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他繼續懶洋洋地走著,走向一個小電影院,電影廣告牌上畫著紅燈、蘆葦、碼頭、梯田……全是老一套,在不顯眼的地方,二蠻忽然發現《偵察兵》的海報,他急忙奔到售票口,摸出僅有的兩角錢,大聲喊道:“兩點半的,一張!”

“再加兩毛。”窗口裏麵是個婦女的聲音。

“為嘛?”

“一張《偵察兵》帶兩張樣板戲。樣板戲是半價。”

“我就要一張《偵察兵》。”

“不帶樣板戲不賣。再拿兩毛。”

“我隻有兩毛錢。”

“那就別看了,上級規定一律帶票。回家要了錢再來買吧。”

女售票員望著男孩子失望的麵孔,心裏挺同情。真的,憑什麼買票硬要人家多買一張呢?可她沒辦法。男孩子走遠了,再沒人來買票,她就低下頭,繼續用鉤針鉤一個小方圖案,鉤完八百個,就能拚成一塊頂漂亮的桌布呢。

“哼!”二蠻憤憤不平地嘟噥道:“買一張還帶它奶奶的兩張!誰規定的,叫那家夥天天出門都踩一腳狗屎!”兒童的想象力使他好象親眼見到“那家夥”腆著個大肚子,一腳踩在狗屎上,旁邊的幾個孩子(當然有他二蠻在內)都瞅著“那家夥”哈哈大笑……想象出來的戲結束了,二蠻才算順下這口氣。但究竟要到哪兒去,去幹什麼,他仍然沒有想出來,他隻不過由著自己的腳隨意走罷了。

二蠻曾經有過整整三個星期的“好日子”。那時,梁軍還沒有走,二蠻在梁軍的家裏養了一對鴿子。爸不讓二蠻玩鴿子,梁軍的爸媽可不管梁軍,他爸爸是什麼部的司長,他媽媽在什麼局裏當處長,他們都由著梁軍,梁軍的高級玩意兒有的是。他們家住著一幢帶小花園的大房子,那才是養鴿子的好地方呐!梁軍十天半月的總不去上學,在家玩鴿子,二蠻他們幾個人的鴿子也寄養在那兒。那幾個星期,二蠻對媽說:“我上學去了。”其實呢,拐個彎繞到梁軍家。掖在口袋裏的是黃豆、大米或棒子麵餑餑,拿出來給鴿子開早飯。有時候,還從家裏廚房架子上弄到一個雞蛋,拌在餑餑裏給鴿子“吃稿勞”。伺候完鴿子,就開始拍撲克。他們拿糖塊賭輸贏,或者讓輸家鑽桌子、吃“炒栗子”(彈腦門)。糖塊嚼完了.“栗子”也吃飽了,梁軍就拿出他爸的過濾嘴“牡丹”牌香煙叼在嘴上,“嚓”地把一下他爸的“氣兒打火機”,立刻,他的鼻子眼裏鑽出兩股白煙兒,把二蠻幾個人看得張嘴瞪眼。梁軍高興時,大大方方給他們每人一根煙,教他們怎麼著夾煙卷兒才有派頭,怎麼著噴煙才在行。他們幾個,叫煙吔得咳嗽、流眼淚,可都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有的歪在床上,有的躺在地板上,有的斜倚著沙發把腳翹在桌子上,嘴裏願罵什麼話就罵什麼話,舒舒坦坦呆到學校放學,才一個一個溜出梁軍家院子,混進散學大軍,回家吃飯。

可惜三個星期的“好日子”剛過完,梁軍就被派出所找去了,他為了一對鳳頭鴿跟人家打起來,把對方的大腿柞了個窟窿,他媽媽一著急,犯了心髒病。東北來了個舅舅,把他接走了。另外幾個夥伴,有的家裏換房搬走了;有的上學爸爸送,下學媽媽接,有的挨了頓揍;二蠻雖然僥幸沒被爸發現,可那種愜意的好日子從此告吹了……

二蠻嘴裏那塊芝麻牛軋糖早已沒有一點甜味,他把嚼成糊糊的包糖紙吐在地上,用鞋尖搓成個小小的灰球兒,再用腳掌一踩,成了個灰餅兒,又用鞋後跟扣在灰餅兒上,原地轉了三圈,起腳看時,隻剩下形跡不清的一點灰渣了。二蠻把灰渣左右踢開,深深地歎了口氣。

唉,多麼無聊哪,得尋點啥事幹幹才好,不然,二蠻要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