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多少個清晨,我忽然在睡夢中驚醒,看著身邊酣睡的丈夫倍感無聊。我時常想起書上的話:
“在這個時代的大變革中,
別人都需要作戰的時光,
我確用悲喜之網自縛,
停滯在溫柔之鄉。”
可我一個女人能做什麼呢?
我也曾在一個清早獨自走到河邊,排遣心中的抑鬱。我想到過死,“一死就能擺脫人世所承受的千百種皮疼肉疼,”“在死的睡眠裏又能做些什麼夢呢?”想到兒子,想到年邁的雙親,總覺得還有些事沒有做,等我做完了,再從這岸上莊嚴地跳下去。
書上說人在戀愛的時候最不理智,其實人在災難麵前更不理智,我當時幸虧殘存著理智。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在我們最艱難的時候,塑料包裝廠原來管生產的苗副廠長來找喬洞,要合夥開一小塑料廠,專門生產編織袋,他負責生產,讓喬洞管銷售。
我一聽行啊,幹吧!沒有本錢,借。
我們把能找到的親戚、朋友都找到了,終於湊夠了開工的錢,沒有周轉的錢,先不管到時候再說。銀行的錢想也別想,那時候銀行不給私企貸款。
原打算租借塑料包裝廠的廠房、設備。留守廠長做不了主,請示局長後說不行。一是政策不允許;二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國家的宏觀政策就調整好了,企業還要複工。
沒有辦法,隻能租場地,上設備。做編織袋子的設備很簡單,也不貴。一台擠出機將PVC顆粒擠出,拉成絲,編成布狀,再有幾台縫合機就夠了。盡管價格不太貴,可也買不起新的。苗廠長不知從哪裏買來了兩台舊機器,缺少零件不要緊,到塑料包裝廠把閑置的機器零件拆下來。那機器租給我們違反政策有人管,拆給我們零件沒有人管。幾個留守的人開始還允許我們去拆,後來請喝酒就不管用了,幾個家夥明說那些零件很值錢,要低價賣給我們。“這樣更好,免得欠他們人情。”喬洞這樣說。我在廠裏管財務,每次拿錢都要經我手。說是低價,其實比廢鐵還便宜,連電機也拆回來了。
我廠生產的產品叫“噸袋”,就是一隻袋子能裝一噸的貨,貨都是玉米,鎂砂什麼的,銷路還行,就是拖欠貨款。喬洞整日跑礦區,送貨、結賬、要錢。他不能喝酒,每次去見客戶都要喝酒,回來就疲憊不堪。
忘了是哪一年,市場突然“疲軟”,產品堆在廠院裏賣不出去,又不能停產。這時候市裏又開了三家做噸袋的小廠,都是塑料包裝廠原來搞生產或銷售的人幹的,一時間競爭激烈,價格一路下滑。幹活好一點的工人不斷被挖走,我廠工人縫一條袋子掙二元四角錢,人家喊出給二元六角錢,這些工人就都到那家去了。
兩個股東都失去了信心,我也不知道這企業能堅持多久。“紅旗能打多久?”我這樣問喬洞。“能打多久打多久唄,想那麼遠幹嘛?”他這樣回答我。他比我看得開,他認為市場沒有問題,他擔心政府改變政策。這期間又有一些國營企業倒閉了,私人企業越來越多,他知道政策不能改了。“塑料包裝廠不能活了。”他這樣對我說。
苗廠長以年老多病為理由,要求退出,另一個股東也要求退出。當初合夥時我們出的錢最多,喬洞是董事長。體弱多病的喬洞這個時候表現出了超人的智慧,他看到了這企業的前景,答應他們退股,立即就湊了些錢給他們,不足部分打了欠條以後給。這不足部分的錢是這兩年掙的錢,他們的本錢早收回了。從此,這小廠由我們獨家經營了。
我又一次充分又過度地開發了我的人脈資源,借錢。這一次借錢,比上一次容易些,有個小廠在這放著呢,是因為一時吃緊,借錢為的是暫渡難關。
借錢的事可真不好開口,偉大的莎士比亞說,“不向人借錢,也不借人錢,借進來會使你忘了勤儉,借出去往往人財兩空。”
上學的時候,我是最不愛背書的人,這兩句話,我看到的時候就記住了。我知道借我們錢的人也都知道“借出去往往人財兩空”的社會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