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真‘蓋’哩”在大批判畫之外,想不到還有這樣好看的畫。他禁不住用頑童們習慣的用語大聲讚美起來。
女孩子回過頭來,她大約十四歲,纖細的身材,臉色蒼白,兩隻細長的眼睛在小而直的鼻子兩邊閃出黑潤的光澤。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領口繡著鵝黃色的碎花,使她看去更加文雅。
“我知道你在樹上坐著,你爬樹的本領真不錯。”她說,“你喜歡這張風景畫,很好。可你幹嘛要說真‘蓋’?‘蓋’字是那些流裏流氣的孩子們的口頭語。”
二蠻頓時漲紅了臉,他從不跟丫頭片子們打交道,他看不起她們。可是眼前的這一個居然張口就敢教訓他,他哪受得了呢?要在往常,他準得用一連串頂厲害的話回敬她,或者,幹脆走人,不搭理她。現在,因為對畫架上那張畫的好奇心壓倒了一切,也暫時摧毀了他對丫頭片子的種種清規戒律。
那女孩子可不管二蠻心裏想什麼,她又開口了:“剛才你攆走了兩個射彈弓的孩子,是吧?”
“嗯……”
“那你還不錯。他們已經射過一回了,槍法不行,射在欄杆上了。真沒辦法,這些孩子,逃學、瞎胡混,”她對二蠻友好地笑笑,“你當然跟他們不一樣羅!”
這番話怎能叫二蠻受得了呢?他嫌丫頭片子管得太寬——人家不高興上學,跟你有啥相幹?人家樂意這玩玩那逛逛,你又何必操心?可二蠻沒反駁她,眼下他關心的是畫。他裝出不在乎的樣子問:“這畫從頭到尾都是你畫的嗎?”
“嗯,我老是畫這條大河,畫過十一張了。家裏人不讓我下樓,我隻能呆在陽台上。”
“他們幹嘛圈著你?”
“春天我得了急性肝炎,我姑姑是大夫,她讓我在家好好養上一年。我悶得慌,就跟爸爸的老朋友淩伯伯學畫。每天我拉一小時的琴,畫兩小時的畫,讀兩小時的書。你讀過《安徒生童話》沒有?”
二蠻搖搖頭。
“《西遊記》呢?”
二蠻仍然搖搖頭,這書名他第一次聽到。
“多可惜,書裏的故事有趣極了。“可我頂喜歡的還是畫畫。”
“你畫得不錯——這叫什麼畫?”
“水粉畫。”
“水粉?我看不見什麼粉。”
“這種顏料是粉質的,叫水粉。水彩你知道嗎?”
“知道。在小學上美術課,我們用它塗五角星。”
“水彩是透明色,遮蓋力弱。水粉是半透明色,遮蓋力比較強,油畫顏料的遮蓋力最強……”
“什麼叫遮蓋力?”
“就是一種顏色壓在另一種顏色上,能不能把那顏色蓋住。你瞧,”女孩把筆上的綠色塗在一方小紙片上,待它幹了,又壓上一筆黃色,“是不是?黃色把綠色蓋住了……”
“真的!”二蠻大為興奮,“叫我試試!”他一縱身跳到陽台上,從女孩手裏接過筆,往一張白紙上塗抹,他雄心勃勃地也想畫大河,船,橋墩和遊泳的人,但怎麼也畫不成,反把紙上弄得一團糟。
“這支筆不行,”他生氣地說,“它是扁的!”
女孩子大笑起來:“你真傻,這是真正的畫筆,”她從一隻小巧的箱子裏拿出一束畫筆,“喏,三號,四號,五號,畫這樣的小畫,四號筆足夠了,畫細部時再換七號筆。”她挑出一支極細的小筆,蘸上深褐色,在畫上點了許多小斑點,奇怪,那竟變成橋墩上棕黑油亮的遊泳健兒了!
“呀,真象,跟活的一樣!”二蠻高興得喊起來,“再蘸上一筆白色,點在那兒!”他指著那掠過水麵的小汽艇,“水上警察的製服白得發藍呢!”
“你的色彩感覺不壞”,女孩把略帶藍頭的白色點在小汽艇尾部,還替那水上警察加上了製服帽子。“淩伯伯告訴我,不要用純色畫畫,可我常常忘了這一點。淩伯伯畫得才好呢,你要看了他的畫,就不想再看我的畫了,我的畫沒有調子。”
“調子?”二蠻樂了,“畫又不是收音機,還能唱出調子!”
女孩子哈哈大笑:“哎呀,調子,就是色調,一張畫不能畫得不和諧,要知道,色彩之間都是互相影響的……”她看二蠻越聽越糊塗,就不再講下去,“好了,你要是喜歡畫,我可以領你去見淩伯伯,他一定願意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