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取秀才後,魏知恩才發現秀才不過是文人裏最低的等級,沒有人會把秀才當一回事。
秋忙的時候,父親找他談話。
父親說,你已經不小了,不能再家裏一點事也不做。莊稼地裏有活,你就跟著盼弟去做。
這時的韓盼弟已經懷孕了,魏知恩怕韓盼弟幹活過多動了胎氣,況且讀書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時候去,於是他就硬著頭皮去了田地幹活。
從未在田地裏幹活的他,第一次經曆了勞力的痛苦,站在日頭下,將秸稈全部砍下,然後將他們捆起來,全部放進馬車上。雖然長工和妻子遠比他做的要多,但是他早就大汗淋漓了,他不停地擦著汗,並且抱怨著。
長工知道魏知恩不是幹活的料,就說,別累著了,知福,你年紀還小,累壞了怎麼辦。
父母聽見了長工的話,不好意思讓他繼續幹活。
魏知恩於是坐在了馬車上,他看見田地裏的人都在幹活,哪一個人不是累得汗流浹背?可是隻有他在抱怨。
作為一個農民,沒有比幹活更簡單的道理了。
他休息了一會,便跟著妻子一起幹活。
晚上他清洗過身體和衣服,他從未看見自己的身體可以髒成這樣,他感到害怕起來,他害怕自己不能成才,之後將在田地裏勞累一輩子。
他躺在床上時這種危機感已經越來越重,此時老婆已經沉睡了,而他卻輾轉反側。
他想了許多,他想自己應該不要這麼活下去,他應該做別的工作。比如他要考取一個功名,可以做官,可以拿到俸祿,就像父親所渴望的那樣。
他想,隻有經曆過勞力之苦的人才會希望別人不要經曆這種生活。那種對於苦力的恐懼讓他難過,所以他堅定決心,來年一定要考取一個舉人。
第二天醒來,他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肌肉一旦運動就會發痛。
盼弟知道他的痛苦,並告訴了父母,魏文浩便叫他留下來讀書。
他感覺很開心,因為他今天不用下田幹活了。
他走進書房,看見書架上有一冊資治通鑒,這是前朝最著名的政治家司馬光的傑作。他將資治通鑒拿下來,這本書是他爺爺留下的,因為放置的時間很久,紙張已經泛黃。他讀過史記,讀過春秋,可是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資治通鑒。他決定花一天的時間讀完這本書。
他沉浸在書海中,忘記了外麵的一切。
當他讀到唐末黃巢起義,攻入長安,他才驀然醒悟。黃巢難夠像劉邦一樣進入長安,此時的黃巢比劉邦的軍力還強,外麵也沒有像項羽一樣的敵人。他完全能夠建立一個三百年的王朝,可是他登基稱帝不久,就被唐朝餘部擊敗,撤離長安,其後勢力削弱,幾年後他就被部下殺死。
讀黃巢,他也想到了自己,他是一個男人大丈夫,可是每天隻是讀書寫字,想日後科舉成名登金鑾殿,光宗耀祖。他突然歎了一口氣,科舉成名這絕不是他的夢想,一個男人就該像黃巢一樣建立一般事業,即使最後身敗名裂,自己畢竟努力過,也無愧於心,想到這裏,他文思泉湧,隨即作了一首詩,詩的內容是這樣的:
天生富貴死去無
富貴無時多疾苦
繈褓賣去換米糧
老者病死埋枯骨
十年寒窗落金榜
三千佳麗不回眸
散盡黃金十萬兩
我做黃巢乞王侯
詩的意思大致是這樣的:
富貴是今生的東西,死去了就沒有了。可是如果今生連富貴都沒有,那麼就隻有人生的疾苦。因為疾苦,所以隻能賣掉孩子換大米,老人得了病就隻能病死,埋葬的時候隻有骨頭,連棺材和陪葬品都沒有。讀了十年寒窗,也許還是要落金榜,有無數的美女可是沒有一個會來看你一眼。在我看來,金錢並不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散盡全家財產,我也要像黃巢那樣攻入國都向當今的元朝皇帝乞討一個王侯一般的爵位。
冬天來了,販鹽的生意也開始多起來,這幾天父親要去販運東西。
魏知恩從來不知道父親每次外出是怎麼販運的,當然是販鹽,可是細節他是不知道的。
這次父親準備帶著他也去販運。
他很愉快地答應了。
父親說,販鹽看起來容易,可是幹起來就難了。有時候下大雪,我們還要在雪地裏運鹽,那是最辛苦的,寒冷已經足以讓人畏懼的,可是平滑的路麵比寒冷要可怕得多,因為時刻都有翻車的風險,避免翻車比翻車更讓人難受,可是我們無法不推著車。
他說,等雪停了不行嗎?
父親說,不行。雪下過結冰了,就更難走了。
他說,等化了冰再走啊。
父親說,那得等幾天啊,萬一路上被巡役發現,我們都得坐牢。
父親還提醒他一些別的注意事項,比如一路上不要洗臉,比如鞋子兩天就會壞,你必須帶足夠多的鞋子。
父親說,我是一個商販,經常需要跑腿,所以需要會點武功,不然和一些江湖人打打鬧鬧,不會武功的人就會有苦說不出。
魏知恩說,我不會武功怎麼辦?
父親說,既然你考科舉,那麼你自然不用學什麼武功。這也是累人的活。
三天後,他們啟程了。
父親帶著長工等十六個人,加上魏知恩十七個人。他們共帶了八架獨輪車,三輛馬車。
一行人慢慢地走了兩天,到了鹽場。
那時候正是晚上,他們吃了飯,洗了臉,然後就休息了。客店裏,沒有多餘的房子,他們十幾個人就擠在三件房子裏。
因為勞累,周邊的人很快就入睡了。
魏知恩卻難以入睡,不但是因為擠,而且他還受不了周圍人巨大的打鼾聲。這些鼾聲此起彼伏,在他耳邊作響,即使他想去想別的事情都不行。
他隻好走出來散散心,可是外麵太冷了,這個冬天已經冷到了人可以被凍僵的程度。
他隻好再次回到房間裏,麵對著一個鼾聲和下一個鼾聲,他絕望地閉上了眼。
第二日早晨天還沒有亮,父親就叫著魏知恩以及其他三位夥伴一起趕著馬車去了鹽場。
其他人則留在客店。
五個人一直往東,不到半個時辰,到了鹽場。魏知恩看見一個個白色的鹽場,雖然已經沒有曬鹽了,但是鹽場還在,讓人想到昔日曬鹽的場景。
他們三個人走進了鹽場邊的村子。
他們在村子口看見有幾個巡役在看著他們。
巡役盤問說,你們是做什麼的,怎麼沒有見過你們?
父親說,我們是給李財主運糧食的。
巡役看看了馬車上的幾袋糧食,聽信了他們的話。
於是巡役就放行了。
鹽場的村子看起來挺富裕的,看不到一家泥房。
父親走到了一家四合院門口,門是關著的。父親走上前敲門,一會兒,李財主家的長工開了門,父親說,你們家老爺在家嗎?
長工說,他正在後院等你們呢。
父親說,我車上有米,你找幾個人給卸下來吧。
長工說,好。
長工叫了幾個人一起將馬車上的幾袋大米卸了下來。
李財主是李家莊興起的一個家族,他們其實就是之前李家莊的後人。
這個財主家的院子非常大,甚至比魏知恩所在的書院還大。院子裏還有花園和亭榭,這是此時是冬天,不然一定花香四溢。
他們在長工的指引下穿過花園和亭榭,來到了後院。
父親在後院看見了李財主。
李財主此時正在和幾個朋友商量事情,在看到魏文浩來後,李財主才給他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