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秋叢語(一)(2 / 2)

汪主任團夥發現了他這一弱點,合夥擠兌他。財務科鄧科長是這團夥中的骨幹分子,有一陣廠裏有傳言,說他要調走,到另一個大廠(啤酒廠是中型企業,營級黨委,大廠都是縣團級)當財務科長。

鄧科長看樣子真要走了,抑製不住的興奮掛在臉上,到處打招呼。汪主任告訴我說,他找石頭兒(我們私下裏這樣稱呼廠領導,因為他們年齡都很大,另外我地方言叫老大為頭兒)談了,石頭兒說不能擋著你高升,要站好最後一班崗。

石廠長真是個石頭腦袋,讓他站什麼崗呀!還不趕快放他一個月假,告訴他,“辦手續去吧,工資照開。”然後迅速任命一個代理科長,或是指定一人主持工作。鄧科長就是不走,也沒有位置了。我聽到一些年長一點的幹部這樣說。

我也替石廠長著急,轉念又一想,人家都混到這一步了,一定會有手段。

又過了些日子,鄧科長不走了,說是舍不得離開這個廠。大家猜測說,一定是沒協調好,那廠子不要他了。聽說石廠長對鄧科長說“不走也好,那就好好幹吧”。鄧科長折騰了幾天,還是財務科長。

八十年代啤酒在我市是快貨,供不應求,廠長的主要工作是批條。那時候,商店、酒店有啤酒賣就掙錢,賣造酒原料的人找上門來推銷,供銷兩旺。廠長隻要管好廠裏的人,保證設備正常運轉就行。

石廠長不會管人,廠裏的秩序有點亂。每天下班後,他都要背著雙手在廠裏轉一圈,看一看邊邊角角,像非洲草原上,在自己的領地上巡視的雄獅。有一天晚上,他抓到了幾個喝酒的工人。第二天上午,廠大門口明顯處,貼出了告示,幾個喝酒的工人,每人罰款二十元。他們那時每人每月的工資也就四十多塊,罰二十塊錢,不少了。

“一個大廠長,抓幾個喝酒的工人,真是沒事幹了。”那些天,我聽到很多人這樣說。幹部、工人沒有一個叫好的。還有人說他抓這幾個人的手法有點下作。

說是石廠長值班那個晚上(因為有上夜班的工人,廠裏男性幹部,每月一次晚上在廠裏值班,負責處理夜間突發事件),躲在倉庫樓上,向下看。幾個庫工按慣例圍坐在一起,擺上飯菜,拽過一箱啤酒就開始喝(廠裏有食堂,因為不讓喝酒,每到夜班,男人都把飯菜打回來,找個角落喝酒)。

啤酒從生產車間到倉庫,有一傳送帶,啤酒在周轉箱中,從一個洞中傳送進倉庫。兩個工人站在傳送帶的兩邊,一替一箱把周轉箱取下,摞在一邊。在孔洞的那一邊,有一個機械的計量器,箱子經過那計量器,就刮一下計量器下麵探出來的鐵條,計量器上的顯示數字就增加一箱。我看到工人用手把計量器掰了一下,伸手拽過一箱,這箱酒就沒有顯示。看到這計量器,我就聯想到那年去煙廠,我那同學站起來,用後背遮住了探頭,另一個人用腳順地麵踢過一條煙,說“快拿走”的場景。

晚飯時間工人喝酒是習慣,領導通常在這個時間不到車間去。

老書記在職工大會上公開講:“我們做啤酒的人,喝點很正常,別喝多了耽誤了工作,別往外偷就行。”

石廠長是廠裏的一把手,他得做做樣子。如果是科長級的人,抓職工喝酒,不挨打,也得挨罵。工人為工作的事罵一般幹部就是白罵,隻能教育,沒辦法處理。工人打一般幹部幾下,也就是罰點錢。通常情況值班人員就在值班室睡覺,不下樓。

我也很愛喝啤酒,每次輪到我值班,我就找幾個熟悉的工人一起喝酒。我知道幾乎所有上夜班的男職工都在喝酒,他們聚集在變電所、鍋爐房、冷凍室、前酵、後酵、倉庫等地方。機靈一點的工人喝酒之前,到辦公樓裏看一看值班黑板,如果是廠長、副廠長值班,就收斂一點,把門關緊。

變電所、鍋爐房、冷凍室這些沒有啤酒的地方,隻能到有酒的車間去拿。去一趟要盡量多拿一些,拿少了不夠喝。一般用水桶或大水壺到後發酵室把酒打回來,如果到裝瓶車間或成品倉庫拿瓶啤酒,一次拿得太少,目標也太大,沒有人愛去。另外,瓶裝啤酒經巴氏殺菌,酒是熱的,不好喝。後酵的酒是涼的,口感好。菜總是很簡單,花生米、海帶絲,茶雞蛋算是好的。喝到八點多鍾,我就回值班室睡覺,他們繼續喝,一般情況下,他們會喝到零點下班。看冷凍機的李師傅,每次上四點班(一個星期倒一次班,早八點上班,下午四點下班;四點上班,零點下班;零點上班,早八點下班),都要坐在窗前,等到五點鍾以後,領導都走了,就用一破工作服搭蓋在一白鐵打的水壺上,遮住水壺,到後酵打一壺酒,回來自己慢慢喝。冷凍機隻要別忘了加機油(很多天也不用加一次油),就不會有問題,看冷凍機是最清閑的活兒。

廠裏規定,所有夜間值班人員都有權製止喝酒,如果發現喝酒的,有責任上報到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