,大年根兒底下誰不想早點兒回家?如果醫院早點兒準備下紀念品就好了,人家來拜年,你不能讓人家空著手回去,尤其對這些不能得罪的人,一人一件就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