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3 / 3)

她回到窯洞,給女兒穿暖和了,抱起來就走。為防備郝武長萬一醒了追趕,她沒有走去縣城的路,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二十裏地以外有個大鎮子,到那兒再搭頭班車去潼關……幾天後,焦最嬋回到了運城,隻是挑挑揀揀地向家裏人輕描淡寫地講了一些在洛南的經曆,一完全不講也糊弄不過去。但,她談著命運的詭譎難測時已經能夠不雜一絲火氣了。她順便還告訴父母,自己拿準了主意,死活要跟郝武長離婚了。1人們忽然想到當初她給女兒取名“姣靜”,離婚後改姓她的姓,順理成章地就成了“焦靜”。可見她有此心已經很長時間了……她又回到父母的醫院裏上班,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裏。旁邊住著弟弟焦安國兩口子,卓欣運腆著大肚子,看樣子就要臨產了。再隔一個門是剛結婚的黃福根和楊希的新房。她讓弟弟和黃福根把她的房子也徹底粉刷了一下,換上了新家具,清除了所有跟郝武長有關的東西,生活重新安定下來。

可是,焦家人的心還都懸著,沒有人相信郝武長會就此善罷甘休。

消停了兩個多月,農曆剛出正月,有天早晨七點多鍾,郝武長混在看病的人流裏進了醫院。焦最嬋還沒有上班,在屋子裏被堵個正著。

焦最嬋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早就在等著他來。孩子則害怕地把頭紮到了母親的懷裏。

郝武長從來不懂得怎樣當兒子、當丈夫,因此也不就不懂得怎樣當父親。他沒有特別地看看自己的女兒,卻站在屋子當中東瞅瞅西看看:呀嗬,這屋子收拾得跟新房似的,是不是就等著我回來呢?

焦最嬋態度冰冷:是啊,咱們倆還有一筆賬沒有了斷,我知道你會來的。

什麼賬?

在離婚書上簽字。

離婚?郝武長勃然變色。

焦最嬋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早就寫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他:你在上麵簽個名就行了。

郝武長啪的一聲將協議書打掉在地上:沒門兒,我不同意!

這可由不得你了,你不是已經把我給賣了嗎?我早就不是你的老婆了。你不簽字我們就去法院,我到運城法院打聽過了,就憑這些年你對我的態度,人家說不治你的罪就算便宜了你!焦最嬋用手一指地上的那張紙,淡淡地說:你最好把它撿起來,這是你的那一份兒,我還有。

喲,幾個月沒見長本事啦?你以為我是破鞋爛襪子,想穿就穿,不想穿一扔就拉倒了?怒火把郝武長的臉燒成了青紫色:反正我這條命是白撿的,多活這些年已經賺了,頂不濟再把它還給你焦家。你就不想想,你們不讓我好活,我能讓你們活好嗎?我就是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你可想好嘍!

焦最嬋麵帶嘲諷地看著他:行啦,跟你過了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的能耐嗎?成天價地殺七個宰八個,公安局正等著你呢,到時候也省得我跟你費話了。

郝武長頸筋鼓暴,神情陰冷得可怕,看看最嬋,又看看孩子……慢慢地彎腰拾起那張離婚協議書,看完後疊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他竟看著焦最嬋笑了:你不怕我啦?

郝武長,我從來就沒有怕過你,以前隻是懶得答理你,是老對你還存著一線希望。現在賣也被你賣過了,死也算死過了,我們兩個已經恩斷義絕,兩清了,還怕你什麼?

你要早這樣,敢怒敢罵,能降得住我,我們倆也許還鬧不到今天這一步。

郝武長走近最嬋,想摸她的手,被她甩開了。

欲望又燒紅了他的臉頰,他神態淫蕩地說:你還是這麼漂亮,說實話我忒待見你現在的這股勁兒。即便依著你離婚,這會兒我們還是兩口子,再讓我跟你親熱親熱吧。

焦最嬋往床邊一靠,手裏多了把明晃晃的刀子,腕子一抖護住自己的前胸。

郝武長沒有防備,嚇了一跳,慌忙躲避:你這是幹什麼?你現在還敢動我,我就告你強奸。焦最嬋一臉怒氣:我隻要一吆喝,醫院的人就會把你押走,讓你到局子裏去待著。你看你看,這是幹啥?郝武長轉眼間又變得正經起來:好吧,不跟你鬧啦,說真格的,我就知道你不會再跟我過下去了,這次來找你是有事的。你知道我大姐對你和靜兒好,你們走了以後她特別想這個孩子,跟中了病似的,叫我來接她去洛南住幾天。再說咱們要離婚啦,也讓孩子跟我單獨待幾天,盡盡當爸爸的責任,過幾天就給你送回來。

他說得合情合理,焦最嬋沒有理由拒絕,卻總是不敢全信:你又在轉什麼腸子?不會是把閨女騙到洛南去賣了還你的賭債吧?

那樣做我還算個人嗎?再說女孩兒家也沒有人要哇!

最嬋考慮了一下:我信不過你,你得給我寫個字據,保證在一個月之內把女兒給送回來。不送回來我就報警,你就犯了拐賣罪!

郝武長不服:天下哪有這樣的事?爹見閨女還得立字據!

你不立字據就別碰我閨女!

好,好,我寫。

焦最嬋拿出紙和筆,等郝武長趴在桌子上吭吭味哧地寫好了字據,她又提出了新要求:光這樣還不行,你得在離婚書上簽了字,再帶孩子走。

郝武長有點惱:焦最嬋,你別得寸進尺,我一簽字就等於離婚了,還要孩子幹啥?我就是想趁著還沒有離婚,好歹還有點兒感情,跟孩子親近親近。男子漢大丈夫,老婆不想跟你了還能賴著不成?我送孩子回來的時候,就給你簽字畫押,正式離婚!

話已至此,焦最嬋也隻能答應: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記住了,就一個月!

兩個大人談好了,孩子卻哭著不跟郝武長走。

焦最嬋把女兒吃的用的東西都給帶上,抱著她一直送到汽車站,又在售貨亭買了一大包零食,讓她帶給大姑,最後總算哄著她跟郝武長上了汽車。

焦家人全都鬆了一口長氣。武桂蘭幫著快臨盆的卓欣運軋了十斤麵條,沒有明說,實際上是為最嬋吃了頓喜麵,沒想到郝武長能這麼容易就答應離婚。

大家東猜西猜,七言八語,最後似乎都傾向於武桂蘭說出的理由: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好歹也跟最嬋夫妻一場,再說這些年也沒少從最嬋身上刮擦錢,什麼事情都該有個頭兒,老拖下去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隻有焦最嬋心裏仍在打鼓,她太了解郝武長了,總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自從女兒被郝武長帶走以後,她老做噩夢,夢的內容是一樣的:靜兒被賣給人販子了!

人想人是天底下最苦的事了,何況是母親想孩子!她幾次衝動起來都想去洛南把女兒接回來,又怕中了郝武長的圈套,去得了回不來啦。沒有辦法,她給郝武長的大姐發了一封加急電報,回電證實靜兒確在大姑媽家裏,她才算放下一顆心。

好像郝武長是焦家的喪門星,跟他的關係一了斷,焦家的喜事就一樁接一樁地來了。剛剛開春,卓欣運就生了個大胖小子,真讓焦起周夫婦樂壞了。一有了孫子,他們就是爺爺、奶奶,人長了一輩兒,生命更趨圓滿。這可是焦家非同一般的大事,不僅僅是吃喜麵,還要發喜糖,熱熱鬧鬧地過滿月,給老家的太奶奶報喜訊,如今焦家是四世同堂了。可惜老太太冬天著了一次涼,身體一直沒有緩過來,不然就接她老人家到運城來親眼看看自己的重孫子。

孫子的出世,使焦起周雄心大振。既然醫院已經走上正軌,他就不能不為將來設想,決定讓子女們一個個都去接受正規的係統教育,便通過各種關係跟大學聯係。運城市衛生局給爭取到一名山西中醫學院的進修指標,但安國暫時還離不開,他就決定先讓最嬋去上學,取得大專文憑後再繼續往上讀。

焦最嬋聽到這一消息後自然是喜不自勝,到暑期跟郝武長的離婚手續肯定會辦妥,靜兒也能脫得開身了,她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專心致誌地去實現自己上大學的夢想,眼下就得開始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準備功課。

1990年4月29日,天空渾濁,不陰不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