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莫扶荷語(一)(1 / 2)

畢業那年我有很多選擇,機關、事業、企業都需要大學生。我叔叔是人事局幹部科科長,他讓我去輕工局。我嫌那離家遠,年輕人少,太冷清,沒去。叔叔把我安排進了離家較近的輕工局下屬企業火柴廠,說火柴行業涉及國計民生,什麼時候都需要,永遠也不能黃,又是國營大廠,好好幹吧。我從組織科的小科員幹起,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沒幾年就入了黨,又幾年,當了組織科副科長、科長,剛過四十那年,廠黨委副書記要退休了,局組織科長,我的上級明確告訴我“有戲”。在我為就要成為班子成員竊喜的時候,市場發生了變化。一次性打火機、電子打火器等新玩意,像野草一樣迅速蔓延,火柴行業全麵潰敗。

?隻賣二分錢一盒的一百頭的火柴,在木材、運輸、職工工資全麵上漲的浪潮中,也跟著漲價。先是五分一盒,又漲到一毛錢一盒。兩毛一盒的時候,企業還是入不敷出,兩千多名在職職工,還有一千多名退休的,實在負擔不起。我看到廠長那些日子的焦躁了,這廠長原是堅毅剛強,有事業心、責任感又享有崇高威望的好領導。我那時才認識到強人是靠不住的,什麼樣的船長也不能讓船迎著風浪站穩。

??報紙上天天發社論,指責虧損企業,說是廠長、經理無能,不會管理。大小報紙到處寫著“向管理要效益”的文章。把客觀原因硬說成是主觀原因,且不給辯解的機會。最高層下令了,國營企業三年內必須扭虧。三年,哪能扛到三年!不出一年就撐不下去了。忘了是哪一年的冬天,廠裏連取暖煤也買不起了,科室人員都擠到陽麵的屋子裏靠太陽取暖。吳副局長帶著幾個局機關的人來了,代表輕工局宣布火柴廠無限期放假。臨走的時候,特意把我叫到一邊,小聲告訴我,現在企業有困難,國家正在想辦法,過一段市場好轉了,你的事一定辦。我天天盼著市場好轉,好像是二〇〇四年,連輕工局都解散了,市場也沒好轉。再過一年,火柴廠一半被夷平,蓋了商品樓。欠我們那幾個月的工資到現在也沒給。留守的人員說等什麼時候另一半再賣了,再用賣土地的錢給咱們補發。輕工局的工作人員並入市經委,繼續研究國家的宏觀政策去了。可苦了我這企業的組織科長,人到中年,又無一技之長,給人家打工都沒有人要。我這才知道生活有多麼嚴肅。

??好在相公的單位還行,暫時還有飯吃,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失業後,我幾乎擔起了家庭生活的全部擔子,照看孩子,買菜做飯,為了討好他,還時常去看望他父母,幫二老幹點活。說話也盡量順著他,可我發現,這一切作用都不大,他對我日漸冷淡,還不時用不冷不熱的話敲打我。他在我眼中,原是比較誠實、可靠、有事業心、家庭觀念又很重的人,我的失業使他現出了原形。他九〇年在連長位上轉業,我叔叔把他安排到輕工局保衛科當副科長。輕工局並入經委後,他沒有好的位置,就托一個戰友把他塞進了區屬辦事處,弄了個副書記,平時沒有多少事,整天喝酒打牌。

??我曾多次去勞務市場找活幹,我這年齡隻能幹給飯店洗盤子、收拾衛生、家庭保姆一類的活,這些活我都不想幹。我想找個在辦公室抄抄寫寫,收發文件的差事,可人家不要我這年紀的。我家那位,我不願意提他的名字,還稱“相公”吧。他問我:“別人能幹,你怎麼幹不了?”他給我出主意,去市場賣菜。我不能去賣菜,我怕廠裏人看到。一天,我看到紡織廠招女工,不限年齡,我找了件工作服穿上就去了,那活叫“裝緯”。是不是這兩個字,不知道,反正是發這個音。就是把用完紗的紗管,從機器上取下來,再套上有紗的紗管。我以為簡單,上崗才一天,就敗下陣來。一個織布女工要負責十二台織布機,機器飛轉,震耳欲聾,一個紗管一會就用光了。我幹得太慢跟不上,緯線沒有了,織機就要停下來等我裝上。人家可是掙計件工資呀,一停下來,工資就沒了。我們之間講話,要嘴對著對方的耳朵喊,才能聽到,溫度很高,冬天夏天工人們都要穿單衣服幹活。那工長告訴我,隻有這溫度,紗線才不會斷。她們每天都要在織機前忙八個小時,連吃飯也要站在織機前,每月的工錢還不到一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