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黃秋叢語(二)(2 / 2)

有一天,班主任上課,我看到褲子上有一嘎巴兒,就用手指甲撓,那東西粘得很牢,一個小白點撓了幾下也沒撓掉。老師看到了(我幹什麼她都能看到),走過來,看著我。我不理她,繼續撓。她用慣常的語調調笑我,“黃秋叢,你是衛生防疫站的呀!”我早已習慣了她的訓斥、調笑。每次挨她訓斥、調笑我都非常坦然,從不臉紅。我甚至還為自己能夠代表落後勢力感到光榮,因為這“總代表”一點不丟人,相反還很受同學們尊重。我每天一進教室,就聽到同學小聲笑我。老師接下來的幾句話把我弄得很不好意思,臉沒紅,心紅了。她收回笑臉說,“你穿得幹幹淨淨,人長得漂漂亮亮,又聰明伶俐,怎麼就不學好呢?”

我也想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大學多神聖啊!可我考得上嗎?我看到課本就頭疼。差得太多了,追不上了,隻能等下輩子了。

在這裏我突然成為好學生了,從此,我總是盼著星期五那堂兩節連上的作文課,好一顯身手。每次作文課後,王老師都會站在前麵,讀我的作文,真誠地讚美一番,又幾次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告訴我要全麵發展,其它課程也要優秀,還教會了我如何畫電路圖。

王老師的嗬護極大地鼓舞了我,激活了我的學習熱忱,我開始認真讀書了。

我學得最吃力的是英語,在東北讀書時,英語課隻上過幾堂,這裏已經學完一冊了,我跟不上,單詞總是記不住,好不容易背會了,過一會又忘了。語文課文,我幾乎過目不忘,所有古詩文,隻要讀兩三遍,我就能背下來。那時候如果還考八股文,我一定中進士。

這裏沒有紅衛兵,沒有政教組,沒有站台上挨批判的學生。老師都沒有讀過大書,連個中專畢業生也沒有,都是從高中較優秀的畢業生中選來的,他們都很敬業,非常認真。學生都很規矩,就是那些升學無望的學生,也斷不敢在上課時亂出聲響。在城裏上中學的時候,我如果哪節課不想上了,就找個同道逃學出去玩。在這裏我從沒見過逃學的,更沒有“同道”。城裏的淘學生是不用寫作業的,老師也不管。收作業的科(或課)代表見到我書桌上沒有作業本,連問也不敢問,就去收下一個。這鄉下可不一樣,人人都要寫作業,沒有人敢不寫作業,更沒有人頂撞老師。剛來的一天,我沒寫數學作業,來收作業本的科代表,一個小個子男生,聽我說沒寫,感到很驚訝,竟激動得跳起來,蹲在我的書桌上,用手指著我大聲訓斥。我聽懂了他的話,大意是你怎麼能不寫作業呢?不知道羞恥嗎!

上學以來,沒有哪個同學敢同我這麼說話,我當時真想把這小子拽下來,打一頓。我忍住了,沒有作聲,知道不是動粗的時候,這裏沒有那土壤。我看著他,一隻手摸著掛在腰間皮帶上的軟皮,一任他的羞辱。從此,我再也不敢不寫作業了。

還有一天上物理課,姓金的男老師講完課後,出了兩道題,讓我們當堂作。那天,天有點陰暗,我坐在後麵,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也懶得問同桌,就沒有做,以為是小事,不算什麼。金老師看到了,不點名地訓斥我幾句,我記得他最後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的話,知道是在說我,以後的物理課,我都很認真。

在十六中學讀書的時候,每次輪到我掃地,我都像沒事一樣背著書包就走,本分的男生才會留下和女同學一起掃地。十六中學是樓房,水泥地麵上隻有點紙屑。這兒的地麵是黃土的,掃地要用力,掃完教室還要掃教室外麵的一塊空地。來這兒上課的第三天,輪到我們小組掃地,我按照慣例背起書包就走,同組一男生厲聲叫住我,讓我掃地,我沒理他。王老師看到了,客氣地提醒我,一同學遞給我笤帚,不掃是不行的。這笤帚比東北的短很多,掃地要八十度彎腰。我隨手扔在一邊,想要把長的,沒有。我隻好撅起屁股,在老師和同學的監視下,像本分人那樣掃地。

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幾個成年男人圍著一條地上爬的小綠蛇,一男人心懷歹意地用煙杆裏的煙油喂小蛇,小蛇吃後不久就在幾個男人的奸笑聲中死去了。城市裏是看不到蛇的,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蛇,感到很新鮮。第二天,為了走近路,我像往常那樣,飛跑幾步縱身躍上高中近兩米高的土牆,身子騰起的刹那,我忽然想到了蛇,驟然停下,騎在牆上,向牆外看。天哪!一條大綠蛇橫臥在我要落下的地方。我長出口氣,昂頭看看天,真誠地說了聲“謝謝”!老天在我危險的時候,施大法點醒了我。從此我不敢翻牆,也不敢坐在草地上看書,每次抬頭看天,都充滿了感激與敬畏。

我很快就習慣了讚美與規則。人是多麼容易改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