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赤子情懷(上)
偉大的三峽移民既是重慶的立市之本,同時又是當代愛國主義偉大行動的一次重大事件。重慶人民在三峽大移民中所作的特殊貢獻,無疑是一頁必將載人中華民族史冊的壯麗詩篇。2002年至2003年間,筆者有幸專門對三峽移民作了專題采訪,其中有3個鏡頭令我終生難忘。
2002年6月6日清晨,在大江邊的一個山村路口,王朝珍奶奶就要離開她居住了84年的水市村了。她身邊是成百上千人的送行隊伍和喧天的鑼鼓聲,在無數遍叮嚀、祝福中夾雜著的是無數聲離別的哭泣。
歡送的彩旗飄揚在獵獵晨風中,載人的汽車發動了隆隆作響的馬達。全村人都要走了,但誰也沒有第一個登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王朝珍奶奶。
已當爺爺的長子過來想攙扶老母上車,不料老母輕輕將老兒的手一一推。
媽,咱走吧,鄉親們都等您哪,啊!兒子有些著急。
老母不理會,一句話不說,轉頭尋覓了一下,找到了: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歲的重孫身上。
好娃娃兒,來,給老宅居磕個頭……老人緩緩按下重孫,自己又顫顏巍巍地雙膝跪地……
媽一一兒子大哭一聲,隨之跪在後麵,俯首貼地。
奶奶——祖奶奶
全村要走的人都跪了下來。緊接著是一片朝聖般的祈福聲……
奶奶,你遷移到的江蘇,是我的家鄉,那兒也有長江,比這裏還美……我忍不住也擠過去同鄉親們一起將王朝珍奶奶攙扶起身,並從心底迸出這樣一句話。
我看到老奶奶的眼裏閃出一絲光亮,然後義無反顧地拉著重孫,頭也不回地上了車,直到遠遠地離開了那個綠水靑山的江邊小鎮……影子漸漸變得模糊,模糊……
我發現那是由於我的眼淚。
7月9日,上午10時剛過,炙熱的陽光便開始朝頭頂潑灑。
又是大江邊的一個小村,又是成百上千人的送行隊伍和喧天的鑼鼓聲,又是無數遍的叮嚀、祝福和無數聲離別的哭泣。
怎麼辦?總指揮,已經超過預定出發時間兩個多小時了。再這樣等下去會耽誤整批移民搬遷任務的呀!鎮長急得團閉轉,已經不知第幾次向相任外遷總指揮的副縣長請示了。
總指揮雙眉緊鎖,隻見他不停地在大樹底下的那塊石板上來回急踱,卻不吱一聲。終於,他再一次抬頭……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在同一個地方、向同一個方向,他幾乎抬過上丁次頭了。但總指揮必須繼續抬頭,繼續抬頭觀察那棵大樹權杈上的動靜……
那是農舍前的一棵近百年樹齡的老槐樹,盤根錯節。身後是柑橘滿坡的山,前麵是百米相望的大江。透過樹幹的丫杈,既可見逐浪翻滾的江流,又可見汽笛聲聲的舟船。
此時,樹杈上有個用塑料布搭蓋的小棚子,那棚子裏坐著一個老人,一個與老樹同齡的老人。她叫什麼名字,村裏巳經沒有幾個人知道了,就連她的兒子、兒媳也記不太清,大夥兒隻叫她水娘。
據說水娘出生的那一年長江發大水,江水一直淹到她家門口,大水一淹便是三七二十一天。水娘的母親死得早,父親和兩個兄弟又被那場洪水吞噬了,最後隻留下她和那棵槐樹。
水娘和槐樹從此一起飽受歲月的滄桑。是新中國給了她新的生命和新的家庭,還有滿堂子孫。
有一天孫女告訴她,說政府要把家門口的這條大江修成大水庫。
咋修成水庫?水娘問。
就是不讓大江下遊的人淹了。
水娘點點頭,明白了。
又有一天孫女告訴她,說我們要搬家了,搬到廣東去,就是搬到大海的邊邊
一定要搬?
一定要搬,政府說的。
水娘再也不吱聲了。
後來房子被拆了。孫女她們都臨時住在親戚家裏,並且特意為老祖宗準備了一張席夢思床。
水娘執意不去。她對孫女說,她要再看一看大江。
可看不到呀!一屋前有了新的人家。
把我抬到老槐樹杈上。老祖宗甕聲甕氣地說。
兒孫們一聽樂壞了,連誇老祖宗雅興不小,說行行,滿足您老。
一大幫人好不容易將老人抬到老槐樹杈上,不想老人越看大江越發癡呆,不是流淚就是喃喃自語著什麼。一句話,怎麼勸也沒用,就是不下來。
這可急壞了家人,急壞了村上幹部,也急壞了鎮上縣上的領導。移民計劃爭分奪秒,就像戰場動員,說誰走就誰走,說哪時走就哪時走,不可延誤,如同軍令。
村幹部千呼萬喚不見效果後趕緊請來鎮幹部。鎮幹部口幹舌燥仍見樹上的老人家巋然不動,不得不十萬火急地搬來縣領導。
指揮長麵對已在老槐樹上度過了4天3夜的老人家,還能說什麼。你們,包括我,有誰比得上水娘對故土的感情?對大江的感情?讓她多看幾眼吧!指揮長含著眼淚對身邊的幹部和群眾說。
接住喲水娘,您渴了就喝口瓶子裏的水,這是我特意從您家後麵的山泉中灌的,甜著哩!指揮長再一次向上遞過一個小可樂瓶子。
碼頭上送行的船隻,送行的鑼鼓,還有送行的叮嚀聲和離別的哭泣聲,都漸漸停止了,目光全都轉向老槐樹。
是風還是雨?老槐樹突然動了一下,樹葉尖尖上掉下了水滴……
我要下來一一是水娘在說話,隨即見她雙腿向下一伸。
快快,趕緊接著……指揮長急忙命令。
於是,老槐樹下嘩地一下簇擁了不知多少隻手。
水娘安然落在眾人的手臂之上。隨後她又像一尊莊嚴的大佛,被前呼後擁地抬向遠行的外遷船隊上。那場麵莊嚴而隆重,比得上當年皇上動駕之勢。
送行渡輪笛聲齊鳴,鑼鼓敲得更響更脆。遠行的船隊徐徐啟動,留下長長的一片白浪在翻卷
我發現自己的眼裏又是淚。
這是另一年4月的某一日。又一次外遷移民要動身了,可村民黃德發卻憂心忡忡地蹲在地上不吱聲。
走吧老黃,船都要開了你還在磨蹭啥子?村幹部過來催道。
黃德發哭喪著臉,低頭道:我一直還沒敢給我娘說外遷的事呢!
你……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不跟老人家說清楚呀?村幹部急了。
黃德發來火了,雙腳用力踩地我咋不想跟她說清楚嘛!可你不是不知道咱這峽江一帶自古就有六十不出門,七十不留宿之說!我娘她從進咱黃家後就沒離開過一回村子,現在她都88歲了,天天守著那口大紅棺材哼著送終的小調,你讓我怎麼跟她說?說讓她現在挪窩?告訴她死後不埋在長江邊?我……我能出得了門嗎?
村幹部默然無言,隻得歎氣。
發兒啊——
喲,是我娘在叫哪!黃德發趕緊進屋。村幹部也跟了進去。
娘,你有啥吩咐?
老母抬了下眼皮,不滿地瞪了一眼兒子:人家都搬了,就你落後!
啊喲娘你……你都知道了?五十好幾的黃德發撲通一下跪在老母親跟前直請罪。
起來吧,兒老母親顫顫巍巍地從小木椅上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那口放在正屋中央的壽棺前,用手輕輕地擦了擦棺蓋上的塵灰,又用手指頭敲了幾下木頭,那壽棺立即發出幾聲清脆的音響。
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
知道這壽棺咋要大紅色的?她問兒子身後的村幹部。
村幹部點點頭這是咱峽江人家的風俗。聽說過去隻有楚國的王公才用紅壽棺,後人為了紀念這位曾經給峽江人民做過好事的王公,所以在咱峽江有劃龍舟和老人去世後用大紅壽棺的風俗。
你懂你懂!老人揮揮手,然後對兒子說,搬吧,帶上我的這口大紅壽棺!說著,老人邁開小腳,一跛一拐地向外遷的隊伍走去。
兒子黃德發恍然大悟,趕緊直起腰杆,滿臉神氣地朝村上的人喊道快來幫忙,抬我娘的寶貝疙瘩!
來啦,來啦!村上的男人們老的少的全都過來幫忙。陽光下,那口大紅壽棺格外醒目地出現在外遷移民的隊伍中間……
奶奶走好!
奶奶走好!
村上的女人們老的少的全都簇擁在88歲的譚啟珍老人周圍,不停地親熱呼喚著。
走,孩子們,哨到新家去。
走,到新家去!
又一隊浩浩蕩蕩的外遷移民告別三峽,走得很遠很遠。隊伍裏的那口大紅壽棺則在我眼前不停地搖晃著,直到再一次模糊。
我發現自己的眼裏依舊是淚……
百萬三峽移民,對重慶人民是一次偉大的考驗。這其中,重慶上上下下所有幹部和群眾為之奉獻的愛國之心、赤子之情,令天地動容。
寫重慶,不寫三峽移民,就等於沒寫重慶。寫三峽移民,如果少說了甘宇平這個人,就等於少了精彩的篇章。甘宇平雖然並不代表重慶三峽移民的全部,但甘宇平無疑是三峽移民中不可或缺的一個核心人物。在寫本章的時候,我想先說說甘宇平同誌,是因為我和所有知道那些從事重慶三峽移民工作的人都敬重他,就像敬重眾多重慶市的領導千部一樣。
曆史是客觀的,作為報告文學作家,我想自己有這種責任,雖然顧此失彼在我們筆下常有,但既然我們了解了一些曆史,就應當像尊重客觀世界一樣去尊重它。
寫甘宇平,首先是因為我們能從他那裏知道許多老百姓並不知道的關於黨中央對於三峽移民及重慶工作的非常重要的曆史性決策和恩澤的形成過程,而對這,必須盡可能地記錄下來一隨著三峽丁程的完工、隨著三峽移民工作的結束,重慶直轄市的曆史可能更多地偏向經濟和社會方麵的發展,這種變化隨著時間的久遠,人們也會對曾經有過的一段極其重要的三峽移民史漸漸淡忘,甚至到什麼都不知道的地步。因此,記錄下這個曆史時期我們的黨和當代政治家們曾經對重慶和重慶三峽移民方麵的政治決策與恩澤,非常有必要。曆史雖然是人民創造的,但英雄和領袖的作用絕不可少,這也是事實。
甘宇平可以稱為甘老了,1939年出生的他,是地道的四川人。西北工業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重慶特鋼廠,1984年出任冶金部第18冶金建築公司副總經理兼副總工程師。1989年任四川省建委主任,1992年任省長助理,主管三峽移民工作。1993年任副省長,次年又兼任省政府秘書長。甘宇平經曆了三峽丁程開工後的幾乎所有重大事件,中央領導對三峽工程尤其是移民工作十分重視,每年都要來庫區視察,而多數是甘宇平陪同。1998年,年屆六旬的甘宇平陪同江澤民同誌視察三峽工作。一路上,江澤民詢問了許多三峽工程和移民方麵的問題,並作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指示。
有一次江澤民問甘宇平:老甘你今年多大了?
甘回答:總書記,我已到了您所說的軟著陸的年齡了。
江澤民聽後笑了,用手指指甘,說:你在劫難逃,繼續幹吧!
中央有規定,副省級幹部可以千到60歲,但甘宇平因三峽移民工作,中央一直沒有讓他退位,直到現在他已是68歲了,仍然在工作崗位上,隻是現在他的職務換成了重慶市政府顧問、國務院三峽建委委員、全國政協常委正部長級廣。像甘老這樣的年齡和職務怕在省部長級中是個特例。要不江澤民同誌當年數次衝甘宇平笑著說他在劫難逃。這話的意思是:你甘宇平對三峽移民工作熟悉,如此重大的曆史貴任,非你莫屬。
甘宇平自己說,他這十幾年在從事移民工作中,有幾件事印象深刻。第一件事是在1992年8月訪日時,當時的日本首相竹下登先生聽說甘宇平是負責三峽工程中百萬移民工作的官員時,曾感歎地對甘宇平說甘先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世界上擁有100萬人口的國家應有30個左右。你負責搬遷100萬移民,相當於搬遷一個國家!
當時我聽了很受震動,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很重。甘宇平說。
第二件事是,1997年全國人大會議期間,甘宇平作為人大會議新聞專場會上的有關三峽移民工作的新聞發言人,在此次記者招待會上,他麵對美國等幾個西方記者的挑畔,嚴正回答了有關三峽移民的問題。這次記者招待會上,我明顯感覺和體會到,百萬::峽移民確實是個世界級難題。西方人一直關心三峽工程,有所謂的人權問題,有環境問題,有工程和移民資金問題。記者招待會上,氣氛非常緊張,但在私下,我同幾個西方記者交流中用比較耐心的態度和客觀的事實向他們作了相關的介紹,達到的效果比較好。這也進一步使我意識到自己所承擔的工作責任。比如像三峽移民資金問題,後來我們提出了一句話叫做三峽移民資金是個高壓線,絕不能撞之後,各級在進行移民工作中始終牢牢記住了這一句話,效果非常好。
甘宇平講的第三件事是:對待三峽移民工作和三峽工程,從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中央到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新一屆中央領導,不僅一直很重視,而且在決策
時始終堅持與時俱進和科學發展觀。比如關於移民問題,1998年前,三峽移民主要是靠就地後靠來安置移民。後來我們發現,由於庫區人多地少,可容納的移民十分有限。朱鎔基在1998年巡視庫區後明確指出:你們現在這樣僅靠一個就地後靠的移民做法,就像是在螺螄殼裏做道場。三峽移民一定要盡可能地外遷,這既是@萬移民任務的必須,也會對改善庫區環境有莫大好處的。正是朱鎔基同誌的這一英明決策,才有了後來的外遷移民的戰略調整。
當時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在庫區搬遷過程中的中小型企業問題。庫區的這些企業當時搬遷不動,原因是這些企業大多設備陳舊,生產工藝落後,出來的產品沒有市場。我們彙報後,朱鎔基同誌就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你們應當盡可能地將這樣的企業關閉破產,拿錢走人!這一決策極大地解決了庫區企業搬遷的難題,我們後來利用政策優勢,對搬遷的1397戶企業中709以上實行了關閉和破產處理,不僅順利完成了工礦企業的搬遷任務,而且為改善庫區生態、調整庫區工礦企業的產業結構,起到了一舉兩得的積極作用。甘宇平對此極為感慨。
朱鎔基同誌還有一個大手筆值得記住。甘宇平說,國務院在研究決策調整移民外遷戰略和對庫區企業實行關閉破產處理的同時,有一天,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的原重慶市副市長李德水突然從北京打電話給甘宇平,問甘還有什麼事需要說說的。甘宇平就說了隨著三峽工程接近完工,庫區的地質災害問題,應當引起高度重視,因為庫區的地質災害隨時都在威脅人民生命和國家財產。這一天,甘宇平與李德水用紅色電話整整為此事通了一個多小時的話。而正是這次通話後,朱鎔基總理在主持三峽工程工作會議時,親自拍板從三峽工程建設基金中拿出40個億治理庫區地質災害。朱鎔基同誌在會上說,我們絕對不能發生,在某一個晚上突然有一個移民城市垮塌在長江裏的悲劇。一旦發生這樣的事,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中央領導的決策和忠告,我是曆曆在目……甘宇平對這樣的事,記憶猶新,並為與李德水用紅色電話通了一個多小時話的結果時常感懷―甘老說,他十幾年從事三峽移民工作,這事是最得意的。
當然,甘老他們促成的庫區地質災害治理問題,功在千秋,自然值得驕傲一胡錦濤為首的新一代領導人,對三峽移民和庫區工作更加重視,並且事事處處體現了堅持科學發展觀的理念。甘宇平印象最深的要算溫家寶總理在對待三峽庫區的汙水治理和第三期地質災害投人問題工的魄力了:溫總理主政國務院工作後,在第三期三峽地質災害治理問題上,又一下拿出60個億。同時對庫區汙水治理給予髙度重視,在調查研究中認真聽取庫區同誌的意見,要求有關部門拿出科學的治理方案。充分體現了胡錦濤總書記和溫家寶總理等新一代領導人對庫區人民的關懷。甘宇平談起這些事,滿懷深情。
有中央的與時俱進的決策和科學發展觀的指導,才有了今天我們重慶百萬三峽大移民工程工作的順利進行。這一曆史事實,我們誰也不能忘記。甘宇平強調說。
是的,百萬三峽移民丁―程正是在中央的上述思想和原則的指導下,才有了重慶人民破解世界級難題的偉大戰役的勝利可能和光輝詩篇一一
縱觀世界水利史,中國的三峽工程確實偉大,它是人類征服自然的又一次偉大實踐。
長江是中國牛存與發展的大血脈,影響著中國的前途與命運。然而長江之水,在造福於民的同時,又因它的不馴性格,致使沿江特別是中下遊地區的人民飽受洪水災難之苦。
將來高峽出平湖後,三峽水庫所形成的優勢還在於它構築起了一個效益巨大的長江航行新天地。預計到本世紀30年代,通過長江峽江壩址的年貨運量可達5500萬噸,客運約400萬人次。屆時,從重慶到宜昌所形成的660公裏的深水航道,真正使我們看到天塹變通途的壯麗景象。
然而,三峽工程畢竟讓所有的人感到在它能夠帶給我們巨大效益的同時,某些局部的犧牲將是不可避免的。移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鍵的一項。
目前,世界上排在最前列的大型水電站有巴西、巴拉圭合建的伊泰普水電站,其移民僅為4萬人,非洲的加納沃爾塔樞紐移民為8萬多人,印度的薩塔薩洛瓦水庫移民為10萬人。中國人太多,中國人又習慣隨江河而居。在新中國建設的幾萬座水庫中,移民共超過1800萬人,單庫過30萬移民的就有好幾個。它們是新安江水庫,移民30萬人;丹江口水庫,移民38萬人;三門峽水庫,移民40餘萬人。這一方麵展示了我們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中國移民工作的卓著成就;另一方麵,我們的政府也飽嚐了沒有安置好移民所造成的種種後遺症的尷尬。
修建三門峽水庫的移民也許是最慘烈的一個群體,那既有過去國力貧窮所致,也有決策本身的失誤。三門峽水庫已經成為曆史,今天的因建水庫而建市的三門峽市美麗如両,而在這美麗如両的城市背後,是當年幾十萬庫區移民用犧牲自己的全部利益作為代價的。我們在此訴說他們的不幸境遇,其實正是想說明水庫移民工作難度和今天三峽移民是在怎樣的一種背景下舉國家之力而進行的又一場偉大壯舉。因為二峽工程是長江上的第一大壩,而三門峽則是黃河上的第一大壩。它們的共同點都是經過全國人大代表舉手表決通過的大型水利工程。氏江與黃河一南一北,一個今天一個昨天,而兩個大壩的移民,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當年的三門峽水庫修在黃河邊。這裏的第一批移民告別家園時,我還沒有出生。因此隻能聽生活在黃河邊的女作家冷夢給我和讀者們講述黃河大移民的故事。
1956年的秋,剛到,三門峽一帶下了一場難得的雨水,後來水庫的移民們說那是老天同情他們告別家園所流的淚。老天要流淚,這事非同一般。
那時的移民任務和安置地,全都由國家計劃和決定的,你去不去那可是政治任務,是支持還是反對社會主義建設的大是大非問題,階級敵人想破壞是妄想,我們革命群眾堅決不答應如此的宣傳標語在當時的庫區比比皆是。為了確保移民工作的全麵展開,有關部門為首批到寧夏的移民安排了一個特別的先遣隊也是移民,且必須是青壯年,共5208人。出發那天,舉行了隆重的儀式,縣上鄉上村上的幹部們全部出動,並且動員了幾萬人的歡送人群。先遣隊的移民們個個精神抖擻,胸前戴著大紅花,無上光榮。因為根據文件規定,先遣隊的移民必須以黨團員和貧下中農積極分子為主,中農和上中農基本上沒有,什麼地主富農更不在其列,所以,當時庫區的百姓出現了父子、夫妻、兄弟、姐妹踴躍爭當先遣隊員的動人場麵,有個鄉分配移民的先遣隊名額是154人,結果報名的達1087人。有人因為沒有能爭取到當先遣隊員而咬破手指,寫出血書交給領導,以示決心。那時政府的威望在人民群眾中說有多高就有多髙。
但當移民們扛著鋪蓋,帶著農具,千裏迢迢來到目的地一賀蘭山下的平吉堡,一看便傻了:這裏緊挨光禿禿的賀蘭山,為沙漠邊緣地帶,不是半人高的茅草地,就是光禿禿的一大片望不見邊的石頭地一移民們稱那些沙漠邊緣的荒蕪之丘。怕啥,這是毛主席叫我們來安家的,再苦也嚇不倒我們光榮的三門峽移民!有人這樣麵對風沙豪邁地說。先遣隊的移民們再也不吱聲了,默默地在荒灘上搭起了幾個草庵子。來年春天,他們借得當地人的拖拉機,居然還種下了40餘畝麥子……新的家園就這麼安了下來。
但一個春夏秋冬過去,移民們辛辛苦苦種下的麥子在即將收成的時候,被一場風沙伴著的石雨,吹得形無蹤影。
三門峽移民留下的傷痛,無時不在向黃河訴說著。
在今天,像黃河移民那樣的苦難與貧窮曆史是不會發生了,然而它在留給我們許多痛苦的教訓的同時,還有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那就是任何一項重大的水利工程的移民政策在其決定之前,必須注意科學性、現實性以及絲毫不能動搖的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離開了這幾點,特別是最後的這一點一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我們將為之付出的代價不可估量。
三峽移民遠遠超過過去任何一座水庫的移民,甚至是過去幾大水庫的移民總量。根據規劃,三峽工程的全部移民實際超過120萬人。這僅僅是人,遷移一個人,就會有與之同遷的物,而物的概念遠遠比人的數量大出幾倍。長江二峽水庫以後的水位基本穩定在175米,也就是說在這水位之下都屬於淹沒區。根據水利部長江水利委員會1993年向國務院報告的三峽水庫淹沒在175米水位以下的實物大致有:房屋麵積共為3479萬平方米,其中城鎮1611萬平方米,農村1087萬平方米,工礦企業751萬平方米,其他30萬平方米。移民除了人和物之外,還有賴以生存的土地,因為三峽移民農民為多,被淹的耕地果園等麵積就達48萬畝。另有,礦企業1599個,碼頭593處,水電站144處……更有在外人不知情的城鎮淹沒移民這一大塊。三峽庫區淹沒線以下的市級縣級城鎮13座,鄉級建製鎮114個。全淹的縣城有8座,其中重慶占了5座,它們是:巫山、奉節、萬縣、開縣、豐都。以上這些縣城別看它們在冊人數隻有幾萬、十幾萬人,但它們都是曆史名城,而每一個城市它不僅供養著固定居民住戶,還有與此相乘成倍數的外來工。可見,三峽移民的概念何止是一個簡單的百萬移民。實際上每一個移民肩上擔起的則可能是一個家園,可能是一個碼頭,可能是一條公路,也可能是一座工廠、一座城市……
1992年4月3日,第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興建三峽丁―程決議的那個場麵,雖然我也是那次與重慶直轄市命運有關的兩會的曆史性見證人之一,當時我也同樣很激動,但與此同時也有種感覺:我們的那些決策者中間有相當數過的人仍在擔心三峽丁程可能帶來的種種問題。這些問題中,外界人都猜想可能是工程技術方麵的,其實恰恰相反。三峽工程的技術問題,對我們中國這樣一個水利大國和修建水電站非常在行的國家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大的問題了。因為在這之前,三峽大壩的不遠處,中國建起了另一座大水電站一一葛洲壩。由於葛洲壩的壩址地形、地勢、河流等因素遠複雜於三峽壩址,加上葛洲垠本身也是一座重量級大壩水電站,早在中央決定建設葛洲壩水電站之前,就提出了要將它作為三峽工程的實戰準備。所以,業內人士早有所論:既然我們能建葛洲壩,三峽大壩就不在話下。可是,三峽工程畢竟是超世界級的人類從未有過的巨大水利工程,技術難題不是不讓人擔憂的。但專家們包括那些社會學家們甚至有相當的政治家們擔心得更多的是移民問題,100萬人要搬出自己祖祖輩輩居住的家園,到陌生的地方去生存,這談何容易!100多萬人哪,等於那些小的一個國家要搬遷!更何況,伴隨這100多萬人的還有那些城市,那些鄉鎮,那些工礦企業、學校醫院……那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其他!
這其他有實物的,有虛無的。實物的,你得好好給移民們安置不說一成不變原封原樣地安置好,你即使小心翼翼但仍然保證不了雞蛋不碎背簍不散。更何況,百萬移民真要移個家搬個遷,他身後何止是一個雞蛋一個背簍的事嘛!至於那些虛無的什麼精神負擔啊心理問題啊,那多得不是能用筐和背簍所能裝得完。
今天的移民,移的不單單是一個個活脫脫的人。今天的移民,移的其實是堆積成的物質大山,移的是望不到尾的火車,移的是見不著底的欲望之海,還有思想、願望和扯不斷的顧慮與懷舊情愫……
三峽百萬移民因此被稱之世界級難題。
西方不止有十個百個的權威曾經預言:中國也許完全有能力建起世界上最宏偉的水利大填,卻無法逾越百萬移民的難題。
移民在一些國家和地區,其實是難民和貧困及包含不安定的危險因素的代名詞。
是你們中國人有特別的能耐?你們以往建過的水庫移民不是已經有過極其痛苦和慘重的教訓嗎?三峽移民人數之多,所處的時代人們要求和願望也多了,
你們扛得起這100萬移民可能帶來的政治、社會及文化的巨大衝擊波?
我們不僅能扛得住,而且要使百萬三峽移民都能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中國領袖們如此說。
萬眾一心,不怕困難,艱苦奮鬥,務求必勝!1994年金秋時節,江澤民總書記再次來到三峽庫區,麵對滾滾東去的長江,他以深情和期待的目光,向百萬三峽移民發出總動員。
此日,他在三鬥坪壩址工地上,按動了三峽工程正式開工的電鈕一世界再次以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中國的偉大征戰!而當代中國人以充滿自信的氣概破譯世界級難題的行動也全麵拉開了戰幕。
外界也許誰都並不清楚,假如不是三峽移民,中國到21世紀的若幹年以後仍然不會出現第四個直轄市。
重慶人太幸運了!重慶人得感謝三峽,重慶人更得感謝三峽移民。重慶是三峽移民最多的一個市占百萬移民總數的80以匕,重慶又是為三峽移民付出代價最沉重的市。
真正的百萬三峽大移民時代,是從重慶直轄市建立後開始的,它因此成為江澤民總書記親自給重慶市領導交辦的四件大事之首!百萬移民,重慶占了85.5,總人數達103萬;同時還涉及862平方千米麵積的淹沒區域中的16個區縣、273個鄉鎮、1424個村、5483個生產組和淹沒2座城市、7座縣城、101個集鎮及1397家企業,還有一大批港口、公路、橋梁、水電站及沿江浩如煙海的珍貴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