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鏡子放下,走進洗手間裏,擠了點洗手液塗抹在額頭上用力擦拭。經過這一夜的蓋章,額頭上已經紅得模糊一片,我使勁搓了許久,才慢慢洗去所有的印泥。莫娜站在洗手間的門口看著我,幾次想要上來幫忙,都被我推開了。她原本開心微笑的臉漸漸耷拉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我身後走來走去,有時候單腿支撐著身體站立,從鏡子裏尋找我的眼睛,想要和我對視。但我總是故意避開她的目光。
我故意洗得很慢。趁著這安靜的功夫,我慢慢明白了一件事:作為“專屬之人”公布出來的那張我的照片,現在還保留在我的相機裏,除了我之外,隻有莫娜才能拿到。
是莫娜推薦我成為專屬之人的。
但為什麼?
也許不是?
也許是某個小偷?
我不願意在存有哪怕千分之一另外一種可能的情況下冤枉莫娜——我確實很喜歡她,我也曾經異常確信她也同樣地喜歡我。
所以,我隻能暫時什麼也不說。
我一邊擦拭著額頭上的水珠,一邊走出廁所。莫娜站在廁所門口攔著我,我輕輕將她撥到一邊,她眼睛裏猛然湧上了大片的淚水。
我假裝沒看見,快步走進臥室。
她跟進了臥室。但還是什麼也沒說。這不是她的風格。這說明她知道什麼地方惹惱了我。
區區蓋章的事,我不會生氣,這她應該知道。
但也許她不知道。
我的心又亂了。
我打開筆記本,在等待開機的過程中,我使勁盯著桌上一處煙頭燙出來的疤痕。莫娜就在我身邊緊張地呼吸著,身體發出巨大的熱量。
這次開機的過程無比漫長。好不容易連上了網絡,我迅速點擊杜鬆樹論壇的網址。
莫娜的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這個論壇,我們就是在這個論壇上認識的,論資曆,她比我還要早進入論壇幾個月,有好幾次引發網絡震動的惡搞事件都是由她組織的。
那麼這一次,組織者是不是也是她?
論壇打開了。莫娜已經在我身邊坐下,幾乎和我臉貼著臉,我還是沒理她。
關於“專屬之人”遊戲的帖子被置頂,用深紅色醒目的大字體懸掛在論壇最上方,一打開頁麵就進入眼簾。我打開這帖子匆匆看了一遍——內容和那張小廣告上發的沒有多大區別。我的目光落到帖子底部,那裏寫著組織者的名字,都是陌生的ID,這讓我鬆了一口氣:至少莫娜並不是組織者。
然而,沒有太大意外,我在“專屬之人”的推薦帖裏看到了莫娜的ID,她興致勃勃地推薦了我,並將我的照片放了上去。讓我意外的是,她在帖子裏並沒有隱瞞這一點,反而以一種十分自豪和興奮的語氣,表示非常期待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能夠成為這次遊戲的對象。而更讓我意外的是,和我當初想象的完全不同,絕大多數推薦者所推薦的“專屬之人”候選人,並不是自己仇恨或者討厭的人,相反,他們推薦的都是自己最親密最關心的人,並將這視為一種榮耀。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不少人居然推薦了自己!那個和我同為“專屬之人”、ID名“鳳鳴”的石磊,就是自己推薦了自己。
這世界怎麼了?是他們的思維出了問題還是我的腦子有毛病?
我感到一片混亂,扭頭望著莫娜:“你為什麼要推薦我?”
“你不覺得這很好玩嗎?”莫娜遲疑地說,目光在我臉上逡巡,見我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憤怒,她的膽子大了一些,繼續道:“而且,你沒發現這個遊戲的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我問。
“遊戲積分達到一定程度就能夠修改遊戲規則,而作為和‘專屬之人’親密接觸的人,當然是最有機會成為修改規則的人的。”莫娜笑道。
原來如此。
我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爭先恐後地推舉自己熟悉和親密的人,隻不過是為了優先獲得修改規則的權力!
但獲得這種權力又怎麼樣呢?
我還是想不明白。
對我的這個問題,莫娜也沒有答案,她隻是反複回答:“不知道,就是想……特別想要自己控製一些事……特別想……”她用一種茫然而空白的表情重複“特別想”這三個字時,我的脊背上莫名地躥過一股寒意。
“可你這麼做……你知道我這一路上是怎麼回來的嗎?”我忍著怒火問。
莫娜臉上閃過一絲歉意:“我想過……但這事不會持續太久……”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哼了一聲。
“因為……”她怯生生地瞟我一眼,垂下眼簾道,“隻要修改了遊戲規則,就能將你從專屬之人中間刪除,那樣你就不會成為遊戲的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