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立
美食家是在另一位美食家大談吃河豚時悄然離席的。每次,另一位美食家大談吃河豚,美食家都是悄然離席。因為當另一位美食家說,沒食河豚的美食家叫什麼美食家,美食家就覺得那另一位美食家擠兌的就是自己。
另一位美食家能吃到河豚,有吹牛的資本,還得益於美食家。那年的二月,他們被一家新開業的餐館請去品菜,席間還是他說,山珍海味都嚐了,隻差河豚了。他們就相約著去了江陰。江陰是河豚的產地,素有“吃河豚到江陰”之說。
他們仔細地看廚師殺魚,為的是日後的話語權。那哪裏是在殺魚,簡直是在對待一件神物,下刀輕而又輕,一滴血,一顆魚子,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邊操作還邊給他們講,河豚的劇毒就在它的血和內髒上,千萬不能弄在肉上……最後拿著那坨內髒說,看好了,可是一點也沒有破的。又說,就這一坨內髒的毒,足可以毒死一頭大象。隨後,廚師開始上香,烹飪好後端上桌,先嚐了一口,要他們各給了他一毛錢。他不解,廚師說,這代表一旦中毒,不關主人的事了。隨後又說,吃吧,沒事的,你們看我不是沒事嗎!
美食家卻筷子都沒有動。廚師的話令他擔憂,要是真有事呢?不關主人的事了就是自己的事了。主人叫他們看好了,是不是缺乏自信?事後會不會說,我叫你們看好了的……隨後是腸胃的翻江倒海,先是有一股胃液往上直湧,後是胃的痙攣,絞痛……無疑,美食家的胃與河豚無緣了,那條魚全進了另一位美食家的肚子裏。
出來後的美食家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先是對另一位美食家的話看法很大,怪那位老兄給他難受,懷疑那位老兄是不是想把他擠出美食界……最後又怪到自己的頭上,當時幹嗎就不吃呢!錢都花了。吃了,現在不就和對方一樣,有了吹牛的資本。
於是美食家決定再去一趟江陰,吃一頓河豚。吃到河豚後就輪到他吹了,他一定要吹些那位老兄沒有吹到的、新鮮的,先從吹上把他蓋過去……他已經讓他吹了整整一年了。
到了江陰,美食家想,得先讓那老兄知道他到了江陰,是有事順便到的江陰。正準備找家當地的電話打對方的手機時,一輛救護車叫著喪從他的眼前經過,吸引了很多眼球,引起了很多人的議論。有人說,又一位賭命吃河豚的老兄鬧不好要見閻羅王了。有的說,多恐怖,打死我我也不會吃那種東西的。
美食家的胃裏就又一陣翻江倒海,感覺和上次的一個樣。於是他想,是不是自己天生就沒有河豚緣?自己的胃天生就對這種極致的美食有某種排斥?這麼一想,就禁不住問,吃河豚中毒有什麼反應?人們爭著對他說,嚇人著呢,有的是胃裏翻江倒海,絞痛,有的是一上來就停止呼吸停止心跳。
美食家的手就即刻向胃捂去,有人就喊,快叫救護車,又一位吃河豚的老兄中毒了!
美食家當然是沒有上救護車,但是他已很肯定地認為,自己的胃對河豚有排斥性,說不定就是吃了沒毒的河豚也會中毒,決定還是不吃的好。主意一拿定,就朝電話亭走去,撥了另一位美食家的電話,說,在幹什麼呢?我到鎮江辦事,順便來了江陰,吃了河豚,這種魚的味道真是好極了。
隨後美食家谘詢了很多人,又到當地相關部門翻閱了大量有關河豚的資料,確認自己在對這種魚類的研究達到了研究員級的水平時,才離開。河豚的味鮮在於它有點甜,這是另一位美食家沒有說起的。回到他的城市後就在甜字上下工夫,甜得像什麼,像什麼,像什麼……像農夫山泉一樣。
雖然美食家每次吹起來像真的吃過河豚似的,也沒有任何人對他持過懷疑態度。可美食家覺得自己每吹一次,心裏的遺憾就加重一次。直到住進了醫院,知道自己來日不多時,美食家覺得那遺憾感竟比自己的病還要嚴重。他認為,自己要不真吃一頓河豚,隻怕死了眼睛也閉不上。
於是美食家對陪護自己的女兒說,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江陰,了了爸爸吃河豚的心願。女兒避著爸爸問醫生,什麼是河豚?醫生剛說,女兒的淚就下來了,扭頭來到病房,伏到美食家的身上哭起來,哭著在心裏說,我爸看來真是沒幾天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