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再過兩年就找個閑職，免得長期擋著別人晉升的路，遭人暗算，晚節不保。有兩句話時常響在我的耳邊：
“浪尖上誰也無法站穩。”
“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
節約用水辦公室，簡稱節水辦，是公司下轄的一個部門，為了便於工作，局裏請示上級，掛了個某某市節約用水辦公室的牌子，公司一副經理兼任辦公室主任，弄幾間辦公室，“總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每日裏進進出出的，研究如何節約用水。那裏麵有一四十多歲的辦事員老李，人們背後笑話他，說他每次走在街上碰到了熟人，人家問：“老李，幹嗎呢？”他就回答說：“在市節水辦呢。”他強調一下“市”字，意在彰顯地位的高度。
我聽到這話的次數多了，也就注意到了他。公司上下沒有人重視他，都說他說話辦事像個娘們。這評語太糟了，說爺們像娘們和說娘們像爺們一樣，都是對人的貶損。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正為一點什麼事喜上眉梢的時候，他敲門進了我的辦公室。
我一見到他，就想起他強調在“市”節水辦工作的笑話，心裏感到好笑，表情也就放鬆下來，客氣地問他：“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反問我：“於總，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年齡了？”
我心想，你愛多大多大，管我什麼事。嘴上卻說：“四十多歲了吧。”
“我都四十八了。”他有些惋惜地說。
我還是沒有懂他的意思，四十八歲，還沒有我大呢，惋惜什麼。我知道他有話要說，等著他往下說。
他接下來的話逐漸打動了我。
他用不太堅定的語調，講一個男人，快五十歲了，連個副科長也沒混上，活得沒有尊嚴，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看不起他，領導是不是該考慮考慮了。
他講話時，嘴角在顫動，嘴唇有點發幹，不時吐一下舌頭，滋潤嘴唇。
我知道他為了這一刻，這幾句話，一定想了很久。他雖然話說得不大連貫，可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就是來找我要官、要尊嚴。
我欣賞這種態度，有時候，我們如果不能把願望巧妙自然地表達出來，還不如用這種看上去很笨的方式，直白地說出來，這會讓對麵坐著的人感到更真實，更當回事。
我這才猛醒，這些角落裏的人，感到活得憋屈了，想伸伸腰，這沒有錯，也不丟人。我飛快地算計著該怎樣打發他，讓他當什麼“官”呢？他在等我的回答，我知道他此刻的不安。什麼叫忐忑，就是他時下的心境，讓他再忐忑一會吧。
在我心底裏是看不上他的，從沒有打算過給他個位置，現在我該考慮了。讓他做部門領導，我不放心，他缺少擔當，我需要的是有擔當精神能夠把矛盾化解在基層的手下，就是說能為我分憂的人，別什麼事都找我。他連個普通戰士也算不上，又不被多數人重視，如果讓他管業務，會出事的。
我真的需要考慮一下，就微笑著告訴他：“好，我會盡快考慮，你先回去吧。”
我看到他如釋重負，站起來，走過來，伸出雙手同我握了一下，出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笑了一下，想，給他個什麼“官”呢，他能幹什麼呢？
後天，我要參加省城建係統組織的考察團，去幾個發達國家考察，要半個來月才能回來。讓人家忐忑的時間太久也不好，何況回來以後還不知道有什麼事，別給拖久了。想了想，打電話叫來了呂書記，明告訴他“市”節水辦老李找我要個官，說得很感人，不能讓他去業務科室，在政工部門安排個副科長吧。
呂書記聽說老李來要官，先是感到可笑，見我決意安排，也就沒說什麼，想了想說：“工會副主席怎麼樣？”
“行，你過幾天再找他談，告訴他要官的事，不要到處亂講，等我出門回來，開個黨委會，再下文。”我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