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鐵廠領導告訴我:“別告訴工人你是來監管我們的,老板不想讓工人知道。”廠裏有人問我是幹什麼的?我回答“客戶”。
第三十天下午,公司監管部史部長打電話通知我“明天有人接你班,你回家休息吧”。
這個月我開了兩千多元工資。我平生第一次月收入過兩千,深有感觸——小人物不可任性,一定要認真生活。凡認真生活的人,都會有生路。
休息了半個月以後,史部長來電話,邀我第二天中午在二百裏外的縣城火車站見麵,去一新單位開點(第一個進駐出質方叫開點)。這是一家叫金山的彩板廠,這個廠從鋼廠買來卷板,鍍鋅、噴漆後出售。在中信銀行貸款三千萬,用六千多噸彩板質押。
貸多少錢,質押多少物,由銀行信貸員和我公司領導及出質方決定。監管員是說不上話的,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不能多問。
因為事先已經談妥,部長和銀行的人簽過字喝完酒走了,臨走時部長指著我對企業老板說“他留下”。
老板姓金,熱情地喊我“劉經理”。還讓廠辦公室袁主任給我賣洗漱用具,又說了句我最愛聽的話——“你晚上沒事請劉經理喝點”。又補充一句“中午可別喝”。
到這廠的第二天,金老板過生日,袁主任請我參加。我故意問“用不用隨禮”?回答“不用,所有人都不用”。
老板真舍得花錢,每桌兩瓶五糧液,放了十多桌。來的人都衣冠楚楚、禮貌謙和,不知道是些什麼人。我喝了幾瓶啤酒。老板對我說“去年喝五糧液,花了七十多萬”。
老板的辦公室真講究,寬大威嚴的辦公桌後麵是一排深色的書櫃,裏麵花花綠綠的塞滿了書本和證書。幾張和大領導的合影隨意插在書櫃的玻璃縫裏。貼另一麵牆是一排古董架,上麵規則地擺放幾塊色彩絢麗,造型詭異的石頭。這些石頭一看就很值錢。最醒目的牆上掛一幅油畫,我曾在黃蟲子家牆上看過這幅畫,蟲子告訴我這幅畫是臨摹俄國人的,名字叫《月夜》。這畫的意境真美。一年輕貌美的女人,身穿白紗(一定是紗),在黑綠色背影的映襯下,坐在長木椅上,做思考狀。月光照在她夢幻一般的身上,她的白紗裙瀑布般瀉在草地上,她身後粗壯的樹幹上明暗交錯,遠處還有隱約的月光、樹幹。光影交織的畫麵上,安靜、祥和。這畫明顯比蟲子家那幅臨得好。
金老板見我佇立在畫像前,走過來問我,“這畫怎麼樣?”見他有些得意,我想挫挫他,也顯示一下才華。就脫口說“這幅《月夜》臨得還行”。他聽了,驚歎道“還是大企業的人有文化呀!我們廠四百多人,沒一個人知道”。
袁主任是外地人,吃住在廠裏,五十七歲了,比我還愛喝酒,是個老江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以請我為由,把我叫到廠貴賓餐廳,讓廚師炒兩個菜。
他喜歡喝白酒,我喜歡喝啤酒。他勸我喝白酒,說喝白酒才夠男人。我謝絕了,理由很充分。
有一年,我得了肺炎,醫生也說不清沒感冒怎麼得了肺炎,打了一星期青黴素好了。那兩年我得了六次肺炎,每次得病都咳嗽,咳出少量金黃色的痰。每次得病,都要打一星期青黴素。我有點害怕,去書店買了幾本醫學書,想知道病情有多嚴重。在一個叫小林太刀夫的日本人寫的很厚的叫《家庭醫學》書中,我看到發病原因一欄有“飲酒”二字。我努力回憶這幾次發病前都幹了些什麼,堅信是這原因。
沒得肺病前,我喝白酒後,屁股就起膿包,膿包一天比一天大,頂出皮肉,流膿後,漸消。後來,屁股不流膿了,得肺炎了。中醫說“火走一經”。一定是改道了,不走屁股走肺了。十多年了,我一口白酒不敢喝,也就沒得過肺炎。這個日本國醫生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