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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學校生活一瞥

二蠻惹不起那自稱為“六街霹靂”的大小夥子,木頭必須按時交出。可二蠻哪去弄木頭呢?關於這事,我們不必替他勞神,他早就“胸有成竹”了。他決定第二天一早去上學,拿學校的木料解決問題。

二蠻的學校在丁字街底端,門口沒有任何代表學校的標誌。雖然如此,連偶爾路過丁字街的外地人也能一眼認出那是所中學。道理很簡單:在我們故事發生的年頭,你如果看見一座規模較大的破爛大樓,窗戶上的玻璃幾乎一塊不剩,那樓十拿九穩是所中學。

我們的小主人公用三級跳遠的步伐穿過整條丁字街,在學校門口遇到了他的好夥伴禿老美,隻用一個手勢,他倆便各自掏出彈弓,安上石子兒,向學校的大鐵門發起進攻。滿布鏽斑的鐵皮承受著石子的撞擊,發出刺耳的嘣嘣聲。不幸的鐵門,八年前一次武鬥在它身上留下了十多處貓能鑽過的窟窿,頑童們又不斷用石子和鐵絲在大窟窿周圍增添裂痕和小窟窿,從負傷程度考察,如果大鐵門算得上一員沙場鬥士,他淮能領到一等殘廢證明書的。

射擊停止後,兩員戰將便呐喊著衝到圍牆下,雙手搭牆,一躍而上,他們每人代表一個突擊排,在進行一次假想中的突破敵人防線。由於這種衝殺突破的人次太多,戰將們的鞋底把牆頭蹬得參差不齊,猶如闊大的鋸齒,如果繼續蹬下去,不出一年,這圍牆準會變作一片廢墟。

突破敵人防線一眨眼便成功了,跟著,必須搶占敵碉堡——教學大樓。這幢大樓原由磚紅和草黃二色組成,現在幾乎找不到這兩種色彩了。到處是星星點點的漿糊疙巴和大字報殘紙。當然,有許多新貼上的標語、批判稿、漫畫,內容全是向“複辟狂”開火,使得整個校園炮火彌漫。隻是,思想戰線上的炮火對於我們的小主人公仿佛不起作用,他用秘密暗號指揮他的夥伴,兩人一前一後做了個雙手拄地、兩腳朝天的“車輪滾”,便成功地“潛人敵碉堡”——即大樓過道。過道裏沒有電燈,因為一隻新裝上的燈飽壽命最長是兩天,不出兩天,彈弓或飛石準薈為它送終。但進攻者對地形是熟悉的,根本不需要燈亮。說實在的,我們的小主人公甚至在黑暗中也能毫無差錯地指出兩邊牆上哪兒用鋼筆寫著”xyz=放屁”,哪兒用圓珠筆描著“xxx是我兒子”,哪兒有他本人的一幅傑作——用釘子刻上的一匹生癲瘡的狗”二他倆飛速前進,順利通過“地道”,一層一層向“碉堡”頂上摸去,每經過一層都有一場“惡戰”,然而英勇的“突擊手”用手槍、刺刀甚至肉搏消滅了全部“敵人”,占領了整座“碉堡”。當他們滿麵流汗,歡呼勝利的時刻,預備鈴響了,於是,兩位立了戰功的英雄便騎馬一樣跨上扶梯,直溜下樓。勝利的喜悅使他倆不住地哇哇叫著,叫一聲,往樓下飛一口唾沫,完全不考慮唾沫會飄到誰的頭上。待返回“營部”,兩位英雄便分道揚鑣,向各自的教室跑去。

一年四班的教室裏,二蠻的座位在第五行靠後,挨著窗戶。這是個好地方,既可縱觀全室,又可考察外界。窗外不遠是總務科的小貨場,堆著煤、石灰、磚頭、木料、舊黑板、破桌椅……很能引起頑童們的興趣。窗戶開著的季韋,常常會飛進來蛾子、蒼蠅和其它小昆蟲,有一次甚至闖進來一隻粗心的小麻雀,使課堂頓時變成了捕鳥房。

因為二蠻三天沒來,他的課桌被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暫時借坐。她的座位光線不好,而她是三百度近視。

“眼鏡”專心地解著一道數學題,沒發現課桌的原主已站在跟前。那位原主呢,正在考慮對“人侵者”采取什麼態度。如果那是個男生,三下兩下就可以趕走,但眼下是個女生,他堆備稍稍客氣一點。隻是,後排幾個大個子男生交頭接耳吃吃笑起來了——他們想看看二蠻怎麼討好女生咧。二蠻懂得他們的意思,立即改變主意,惡狠狠地喊道:“走開!”還順手把眼鏡鏡”的書包扔到地下。課本、鉛筆、小刀,散了一地。

“幹嘛這麼厲害?”“眼鏡”低頭拾著,忍氣吞聲地說,“讓開你還不行,非要扔人書包?”

“怎麼?”二蠻也覺得過分,但為了向後排那幾個小子顯示他男子漢大丈夫的英雄氣概,就必須來這一手,“你敢占我座,我就敢扔你書包!”

“你這幾天不是沒來嘛?”

“一年不來也不許占咱爺兒們的座!”

“遲新,別鬧了!……個叫洪偉革的男生走過來,“你怎麼進教室就搗亂?”

“誰搗亂?是她占我的座!”

“你太不象話了!

“咹?我不象話?

二蠻雙手叉腰站起來,“你才不象話,假積極!”

“那也比你小玩鬧強!”洪偉革也雙手叉腰。在學校,他是左派學生,他們這類學生看不上遲新那類的小玩鬧,而小玩鬧們對他們也同樣輕蔑和不服氣。兩位不同身份的人物正在氣勢洶洶地互相瞪著,上課鈴響了,隻聽一聲喊:“鈕老師來了!”他們才各自回到座位上。

鈕老師站在講台上,一個女生忙跑上前,擦去黑板上的漫畫,那是一隻大豬,長著人腳,穿著女式皮鞋。鈕老師看了二蠻一眼,板著臉問:“遲新,昨天、前天、還有大前天,你幹嘛去了?”

“病了。”二蠻隨口答道,並不站起來。

“什麼病?”

“感冒發燒。”

“病假條呢?”

“沒上醫院。自己熬好的。”二蠻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條腿彎著,一邊肩膀搭拉著,這已經是給鈕老師好大的麵予了,換了別的老師,哼,二蠻壓根兒不會站起來的。

鈕老師是二蠻在學校唯‘休頭的老師。原因如下:第一,鈕老師是班主任,是“現管”,而且都說初三畢業分配也歸他管;第二,他現年二十七歲,是個常年穿著草綠色上衣、春秋天還加上一頂草綠製帽的青年漢子。在那年頭,對於身強力壯的漢子,頑童們都懷有敬意,即便他不走運當了老師.也比那般體弱多病的老教師在學生中吃香;第三,鈕老師的嶽母在他爸爸的廠裏管文件,鈕老師要向他爸爸傳個什麼話,連請家長也不用就辦到了。在那個年頭,一位好教師的標準絕不是授課得法,學生成績優秀、而是能跟形勢,能帶著學生到工廠、農村去“開門辦學”,再加上幹活有力氣。而鈕老師正具備這些條件,盡管他隻有高中一年級的文化程度,卻經常受到上級表揚,教學大樓的牆上也從沒有他的大字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