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於溪存語(一)(1 / 2)

我們公司辦公室主任叫卜知路,我曾開玩笑地問過他,你是“卜”之後“知路”了,還是未“卜”就“知路”了?

這漢子竟現出了生澀的微笑回答說,“那得等我回家問問我爸,是他給我起的名。”

這個嘴巴有點笨的家夥這麼快就順溜地回答了,我猜想這問題以前一定有人問過,他早就有答案了。

很多領導人看到下屬臉紅或是生澀地作答,就對這下屬有好感,以為這人單純,就疏於提防。我以前也這樣認為,當領導以後我才知道不是這樣。

卜主任是從農村來的大學生,我當公司經理以前,他就在這主任的崗位上了。

他在我麵前真放得下,恭敬得像個仆人。從我的工作到個人生活,很多事兒都能替我提前想到,像是生怕伺候不好我。去年冬天的一天,我沒穿外衣下樓送個客人,卜主任看到了,拿著我的外衣跑出來,把衣服披在了我身上,還假裝關切地說,“可別感冒了。”他如果把衣服扔給我,我會感激他。更可笑的是,他經常拿著小本兒,謙卑地站在我身邊,當著眾人的麵記下我的“指示”。他做得非常自然,毫無不適之感。這種事我和我的幾個同學都做不出,我們這些人還懷有古人“拜迎長官心欲碎”的“士”情結。他做得過了,讓我感到他在用心。我討厭這種對上司過於用心的人,他在算計我。媚上者必欺下,這道理我懂。

在職場上越謙恭的人越陰險,這種人一旦得勢,會是最無恥的人。他們善於偽裝,肉眼幾無識破的可能,很容易蒙蔽領導和群眾,竄上高位。我很早就練成了火眼金睛,他蒙不了我。他寫的彙報材料、工作總結這類八股文章,總能寫得四平八穩,一股也不差。初看不缺什麼,再看什麼都缺。

我喜歡隨便自然一點的上下級關係,用不著這樣小心。他身材比我高一些,比我壯一些,膚色比我黑一些,才四十多歲,就謝頂了。

我曾問過醫生,掉頭發這點小病怎麼就治不了呢?醫生回答說,內科疾病多數都是絕症,都治不了,且發病原因不詳。

這些年得糖尿病的人很多,我也可能在某一個清晨就原因不明地突然染病。

我私以為這些怪病一定同生活習性的改變有關。中國人過了幾千年沒有汽車、電視、食用油、添加劑的生活。工業化的迅速到來,破壞了數千年承襲下來的習慣,身體的某些器官接受不了這些新東西,出現了變異,猶如河流改道,殃及田舍。用過去的“望、聞、問、切”方法治療,肯定不起作用。為什麼長壽村都在深山峽穀中?是因為那裏變化慢,或是說基本上沒有變化,還是千年前的狀態。在那地方修個飛機場,發電站,遊樂場什麼的,一定能把當地人的平均壽命降下來。

卜主任不苟言笑,話也不多。有人說話少的人深沉,是種修養,我不以為然。我知道很多人話少是因為肚子裏裝的東西少,他不自信,隻好閉嘴,聽別人的。別人以為他愛聽,就又多講了幾句,以為他聽進去了。其實他什麼也沒聽進去,他用這種方式蒙蔽了很多人。

卜主任辦公桌明顯的位置上,時常擺放著幾本高深的哲學著作,什麼尼采、盧梭、伏爾泰。我就沒見過他翻看這些書。

我知道這些書是不能在人來人往的辦公室裏讀的,這書中的文字是抽象的,不是具體可感的,需要深度閱讀,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細細揣摩,閱讀時人的意念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書上的文字引領到無限廣闊的領域中去。辦公室裏適合看連環畫或是報紙的標題。另外,看的書和擺樣子的書我分辨得出,我裝作分不出,每次到辦公室都隨手拿起來翻一翻,誇張地讚美卜主任幾句。他有點臉紅,“嗯嗯”地點頭。他是因為被領導讚美有一點羞澀的臉紅,不是因為擺樣子被領導發現了臉紅,他以為我沒發現,是真的在讚美他。過幾天以後,他又換了幾本新書擺在了原來的位置上,好像在說那幾本書看完了,該看新的了。一個笨人在真人麵前弄巧、使詐、自以為得計。什麼叫當真人不說假話?我以為真人就是聰明人,就是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在弄巧、使詐的人。

有時候我真想問問他,你都看到什麼了?談談體會。想想又覺無聊,做人還是厚道一點,讓他把戲做下去吧。像《三國演義》書中,楊修說那冤死鬼“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