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有個姐姐在河南省鄉下教高中外語,父親就同她商議送我到那去讀書,那姐姐同意了。我對自己能不能好好學習,沒有信心,隻知道留下來是斷無出路,也就同意南下。我同意去河南,還有貪圖新鮮,探看未知世界的好奇心。
臨行前,父親很詳細地給我描繪了那的生活狀況。那是鄉下,條件很差,吃水要到幾十米外的水井處挑,這個活就是你的,你每天要挑滿一缸水,衣服要自己洗,沒有電燈,晚上都是油燈,吃的和住的都不如家裏。好處是那裏沒有人打仗,學習風氣很好,姑姑能幫你讀書,她是五十年代河南大學(曾叫開封師院)俄語係的畢業生,畢業後就分配到了那地方,在當地很受人尊敬。
這真讓我感到新鮮,還有擔水點油燈的地方。這以前我隻在反映舊社會生活場麵的電影裏看到過挑水點油燈的場景。
我開始想象中原鄉下的古舊麵貌——天總是有些陰暗,太陽不能朗照,大平原的近處,有一小村子,村口有一大樹,粗而高,枝葉茂盛,有些彎曲,上麵有口大鍾,遠處是山的清晰的輪廓,村外是無邊的田地,近處有清澈緩流的水,我的新家就在水邊。
一九七八年六月,我背上一大包書,獨自乘上了我從未坐過的火車,來到了河南省獲嘉縣亢村高中院內,見到了我從未見過麵的姑姑。
她的家就在學校的院子裏(暫住在學校),這院子很大,比我市的中學院子大,布局也講究,正南的大門口,有一棵很高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樹(幾個月以後,我才知道那叫楝樹),上麵有一口鍾,沒有《地道戰》電影裏麵的那口鍾大,上下課時有一老頭拽連在鍾擺上的繩子,發出“當當”的響聲,看不清是銅的還是鐵的。校園內黃土鋪地,三棟規整的瓦房,在綠樹的掩映之中,院子的最北部是很大的操場,操場東部是學校的菜地,姑姑家的住房在西部最邊緣,門向東開,五間青磚黛瓦的房子。我住在最北邊的一間,校園的四周是用黃土壘成的圍牆。太陽比我家鄉的明媚、溫暖。因為沒有電燈,夜空顯得更加高遠、清晰,能看到的星星更多。
這亢村公社(現在該叫鎮了吧)不小,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全部是低矮的房屋,有青磚的,有紅磚的,房蓋上是深青色的瓦片。東北的房子都是朝南的,窗子都很寬敞,為的是采光。這的房子也多是朝南的,南窗多用遮光的東西遮住,或是廢紙殼,或是舊木板,隻開中間的門,透過門望進去,有一老舊的木方桌,桌上正中的位置,擺著一老人的鉛筆畫像,貼在木板上。桌的兩邊有寬大的木椅,屋子裏很陰暗。一問才知道,畫像上的老人是那戶人家的先人,因為買不起大照片,就找當地的畫匠給畫一張,聽說畫一張一塊錢。屋旁樹下的石頭上常坐著幾個抽煙的中老年男人,這煙杆有半尺多長,成人小手指粗,木製,頭有一小坑,約有兩個大米粒大,把生煙用力壓入小坑,也就能抽兩口那煙就燒沒了,嗑出煙灰,再塞煙葉。這人的身邊通常放著一半導體收音機,裏麵一女聲大聲唱著豫劇。
村口沒有古樹,村外有一條幾米寬的泛著黃沙的河,那是從黃河引水灌溉莊稼的倒水溝。整個公社隻有一座三層的樓房,不知道是什麼單位,像是政府。有一條商業街,很短,很窄,很亂,商店也不大。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有集,趕集的人很多,整條街都被賣貨和買貨外加閑逛的人擠滿了。有兩個攤販賣野兔子肉,熟的,被火和糖熏烤得顏色特別好,不知道是什麼味。那是奢侈品,每次經過那攤子,我都要多看幾眼,舔一下嘴唇,咽一口唾沫,知趣地走開。這兒的豆腐是固態的,可以用手托著,三角錢一市斤,味道比東北的半固態半液態的豆腐好很多,姑姑經常讓我買一塊錢的。
初到異鄉,我感到非常孤獨,沒有夥伴,聽不到鄉音,看不到熟悉的街巷。姑姑一家人雖然待我很好,可我知道那是客情。我像林黛玉進賈府時一樣,“步步留心,時時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