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還真有個人向我求婚。
真的?是誰呀?
這個人你過去也可能見過,是最紅的哥哥,小的時候我們都叫他九哥,倒可以算是知根知底的。優點是人老實,但沒有大的本事,不會像郝武長那樣跟安國爭啊鬧的。
哼,每一種情感都有它自己的條件。最霞抽抽鼻子:越是知根知底的,越有可能是衝著你的錢來的;隻有不了解你底細的人,才有可能是衝著你這個人來的。有些人本來隻是個小狗小貓,一見了有錢的女人可能就變成狼啦!
最嬋心裏一驚,焦最霞今天晚上變得像個巫婆。這使她的神色也因此又黯淡下來:我哪兒有什麼錢哪?
人家並不知道,隻知道你是院長的親姐姐,焦家秘方的傳人,即使眼下沒有大錢,將來也不會缺錢用……哎,你是怎麼答複他的?
我說我的心已經死了,自己覺著連骨頭都幹了,沒有一點兒油性了。
瞎說,看看你這模樣,依然好看,這是你想丟也丟不掉的。還有這身條,跟沒生過孩子一樣,細溜兒,優雅……最霞說著說著起身下床,順手也把最嬋拉了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你的心死了沒死。
看你瘋魔顛倒的,到底是去哪兒呀?
別問,到地方就知道了。
我得去告訴靜兒一聲。最嬋到隔壁打了招呼,然後跟著最霞走丫差不多有兩站路的光景,來到玫瑰園歌舞廳門口。焦最霞熟門熟路地掏出十元錢買了兩張門票,拉著最嬋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玫瑰色的旋轉燈光,輕快而鏗鏘的旋律,一對對忘情的旁若無人的舞客,讓焦最嬋感到緊張和新奇,腦子裏那些踉踉蹌蹌的回憶也因之而暫時中斷。焦最霞帶著她找一個人少的角落坐下。
最嬋感到希罕:你常到這種地方來?
最霞神秘地笑笑:痛苦的女人才外出。有一種寂寞是任何人都幫不上忙的,就得靠自己救自己。而我外出不是到這種地方來,就是去逛商店,一買東西也是一種逃避,是能讓女人興奮的行為,在遛得腰酸腿疼和討價還價的過程中,痛苦和煩惱就不知不覺地溜走了。
一個人,還是有伴兒?
有時候跟楊希,有時候跟醫院的其他女人。最霞伸手把她拉起來:別提那麼多問題了,先跳一曲再說。
最嬋有點怯陣:我不會呀!
現在都是兩步,跟走道兒一樣,沒有什麼會不會的。
最霞不容分說,一手摟著最嬋的腰,讓她的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再用手抓住她的另一隻手就下了場子。最嬋幾乎已經忘記該怎樣享受自由和自己的生命了,在最霞的帶領下隨著音樂聲越走越自然。在這裏無論她跟最霞說什麼,甚至大聲嚷嚷,都不會有人偷聽,無論她們做出怎樣的動作也不會受人注意。她感到了一種刺激,並因此對最霞也生出一種新鮮的親近感。
最霞星眸晶亮,直看得最嬋有點不好意思,便主動說話:你是不是一想姐夫了就到這個地方來?
那可不行,心裏饑渴到這種地方來容易出事。
現在醫院正缺人手,我跟安國說一聲,把姐夫也調來吧!不行,我還沒有想好,城裏能掙錢,對男人可並不是個好地方。這種地方咱們來沒有事,男人來多了準出事。你看周圍的人,有幾對兒像真正的兩口子?還是打野食的多。
嗬,許你來不許男的來,想不到你還是個女光棍兒!
有那麼一點兒。最霞並不否認:我喜歡我們那口子的強壯,聽話,有男人味兒,又把我當娘娘似的供著。可他一到城裏來肯定會變。城裏的男人長得像奶油,聲音像奶油,又白又細又軟又膩,真受不了!
她說著話,手上加了力量,把最嬋摟得更緊了。
最嬋也默默體驗著有對方做伴的滋味。這種感覺真好,安全,溫馨,不必擔心別人的眼光和閑話,且沒有一絲危險。她腦子裏一片祥和,靜謐,宛如消失了自我。
由於焦安國上任後的頭幾腳踢得不錯,醫院的規模擴大,而各種各樣的麻煩隨著也增多了。有公開下絆的,有躲在暗處寫密信告黑狀的,還有那麼多的人想來拿一點,吃一點,刮擦他一點……他是漸漸才明白的,發展醫院最難的並不是像他所說的是什麼醫藥結合呀,確立權威呀等等。你想確立權威嗎?可知誰是你的權威呢?
他被逼得漸漸養成了一個習慣,經常要在夜裏“靜坐”。他的所謂“靜坐”,不同於佛門中人的打坐,要講究什麼“單盤”、“雙盤’’,剔除心中雜念,氣守丹田等等。他的“靜坐”,有時是在電腦前或沙發上一溜歪斜地坐著,有時也在床上躺著,但什麼事都不幹,準確地說叫“靜思”。因為他一到夜裏思維就格外活躍,到該睡覺的時候卻睡不著,就靜靜地整理這一天的感悟。聽到了一句什麼有意思的話或一個有意思的想法,有什麼值得重視的信息或值得記取的教訓,自己冒出了什麼有意思的念頭……都記下來,直到把所有事情都想透了再睡覺。他身上的壓力太大了,不在晚上多用點功,到白天說話辦事就會心裏沒有底。即使是這樣,他也常有想不透,連續幾天睡不了好覺的時候。
世界上的事物這麼奇怪,這麼複雜,以他一個人的小腦袋瓜兒怎麼能全想得透呢?想不透就過不去,過不去就像塊病似的老在心裏堵著,他需要借助外力把它捅開。這外力就是談話,跟外人不方便就跟妻子談,借助妻子的識見和智慧打通自己的思路。用卓欣運的話說,人是慣什麼毛病就會有什麼毛病,夜裏“靜思”和“長談”,就成了焦安國的一種毛病。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得跟欣運暢談一通這不是隨隨便便地聊天,不是在吃飯的時候說幾句閑話,也不是在哄著孩子或幹著其他事情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幾句;而是鄭重其事地談話,麵對麵,什麼事也不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屋子裏除去他們倆沒有別的人,孩子和姥姥睡在另一間房子裏。
他們的床頭櫃上、地上堆滿了書,不管多髒多亂也不許別人動,焦安國說別人一動他想找什麼書就找不到了。這些書中有醫書、小說、各種雜誌、報紙,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閑書以及管理方麵的工具書,如《瘋話集成》《現代飯店》《現代管理製度程序方法範例全集》《醫院管理實務全書》……他們或相對而坐,或相擁而談,或討論,或逗趣,有說笑,有爭辯,當然也有擁抱接吻。他們傳閱各自讀過的書中的精彩章節,相互了解對方的思考和煩惱,將一個人想不透的事情期望通過兩個人的交流能談透它,兩人分享和諧與默契的快樂。
最令焦安國頭疼的是處理跟外界的關係。他常常表現得焦躁不安,那一天為醫院無端被罰了一筆款發了大火,竟氣得一天沒吃飯,連續一個禮拜不願意見外人,嘟嚕著臉子跟誰也不講話。按理說,一個名氣不算小的醫院院長怎麼會如此脆弱呢?他也並不缺少作為院長應該具備的那種強鈿的素質啊,為什麼常常為一些別人都可以忍受的小事動真氣呢?
老嶽母悄悄地對自己女兒說:快,給他上一課!
夜裏,卓欣運東拉西扯地想先逗笑:有這樣一則寓言,強盜問鬼,難道就沒有你害怕的東西?鬼說我怕人,是人製造了我。那些人再怎麼陰損霸道,終究不過是鬼;我們是堂堂正正的人,是我們製造了它,還值得為它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