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時,在莫扶荷的感召下,讀《胡笳十八拍》,我才知道那是鄉情,鄉情能戰勝親情、友情。“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我是真正能讀懂胡笳詩並為那深摯激烈的情感感動的人,因為我也有過思鄉之苦,離鄉之痛。我初讀這詩時就非常喜歡,用很短的時間把它背了下來。現在看來,此詩基調不算高,無儒家的大義,無道家的超脫,雖然水平極高,卻流傳不廣。
我把在運動場上得到的獎品(塑料皮的筆記本和鋼筆)分給了要好的同學,送給王老師和李曼華老師每人一本筆記本,那是我標槍、跳高第一名得的獎品,並給每人留下一封感謝信。信是頭一天晚上,我流著淚寫的。我還出錢和幾個同學在街上的照相館留了影,幾個同學也送給我一些小玩意。
一九七九年夏天的一個下午,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堂課了,我有些不安。王老師站在講台上,告訴大家黃秋叢明天就要回家了,你們別學習了,陪他說會話吧。他談到了我的學習,談到了我的人格,竟有些哽咽,他當眾說出了我的作文水平比他高的話。我周身冒熱汗,不敢抬頭看他,生怕眼淚掉下來。
第二天上午,王老師和我的親屬一同騎著自行車送我到亢村火車站,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一路無語。臨上火車的時候,我主動上前握了他的手,想把昨夜入夢前想好的話說給他。我抑製著淚水,想說幾句感激的話,一時又說不出來,剛說了句“謝謝”眼睛就濕了。他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了我一下,我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因為感動流淚。那個時候我懂得了感激與愛。回家以後,我給他寫了很多信,他總是及時回信,從不耽擱,字總是寫得很規整,還多次告誡我要把字寫好,可我總是寫不好。忘了是哪一年,他來信告訴我,他不當老師了,在西安市打零工,並坦誠地寫道做我的語文老師實在有些勉強,以後寫信可直呼他為大哥。
我那時正在讀一部外國小說,書上有句話說,學生永遠也趕不上老師,學生學成了,也就和老師一樣。我就把這話寫給了他,他看過後再來信,也就不提叫大哥的事了。
我上大學以後,又有了很多老師,這些老師盡管學識淵博,都沒有給我留下多少印記。
我對天說,那遠在河南鄉下,穿布鞋叫王吉生的老師,是我生命中遇到的最好的老師。他教給我的做人原則比知識更重要,我慶幸在我生命的關鍵時刻遇到了這樣的老師。後來“因為狀況也無聊,說起來無非是使他失望”,信也就不寫了。
多年來,我一直想為他做點什麼,可什麼也沒做。二〇〇六年夏天,我出差到河南,特意繞道來到了亢村(姑姑一家早就遷到鄭州去了)。街巷和住房都有了很大變化,我住過的房屋被拆掉了。李曼華老師告訴我,王吉生老師幾年前就去世了,得了什麼病。
啊!!!
我記憶中最美的花兒——謝了,
我曾在饑渴的時候,
伏在你鮮豔的蕊間,
吮吸過芬芳的甘露,
然後,飛走了。
很多年過去了,我飛回來了,
來到了我重生的地方,
尋找那朵給過我力量的花兒。
哪知道你早已經融了、解了,化作了灰煙,
飄向了遙遠的天外。
我到哪裏去找你呀?
我凝視著什麼也沒有的天空——問。
一隻小鳥掠過我淚水朦朧的雙眼,
飛向天際的深處,
我知道那裏有個地方叫天堂,
你正盛開在那裏。
不知道哪一年,
在一個隻有上天知道的日子,
我也會化為灰煙,飄向天外,
沿著小鳥飛翔的軌跡,
去同我生命中最美的花兒——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