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矚目的二峽工程,成敗與否,關鍵在移民,而移民的關鍵在重慶。百萬移民,古今中外,前所未有。這就是新直轄市麵臨的第一項大任務:一個全球注目的世界級難題。
難題難在何處?
什麼事最難?我們似乎對此可以列出10個、100個:比如上大學難,生孩子、找工作難……
難,恩愛百年難,打擊恐怖難……但到過三峽庫區或者從事過移民的人才知道,世上最難最難的不會是養兒育女,也不會是像上大學找工作做恩愛夫妻這一類問題,當然像反恐怖什#的也不是太難的事,隻要心思和精力花上,它們就不再是什麼大不了的難事。
千難萬難,難不過移民的工作。到了三峽,到了移民一線之後,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有人將三峽移民工作稱之為世界級難題。
也許國際人士之所以將它比做是世界級難題,更多的是從三峽移民的數量,以及可能帶來的種種社會問題考慮。即使如此,這難題上要冠上世界級的也足夠分量。但有一點無論是外國的專家還是政要,他們絕對不會理解和懂得中國的三峽移民還有許多遠比他們想象的難題多得多的問題。那是中國百姓特有的民情民風,而且不少在過去一直還是被頌揚的美德呢!如對故土的留戀,對土地的依賴,講究親情,注重家庭……,然而所有這些都給移民帶來了更大的困難,這樣的國情隻有中國人自己知道……
有一直歌中這麼說,誰不說俺家鄉好。確實,我們中國人是個特別看重家的民族,而且尤其注重尊重祖上,懷戀故土。即使是個功成名就的偉人,也會非常非常地看重葉落歸根。更何況普通人家,庶民百姓。
無論是三峽移民,還是其他移民,隻要是個移民,第一麵臨的就是必須告別故土,告別原有的家園。而這恰恰是中國百姓最為看重的,他們甚至可以不惜生命的代價為保守和固守家園和故土而戰鬥到底。
三峽移民工作首先遇到的就是勸說移民們離開自己的家園和故土。不知情的人,有個普遍的認為,三峽地區窮,讓百姓搬遷不會是難題。其實情況恰恰相反,幾乎所有屬於三峽庫區的移民他們原先居住的地方都是當地比較好的地方。三峽水庫與其他水庫不一一樣的地方是:它是以江建庫,即以長江本身的基礎,在宜昌三鬥坪處建高壩後,利用宜昌至重慶間的630多公裏的江段進行蓄水,使長江在這一段形成一個巨大的高水位庫肚,實現下可發電防洪,上可航行泄洪之目的。庫區的移民,便是在這江段蓄水後所造成的淹沒區內居住著的人們。
君不知,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有沿江河棲息繁衍和以水促富饒的傳統,中華民族的燦爛文化和輝煌曆史幾乎都是因為遵循了這一定律才有今天。這是因為近貼江河的地方都是些好灘好地,能植能耕,而且總會使人畜兩旺,資話說有水則靈便是此道。三峽一帶更不用說了,當年衣不蔽體、四麵受敵的巴人之所以安身峽江兩岸,就是因為這兒除了能守能攻之外,還到處都是臨江富饒之地。諸葛亮勸說劉備定國此地也更多地是從這些獨特的地域優勢考慮的。
三峽大壩建起,沿江被淹之地幾乎無一不是那些過去臨江的最好地段和最肥沃的灘地與壩子。移民們首先遇到的就是不舍的故土情感。
在三峽工程建設初期,國家實行的移民政策基本上是就地後靠,即從175米的蓄水線以下居住地,往後退移,搬到更高的坡岸和山丘上。後坡岸和後山丘都是些什麼地方呀?高,自然不用說,在那兒幾乎找不到陡坡25度以下的地方,關鍵是這些地方不是荒就是禿,哪是人待的地方嘛!
移民們無法接受與過去那些不耕也能自然熟的家園相比的現實。
但,搬是不可更改的。難題於是出現了,上過中央電視台東方之子的雲陽縣普安鄉的移民站副站長汪學才向我舉了他所在村的事例就很能說明問題:他家的那個村叫姚坪,是三峽庫區幾千個村落中的一個普通村落。千百年來,人們習慣了在這裏日起而作,日落而息,自食其力.飽暖即安的生活,世世代代與世無爭。但三峽工程打破了這種寧靜,上級要求全村的人舍掉過去熟耕熟作的土地,搬上175米淹沒線之上的山坡。老汪告訴我,他們姚坪村過去基本都居住在水淹線以下,而且所有可耕種的田地也都在這個位置。三峽移民政策下來後,村上的人所麵臨的就是徹底告別原來的生活地,退到後岸的山頭上。那是個什麼地方?那是個坡陡的亂石山岡。村民們就跟幹部們嚷嚷起來了,說我們願意響應國家的號召,可在亂山岡上咋生活?咋蓋房?咋種地?啥子都沒有嘛!
幹部能有天大的本事在亂石岡上重新給村民們建一個同樣的家園?於是問題就出來了。但辦法還得想,而且國家搞的移民試點經驗也借來了,那就是在這個陡坡上開墾出可以蓋房安家和種植收獲的地來。誰來開墾荒山?不用說,還是動員村民們自己來幹。中國的老百姓太好了,國家的政策一下來,幹部們一動員,大家就動了起來:各家各戶每人每月出8個工作日的勞動力,而且有規定:誰家完成不了的每個工日交5元錢罰款。峽江一帶是農民南下打工最多的地方,剩下的家裏人盡是老的老,少的少,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啥法子?繼續動員唄!於是像汪學才這樣的村幹部就得一家一戶地去做工作。做工作也不一定有人理會你呀!幹部們隻好自己帶頭行動,從我做起。再找自己的親戚帶頭,親戚再找親戚帶頭,就這麼著一戶帶一戶,個別釘子戶隻好就由幹部們舍去汗水和勞力幫著完成任務。
汪學才能從一名普通的村幹部,成為全國先進移民幹部,受到中央領導接見和工了東方之子,就是因為他在就地後靠中把自己的村子搞得比過去的村子還要好,全村人過上了比過去還要幸福的生活,有了比過去還要美麗的家園。
可汪學才告訴我,打1991年至今十餘年間,他本人從一名全村最富裕戶淪為最貧困戶一1981年時他靠雙手致富,家中存款就有7萬元,而為了幫助全村實現就地後靠有個更好家園的移民之夢,他不得不傾家蕩產。村民們沒有資金開荒墾殖,他借錢送苗;築路籌資款到不了位,他墊著。這七墊八送,自己家的存款就全都流了出去。咱是黨員,能讓村民們按照國家的號召搬出水庫淹沒線,就是頭等任務。要敢舍得小家為大家。汪學才說他過去身體非常胖實,體重在140斤左右,可搞移民工作後,瘦到了98斤。而他所在的姚坪村在他的帶領下後來成了全庫區的移民先進村,家家戶戶的生活水平,居住環境,耕種麵積,都比以前好,移民們一百個滿意。
汪學才後來因為工作突出,鄉裏招聘他當了鄉移民站副站長。之後的工作就不一樣了,全鄉移民人多,有的村連就地後靠的亂石岡都不好找,於是有一批人得搬遷到外地。汪學才的任務是動員批移民到重慶的江津市。
這回工作難度可就大了!汪學才向我介紹說,在本土本地,搬個家園就非常有難度,讓鄉親們離開故土搬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情上的問題就閑難得多。本來嘛,江津也在重慶市區域內,不算遠,而且那兒的條件要比雲陽好得多,可移民們舍不得生活慣了的故土。
為了讓移民們順利地搬遷,老汪說,他們先是到江津選一塊好地方,可以蓋房種地。每家每戶的房子蓋得盡量要比過去的好些、寬敞些。可移民們的要求更高,開始讓他們派代表去選地看樣板房,大家是滿意的。後來房子蓋好了,有人就
提出,我們過去的家門前有路有水,可現在的路在屋後,水也見不著,我們不習慣。老汪他們隻好再同當地商量,改道劈水。有的移民啥都滿意,突然提出自己原來的家門前有排樹林,複可乘涼冬可擋風,希望在新的家園前也能有一片樹林,否則就不搬。老汪他們又再折騰回到江津,一戶一戶地按照移民們的要求設計。
這麼著,前前後後用了一年零七個月,當老汪第17次帶領移民們前去新家園參觀時,大家方才點頭露笑容,說:這跟咱雲陽的家一樣,該有的都有了,雲陽老家沒有的,這裏也有了,我們搬!
移民們對家鄉時留戀和感情,有時你工作做得再細也是無法照顧和想象得出的。老汪在這方麵的體會再深切不過。
前年,他接受的任務是安排1300名移民到江西落戶。有人一聽到江西,就嚷嚷起來:咱是三峽人,過去算四川的,現在算重慶人。不管四川還是重慶,都比江西強。讓我們離開三峽老家到個差地方安家,我們不同意。老汪說,江西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比四川、重慶差,四川、重慶有的地方怕還不如陝西、甘肅呢!後來老汪等人逐一做工作,動員移民代表到江西安遷地實地參觀。移民們看後喜形於色地說:想不到江西還有這麼好的地方呀!於是最後有1144人主動到了江西落戶。
巫山洋河村的村支書鄭昌省遇到的村民們不舍故土戀家園的事比汪學才的更有趣。老鄭今年不到50歲,論官職也是全庫區最低的一級,可他的名氣在三峽庫區甚至不比重慶市市長的影響小。因為大夥兒都知道老鄭現在是省長。
我采訪出發前在北京就知道他是省長,見到他後第一句話就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鄭憨憨一笑因為我的名字裏有個省字,在做村裏移民工作時我們最早,屬於提前搬遷,所以村民們說我是操的省長的心,日久天長,大夥兒幹脆叫我省長了。開始有些嘲諷的味道,後來鄉親們從提前搬遷中嚐到了甜頭,大夥兒再叫我省長時,更多的是一種親切和希望……
後來我知道鄭省長確實與眾不同,他的經曆真有些省長的非凡氣度和真知灼見。
老鄭所在的洋河村處在一塊草肥羊壯的壩子上,三峽水庫蓄水後得淹掉大半個村子的好地。鄉親們感情上實在難以接受。為了讓鄉親們日後能過上好曰子,老鄭跑遍村頭村尾,左看右看,最後看中了村頭的一大片墳地。那墳地地處淹沒線之上,風水不錯,一旦三峽水庫建成後此地依山傍水,會有別樣光景。老鄭把村上的幹部和村民代表叫到一起,商量著平墳地建新村的想法。
村裏的幹部群眾幾乎都要移民,大夥對就地後靠不離開故土當然很髙興,但對老鄭提出的移墳建房有些想法,主要是動墳誰都可能不幹。
果不然,決定一下來,村民們就鬧了起來:建三峽工程是國家的大事,我們支持,也甘當移民。可不能失了家園還要掘老祖宗的墳啊!
有人甚至揚言說,誰敢動他們祖上的墳,就先砸了他的腦殼!這話顯然是對著村支書老鄭說的。
有人則放言說遷墳蓋房這事成不了,因為村上的人都知道他老鄭家兄弟姐妹都是孝子孝女。大夥兒一聽明白了:老鄭家先逝的父母的墳也都在那片墳地上,現在隻是老鄭積極,可他還有6個姐妹兄弟就未必都像他一樣連老祖宗都不要了呀!
全村的移民們暗暗瞅著老鄭自家的這一關能不能過哩!
來,我在這裏向兄弟姐妹們先敬一杯:希望你們多支持我的工作,也讓養育我們的父母能有個更好的地方安息……一日,老鄭讓兒子將自己的6個兄弟姐妹叫到家,然後備了桌酒席。他開門見山舉杯說道。
哥,你當村幹部這麼多年啥事我們都依著你,這你心裏特清楚。三峽移民我們也不難為政府,但搬墳的事我們沒法同意。你不是不知道,咱們的父母才過世幾年,兩位老人家入土後的魂靈還沒安頓下來,你要動他們的土,我們不答應。最小的兩個弟妹首先站起來反對,於是一桌熱騰騰的飯菜誰也沒動一下筷子。
當大哥的老鄭找不到一句管用的話可以對兄弟姐妹們說的。老鄭那隻端起酒杯的手顫動了半天,最後還是放下了。他知道兄弟姐妹們對亡父亡母的感情,所以最後隻得揮淚下跪在兄弟姐妹們麵前……好兄弟好姐妹們,我的心情跟你們一樣,可你們想想,三峽水庫馬上就要建成,父母的墳地是早晚要搬遷的,總不能以後讓老人家的墳泡在水裏呀!那才叫真正的不孝。再說,墳地不搬,大夥兒就不能重新安個好家,亡父亡母真有靈知道的話也不會安寧的是不是?你們看在大哥我的麵上,我一定挑塊更好的風水寶地讓我們的父母,讓全村的祖先們安息,啊,我當哥的就求你們這一回了!
老鄭一邊抹淚一邊向兄弟姐妹們磕頭……
兄弟姐妹們說啥好呢?一個個抱頭痛哭了一場。但他們無法接受親自動手去給自己的父母遷墳。於是老鄭隻好請了幾個外地民工,自己和他們一鎬一鍬地將父母的墳墓掘開,然後再搬遷到一塊新墳地。
這一幕,鄉親們全都看在眼裏了。後來老鄭動員大夥兒搬墳時,多數人配合得非常好,可也有人家死活不幹的,甚至隻要見老鄭上門就張口大罵,說你們當幹部的讓我們搬家挪窩已經夠損的了,還要掘墓挖祖墳,天地不容!
無奈老鄭隻好苦口婆心地一次次做工作。別人罵,他默默聽著,別人罵渴了,他端上一碗水;別人罵累了,他再跟人家掏心窩窩話。直說得人家不能不點頭稱:那就搬吧?!
搬,可以答應你,但我們有一個要求:不管怎麼說,讓埋在地裏的人再挪動遷移,是不孝的事。你支書得為我們祖上的人穿喪戴孝,否則我們就不搬!
老鄭悶了一口氣,知道隻有這樣了。為了三峽工程,為了完成百萬移民,我老鄭就當全村那些先亡的老祖宗們的孝子吧!
於是,村上每起一口棺材,老鄭就按照當地的風俗,全身上下披麻戴孝,一路護送靈柩到新的安葬地人土。進而雙腿跪下,磕上3個響頭……全村34座墳墓,老鄭他都一一這樣做了。
但當老鄭要動手搬第35座墳墓時,墓主的後代卻怎麼說也不幹了,並且出來一大家的人阻擋。姓鄭的,你有能耐在別人家的祖墳上動土我不管,可要想掘我家的祖墳,你姓鄭的就算從我褲襠下鑽過,老子也不會讓你動一鏟土!
已經當了20多天孝子的老鄭哭笑不得,說全村的人要住新房,現在就等平整你們這個墳穴了,這麼著,我老鄭為了全村移民給你們求情作揖,給你們祖上當回孫子總成了吧?
峽江有個風俗,當孝子的是要披麻戴孝,當賢孫的可得跪地走火盆哩!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就是讓全家人都出來當老子的孝子賢孫也不成!人家把話說到絕處。
麵對一個70多人的大家庭,無奈的老鄭不得不暫時放下鐵鍬。將剛剛扮演孝子的那張哭喪的臉又變成笑臉,他請這個家庭的幾位長輩和主事的人都到自己家裏,豐豐盛盛地備了兩桌酒席。可人家根本不理那一套,吃也吃了,吃完抹抹嘴照樣不讓遷墳。老鄭欲哭無淚,左思右想,沒個結果。一日,聽人說這個家族中有個人在縣城公安局工作,老鄭便連夜趕到縣城,給這同誌講移民道理。人家是黨員幹部,到底覺悟不一樣。鄭書記,你甭多說。三峽移民道理我知道,走,今晚我就跟你回村上做家族親叔老伯們的工作!
在這位同誌的幫助下,這個家族的人終於同意遷墳了。但在挖墳時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現象:那座自年老墳是用石灰砌的,墳上長著一棵枸葉樹,樹根順著石縫往下長時,正好覆蓋了半個墳穴。待扒開掩土後,家族的人一看這奇觀,又大嚷起來,硬說這是他們家族千年不衰的風水,誰都不能動!而且說誰動了這風水,必會天誅地滅。幾十個人無論如何再也不讓老鄭他門扒墳土了。
老鄭急得無計可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兩眼淚汪汪地乞求道:大伯大叔嬸嬸嫂嫂們,如果這樹根須正是你們家,風水的話,動了它要真出事,我老鄭願拿全家人的性命給你們作抵押!
村支書老鄭的這一跪,真把這個家族裏那些尚有點唯物主義思想的人打動了,他們相互做起工作來:算了算了,省長鐵心幫大夥兒平地建新村也是為大家好,相信老祖宗看在這分上也會原諒我們的。
當這口百年棺材費力地從墓穴中被人挖出並抬起時,滿身披麻戴孝的老鄭仍一絲不苟地跪在那兒……好在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風水仍舊讓這個家族的人原諒了老鄭。
那天,老鄭遷完最後這穴墓,回到家時巳是深夜。當已是餓得肚子咕咕直叫的他輕輕推開有十兒天沒有回來的家門後,顧不得拉燈就直撲小廚房,掀開鍋蓋,伸手抓起裏麵的東西就嘩噠嘩啦地吃了個透飽。完後,他怕吵醒了妻子和孩子,便躡手躡腳鑽進被窩躺下。可不足一小時,便覺得肚子不對勁,後越發咕咕作響,胃中不時泛出酸水……
爸,你啥時冋來的呀?幹啥子翻來覆去?肚疼?女兒被吵醒了,倚在他的床頭問。
那鍋裏是啥子東西?我吃了就,就疼……哎喲!老鄭實在忍不住地在床上打起滾兒來。
女兒一聽,大叫一聲後便嗚嗚地哭了起來爸,那是餿了幾天的剩菜剩飯,是準備喂豬的呀!你吃它幹啥子嘛?嗚嗚……
老鄭不由自嘲地苦笑道傻閨女,哭啥子?是爸給村上搬墳餓饞了才吃錯的口貝
女兒哭得更凶了:爸,你就不能心疼自己一點嗎?我難過死了。嗚嗚……
鄉親們就是在老鄭的這般虔誠和真情下,心理得到了平衡,搬遷和建新村的工作因此順利丌展起來。
經過一個秋冬,整整齊齊的移民新村矗立在高高的山坡上,就像外國電影裏經常看到的城堡一樣漂亮。這時候的村民又有新的意見了:鄭書記你不能偏心眼,我們過去住的老宅基風水好,現在也不能比別人差嘛!
難題又出給省長了。
老鄭在村裏工作了幾卜年,太了解農民們的那點心思了。他靈機一動,說:明天大夥兒都到村委會開會。
第二天,村民們都來了。
隻見老鄭雙手叉在腰際,高聲說道為了公平、公正分配移民新村的房子和宅基地,我已經提前將新房子編成號。大家知道,絕對地讓我老鄭要按照過去大夥兒住的房子和宅基好壞來分配,肯定沒法子分了。別說我這個假省長,就是真省長來了我想他也沒有這本亊。因為我們三峽移民不可能將過去大夥兒住的老宅基一模一樣地搬遷過來。但有一點大夥兒比我看得明白,現在我們蓋的移民新村要比大家過去住的房子好,而且又有自來水,宅前宅後又有能通車的寬暢的道路。所以我們隻能捂住心口憑良心做事,求得大夥兒心服口服。啥子辦法呢?我老鄭隻有土辦法一個:抓鬮。有人說抓鬮雖然是硬碰硬,但希望運氣多一些。那好,我事先已經想好了:這回我們不是一次抓鬮定乾坤,而是兩次抓鬮,即先抓一次鬮是確定正式抓鬮的序號,第二次抓鬮才是按先前抓出的序號進行房號宅基地的正式確定。大夥兒看這樣行不行?
哈哈,省長,你想得挺周到的,信你的,抓吧!
對,抓吧!
老鄭會意地笑了,說:好,抓鬮的方法大夥兒沒意見了。不過,為了保證大夥兒對抓鬮過程的放心,因此我想這麼做,大家看行不行啊隻見老鄭先拿出一雙疾子和一個隻留下一個小孔的鐵盒子。
省長耍魔術了!鄉親們好奇地圍上前去觀看。
看明白啥意思嗎?老鄭逗大家樂。
嘻嘻,不明白。眾人搖頭。
於是老鄭一本正經道:用手伸進盒裏抓鬮,容易讓人感覺是不是會作假,筷子抓鬮可是假不了的呀!不信誰試試!
可不,筷子抓鬮,絕對的一是一!
一件本來難上加難的事,經老鄭這麼扳上來扳下去一番,鄉親們懷著高髙興興的心情,自覺自願地選定了自己的新宅基。且每戶門口都建立了一塊非常醒目而且永久性的三峽移民標誌石板,上麵寫著:某某某,響應國家號召,光榮當上三峽移民,於幾幾年搬遷到新村。現為幾號房,共幾口人。原淹房麵積多少平方米,淹房補貼多少元,遷建麵積多少平方米。磚瓦結構,開支多少錢等等字樣。
洋河村的村民們不僅家家戶戶有這樣一塊光榮的三峽移民石匾,而且他們在鄭昌省的領導下,利用提前搬遷幾年的時間,在別人仍在為苦別故土揮淚時,便已經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洋河村的移民雖然比別人提前建立了對新家園的感情,但他們在告別故土時的那份情感同樣難舍難分,隻因為他們比別人幸運的是有位好省長。
巫山出過另一件有意思的故事:
―對年輕的農村夫婦,他們在被政府列人移民名單時結婚的日子也並不長。沒想到這對新婚夫婦為了移民的事鬧得差點分了家,離了婚。
事情起因是這樣的:當村幹部征求他們意見遷移到哪兒時,小夫妻很快統一意見說是要到廣東去。經過接洽,移民幹部們告訴說可以。小夫妻聽後非常高興,後來幹部要求每戶派一名代表到新家那兒去跟當地政府辦理安家等對接手續時,丈夫就說從三峽到廣東很遠,還是他去合適。
去就去唄,你得挑塊好一點的地蓋個大一點的家就是。妻子吩咐說。
丈夫說那還用說,這次移民搬遷到廣東,是為子孫後代造福的事,不光關係到我們這輩子嘛!
不幾日,丈夫從廣東那邊打電話回來說,廣東太好了,當地政府對我們三峽移民也特別好,選的地方好,房子蓋得也好。丈夫在電話裏一口氣至少說了十幾個好,末了,他說:我第一次出來,一起來的人他們怕花錢要先回去,我準備再待幾天,好好到廣州玩一玩,看看廣東這邊,人家太開放了,嘻嘻嘻,告訴你:我們住在鎮政府的招待所,每天晚上還有小姐打電話來問要不要服務?啥嘻,聽說,
這裏的城市裏更了不得,小姐會在大街上拉你走呢!這兒就是開放呀!喂,說好了,我在這兒多待幾天……電話就這樣掛斷了。
開放?小姐?廣東原來是這樣啊!小媳婦放下電話,一琢磨,從頭頂到腳心全都涼了:好個龜兒子那麼起勁想到廣東,原來是想找小姐開放啊!龜兒子,老娘我不搬了!
呸!說什麼也不搬!移民幹部再來這對新婚夫婦家時,小媳婦一反往常,連門都不讓進。說話也是咬牙切齒的。
小丈夫回來了,滿麵春風,並且大包小包地帶了很多東西。
小媳婦沒好臉理他。
入夜,她悄悄打開大包小包:口紅!肯定是野了心的龜兒子想討好那些野雞。啊,還有避孕套!天哪,還是啥子英雄會巾幗型呀!
你個死鬼!你是個不要臉的天殺死鬼!小媳婦憤怒地將大包小包扔到丈夫的頭上,然後扯起被子,嗚嗚地大哭起來,震得寂靜的山村全都醒了。
你瘋啦?莫名其妙的小丈夫不由吼了起來。
好你個龜兒子,家還沒搬到廣東,你就野啦?你野呀野呀一小媳婦真的瘋勁上來了,上前一口咬住小丈夫的胳膊。
哎喲一一小丈夫疼得忍不住抬腿踢起。妻子倒是鬆口了,可他的胳膊直淌鮮血。
你說清楚,你到廣東幹啥子?小媳婦不依不饒,從地上站起來繼續責問。你說我幹啥子?老子去安家知道嗎?吃了一肚子冤枉氣的小丈夫兩眼淚汪汪。
那你包裏還帶門紅、避孕套,還是啥子英雄會巾幗嘛!小媳婦窮追不舍。你……你為這跟我吵呀?哼,真是傻瓜一個!小丈夫一聽就像被閹了一樣地癱坐在地上,直搖頭:我結婚時沒能上重慶一趟給你買個口紅,這次順便到廣州挑個洋牌子帶回來,沒想你盡往邪處想……
那……那避孕套是啥子事嘛!
這……這不人家城裏人會玩嘛,我看著那玩意兒也跟我們以前用的不一樣,所以就買幾個回來試試,看能不能讓你更舒服些……
你個龜兒子!小媳婦噗地笑出了聲,滿臉通紅。
第一次與廣東對接的風波就這麼平了,但小媳婦的擔憂並沒有解除。尤其是看到自己的男人在以後的半年裏打著到廣東去看看新房子的招牌,連續3次出峽江,而且每次冋來不是嫌她土就是說廣東那邊如何如何的時尚。最讓小媳婦產生疑心的是,他每次回來晚上親熱的時候總要換換花樣。這花樣雖然讓她感受也是爽得很哪,可爽完後的她心裏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她認定:千萬不能移民到廣東,要那樣他準變壞!
這一夜她輾轉不眠。見一旁被花樣累得鼾聲如雷的他,心火不由從胸中躥起。打斷他的腿?這樣可以讓他永遠別想到廣東玩花樣了!可她一想,不行。那樣還得反過來一輩子伺候他。用剪刀給他那玩意兒割了?也不行,吃虧的日後是夫妻兩個人……怎麼辦呢?小媳婦思忖了半宿,突然想起小時候見父親為了製伏一頭總跳圈的豬崽子,便用尖刀給那豬崽的後腿挑斷了一根腳筋,後來那豬崽再沒能耐跳圈了。
嘻,這一招好:既管住了他,又不礙大事。
天亮前,她悄悄下床,從櫃子裏摸出一把剪刀,然後對準男人的腳心,狠狠一挑……
媽呀一一!男人號叫一聲,疼得從床上滾到床下。
後來是幹部出麵了。問小媳婦到底怎麼回事?
我……我怕移民到了廣東他會變壞,所以……小媳婦終於吐出了真情。
幹部們聽了哭笑不得。
這樁夫妻私案雖然後來以雙方的相互諒解為皆大歡喜地了結了,可在移民中像類似這樣的一方擔憂另一方在搬遷到他鄉特別是到了開放地區後會不會變壞的情況絕非個別。
這是世紀之交的三峽移民們所能遇到的情況。故事聽起來很離奇,但所反映的問題卻是非常現實的,即一些原先比較落後和封閉的地區的人們,一旦到了相對開放的地方後,觀念和行為的變化,是一些移民所困惑的。他們因此懼怕離開家鄉,懼怕離開習慣了的三峽地區的生活方式,懼怕改變親人間情感表達的原有形式與內容。
在庫區,有位移民幹部告訴我這樣一件事:
他們那兒有兩戶人家本在第一批外遷就要走的,可到了7月份第三批外遷時,他們還沒有同鎮政府簽訂外遷協議,急得幹部們不知如何是好。定下移民名額,就像下了軍令一般,到時必須人走戶銷。完不成任務,幹部要下崗是小事,接收地那兒房子蓋好了、地劃出來了,該花的錢都花出去了,但該去的人沒去,咋辦?一個人一戶人這麼拖著不搬,後麵效仿起來不誤大事嗎?
幹部急得直罵娘,可人家就不理不睬。你罵呀,我當做沒聽見。真要我聽到了,我更不走了。移民們心裏這麼說。幹部隻好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工作。吃住在那兒,不分日夜地跟主人磨啊磨,直到你鬆口同意走為止。
我聽說後,很想看看這兩戶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就到了那兩戶移民家。
兩戶移民得知我是北京來的,不是移民幹部,他們也就沒有了抵觸情緒,便跟我掏心窩地說出了為什麼拖至今日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