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厲害嗎？”
“不，他頂和氣。過去他教地理，你要是聽他講熱帶、寒帶、沙漠、海洋……那些老遠老遠的地方是什麼樣子，那兒的人又怎麼生活，才有意思呐，會聽得你連飯都不想吃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有一次淩伯伯給我講‘祖國的四疆’，他拿根鉛筆在紙上勾下整個中國，從頭到尾，一筆就下來了，半點也不差！”
“喲，還真行！”
“要是不行他還能當市級模範教師？告訴你，他還出席過全國優秀教師代表大會呢！”
“是黑線時候吧？”
“屁！”女孩子發怒了，“什麼白線黑線，淩伯伯是真正的紅線！小時候他沒有爹媽，十一歲就在一艘輪船上做小聽差，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他一天學也沒上過，他的學問全是自修來的。那艘輪船從太平洋到印度洋到大西洋，淩伯伯跟著它走遍了整個地球，記了那麼厚一本關於熱帶、寒帶、沙漠、海洋的筆記……後來，他又跟一個勘探隊到青藏高原去，一直爬到雪山頂上！”女孩子講得那麼入迷，蒼白的臉泛紅了，“喂，你坐下呀！”她把二蠻摁到小凳子上，“淩伯伯給孩子們寫過一本頂有趣的遊記，裏頭的插圖全是自己畫的，連專業畫家也說那插圖優美、有特點……你等著！”她飛快地跑進屋，又飛快地跑出來，手裏拿著一幅鑲在鏡框裏的油畫，“你看！”她仔細地把畫倚在水泥欄杆上．然後偏著頭，交叉地抱起手臂，觀察著男孩子臉上的表情。當她看見男孩子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露出一副呆癡的傻相時，她得意地笑了。
這的確是一幅迷人的畫：遠處，是夢幻般的大雪山；近處，是綠得發藍的湖泊，湖邊草地上散布著安閑的牛羊，牧羊人披著彩色斑斕的袍子，扛著長長的羊鞭，那麼自如地騎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
“唉——”二蠻隻能用一聲長長的歎息來表達他對這幅畫的傾心了。他恨不得立刻到畫中去，去爬上巨大的雪山，去潛人藍色的湖底，去騎上高大的駿馬，就是在綠茵茵的草地上打幾個滾兒也很好啊！女孩子說得不假，在“雪山”麵前，她的“大河”的確差得遠呢。二蠻說不上差在哪兒，他能安安靜靜地看“大河”，而“雪山”不叫他安靜，它召喚著他，要他跟它去……
“怎麼樣？”女孩子笑嘻嘻的瞅著被“雪山”征服了的男孩子。
“唉……恐怕真的風景也沒這麼好看……”二蠻喘著氣說。
“可見你還有點欣賞力。”女孩子開導著，“這叫做藝術加工，懂嗎？經過加工，鳳景就更美了……淩伯伯畫過許多油畫風景，可惜前幾年掃四舊時都叫紅衛兵燒了，這張是他送給我爸爸的，我爸爸藏在閣樓頂上，才保存下來……”她忽然停住，傾聽著樓下的敲門聲，“淩伯伯來了！小孩，你運氣不錯，馬上我就領你去見淩伯伯。他會喜歡你的，凡是愛學習的孩子他都特別喜歡！”
“可我……不認識他。”
“那有什麼關係，你很快就會跟他熟起來，他頂和氣啦，他一定會答應教你畫畫的！不用擔心，等著吧。”
她輕盈地打開陽台門進了房間，再打開房間門下了樓。這時，二蠻站起來，把身子探出陽台，好奇地張望《雪山放牧》的作者。絨花樹羽毛狀的細葉擋得他無法看清，他就撩開枝條，伸長脖子往下看，當他看清站在樓門口的那位衣著整潔，有著一頭銀發的高個子老人時，他吃驚地瞪圓眼睛喊起來：“呀！怎麼是‘灰老頭兒’？！”他一下慌了神，手忙腳亂中碰歪了畫架，撞翻了小板凳。他急火火地跳上欄杆，兩手抓住垂向陽台的樹枝，眨眼間就滑落到地麵了。
女孩子扶著銀發老人走上陽台，一麵嘰嘰喳喳地說：
“這小孩色彩感挺好，他喜歡您那張《雪山放牧》，喜歡得發呆呢！”
“哦，好！”老人微笑著，用眼睛尋找這位具有美的情操的孩子，可是陽台上什麼人也沒有。
女孩子也用眼睛搜索著，那孩子卻無影無蹤，隻是，伸向陽台的枝丫在劇烈搖擺，她心裏很納悶：這小孩為什麼要回避和藹可親的淩伯伯呢？但她知道，他是從夾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