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赤子情懷(中)(2 / 3)

房子蓋得太好了,我們用不著這麼好。你們當幹部的肯定從中揀好處了,把建好的房錢退給我們,我們自己重新蓋!

王祖乾一聽知道今天移民們衝他而來不是想解決問題,是來找碴兒的。第一個問題,顯然是有人不知從哪兒聽來的不實之同。第二、第三個問題是接收地的事,再說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將移民們的房子蓋得寬敞些,用料好些,這有什麼不好嘛!

不好就是不好!你姓王的不是鎮長嗎?在送出5峽時你不是說我們永遠是你大昌人嗎?好啊,現在我們就找你,你是跟我們簽協議的人,不是代表政府和國家嗎?那就把給我們蓋好房子的錢退給我們!

對啊,退錢!

退!我們要現錢!

一分不能少!

立即兌現!

對話已經演變成一場蓄意的責問和圍攻了。

幹警見情況不妙,立即采取措施,將王鎮長和群眾分為左右各一邊,中間畫上一條杠。之後的對話,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間過去幾個小時,移民們提出的要求王鎮長無法解決,講理已經失去可能。

移民們大概也看出要想從王祖乾嘴裏和口袋裏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是不太可能了。晚飯後的時間和這一夜的工夫,是移民和王鎮長他們雙方都在謀劃對策的時間,所以暫時沒有發生什麼事,隻是20多名巫山來的護送移民的縣相關部門人員包括民窨在內,在出入招待所時被行動起來的移民們限製了。

31日上午,縣領導主持召開的緊急對策會議在招待所二樓會議室召開。馬副縣長剛剛開口說了不到兩句話,突然聽得樓上樓下吵吵嚷嚷,一片喧嘩,並不時傳來把王祖乾揪出來捶死王祖乾的叫罵聲。

祖乾,又是衝你來的!你快躲一躲!馬副縣長和其他幹部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兒。王祖乾正在猶豫之時,幾位幹部隨手將他推進會議室旁邊的一間茶水間。

別再猶豫了1幹.鎮長。他們在火頭上,找到你會出事的!同事們的話音未落,會議室的大門就被8個彪形大漢踢開了。

王祖乾在哪兒?他們大聲質問。

茶水間的王祖乾知道事情萬分緊急,必須躲避一下。可小小的茶水間哪有地方可躲?除了幾張草席,就是些堆放著的香皂、毛巾之類的東西。已經不可再遲疑了,隻見王祖乾隨手撿起一張草席,一個360度轉圈,恰好把自己圍在了裏麵。馬副縣長說時遲那時快撿起一塊毛巾往草席上一扔,便端著一隻水杯,佯裝剛從茶水間倒水出來。

姓王的躲到哪兒去了?進來的人橫衝直撞,扒開幹部,在裏外尋找。

王祖乾呢?

你們不是看到他沒在嗎!會議室的幹部有人回答說。

哼,諒他沒那麼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到其他房間搜!這些人開始在招待所內的各個房間搜索起來。

祖乾,快快,工樓頂去!這時,馬副縣長和另一位移民幹部將王祖乾從茶水間叫出,然後乘人不備,將他推進樓道盡頭通往樓頂的一個井口樣的天窗裏,隨即端掉了梯架。

王祖乾一看:雖然地方隻有煙囪那麼大,但不夠天也不搭地,如果沒有梯子誰也上不來,是絕對安全的藏身之處。他心頭湧出一股對馬副縣長等同誌的感

下麵依然吵吵嚷嚷,並不時傳來乒乒乓乓砸門摔東西的聲音。後來王祖乾知道,那群失去理智的移民因為找不到他,就將招待所的好幾個房門砸了,還動手打了馬副縣長及縣人大副主任,3名值勤的公安幹警也沒有躲過雨點般的拳。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下,移民們瘋狂了。圍攻王鎮長他們的人數多至上千人,形勢萬分危急。

一個個緊急的電話從安徽傳到二峽的巫山老家。縣委書記王愛祖用顫抖的聲音在手機裏跟被困樓頂的王祖乾通話:

王鎮長,讓你受委屈了!千萬記住:越娃這個時候,我們當幹部的越要冷靜,

再冷靜。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們等著你和同誌們平安回來啊!

此時此境,能聽到遠在千裏之外的家鄉領導的聲音,王祖乾心頭百感交集,他真想大哭一場,可不能出聲,一出聲他可能再也完不成王書記交代的平安回三峽的任務。書記放心,我王祖乾向你保證,群眾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還一下手的。王祖乾說這話時,眼淚奪眶而出。

好好,王鎮長,我們會想法平息這場事端的,你和同誌們千萬要相信組織,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啊!王書記再三囑咐。

然而此刻的樓下,已經被憤怒的人群全部封鎖。馬副縣長等幹部隻能在乘人不備之時商議這場突發事件的對策,而保護王祖乾的安全成了整個事件最重要的大事。四五個小時過去了,滴水未進的王祖乾還貼在滾燙的水泥樓頂上被夏日的驕陽煎熬著。

這不是個辦法,那樣會出人命的!馬副縣長急得團團轉。

可樓上樓下全是人,轉移到哪兒去也不安全呀!同誌們更著急。

無論如何得把王鎮長從樓頂上轉移下來!馬副縣長下決心這麼做。

好的,我們想法引開樓道上那些看守的人,你們以最快速度設法轉移。

就這麼幹!

馬副縣長一聲命令,移民幹部們分頭行動。王祖乾被從天井口接下來,並迅速轉移到3樓的一個房間。這是一個當地施丁一隊負責人住的地方,那天是休息曰,他沒有出門,就在裏頭床上躺著。馬副縣長說明情況後,他非常爽快地答應幫助王祖乾躲在他的房間裏。可房間很小,也很空蕩。除了一張床外,就沒有什麼地方能藏人的了。

我看席夢思墊下可以藏人!王祖乾機智地拉開床墊一看,那裏麵是空的,約5厘米高,我人瘦,能臥下!說完就往裏一鑽,嚴嚴實實,絲毫不露。

隻好如此了。馬副縣長等人謝過那位坐在床頭的施工隊負責人,趕緊出了房間。

此時已是,10晚上7點左右。

憤怒的人群找不到王祖乾並沒有罷休,依然在招待所裏外的每一處搜索,就是施工隊負責人的房間內,他們也先後進來過七八次,而且門口一直安排了專人監視。

那一夜對王祖乾來說,真是終身難忘。十四五厘米高的地方,不可能翻動一下身子。為了保持同外麵聯係,他把手機設在振動上,貼著耳朵,需要聯絡事項時螞蟻聲似地說了幾句。外麵跟他聯係也是如此。

此刻,遠在三峽腹地的巫山縣委縣府對王祖乾一行移民〒部的安全萬分關注,縣委連夜召開緊急會議,並立即向重慶市作了彙報,重慶市領導高度重視,馬上與安徽省領導和省公安廳取得了聯係。

必須保證移民幹部的安全!一項營救計劃很快做出,兩地領導親自指揮。9月1日淩晨2時30分左右,王祖乾聽到馬副縣長向他悄悄傳來的消息:營救行動馬上就開始,請做好準備。

未過半小時,隻聽招待所門外響起警笛聲,這是當地公安部門開始行動了。公安幹警以檢查治安為名,開進招待所,訓練有素的幹警們迅速衝進了王祖乾躲藏的房間,動作麻利地將席夢思墊掀開,迅速地將躺在地上的王祖乾連拖帶抬地往樓下抬走。這時,有人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套瞀服警帽套在他頭上。當他進了警車,圍攻的人群還沒有反應過來,警笛已經響起,車子飛快地駛出了招待所大門。

被困44小時的王祖乾,這才摘下警帽,將頭伸向車窗外,深深地透了一口氣。此時,東方旭日冉冉升起,王祖乾的眼裏不由得淌下兩行激動而傷感的淚水。

經過那次劫難回到大昌後,許多日子裏同事們都不敢再在王祖乾麵前問一聲發生在安徽的事,他照例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照樣天天從早到晚忙碌著下一批移民搬遷的事。

過了很長時間,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他為什麼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連句牢騷話都沒聽他發呀?王祖乾笑笑,說誰讓我是大昌鎮的鎮長呀!我能說什麼呢?怪移民?可移民有怨氣不向我們發向誰發!這就是王祖乾的胸懷!

此時,安徽方麵的移民他們在想什麼?他們依然在尋找王祖乾,不過這一回他們不是要追打王祖乾,而是要給自己的父母官表示深深的歉意。

劫難的餘痛仍在心頭流血,大昌鎮新一批的外遷移民工作已全麵展開,他王祖乾想躲也躲不過了,更不用說靜下心來歇幾天。

那一天,他從淩晨4點鍾被人敲開房門後,一波又一波地接待了30多個移民,直到深夜1點辦公室裏才算安靜下來。11點就想休息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鎮黨委書記過來說還要召開一個緊急會議,研究下一步幾個難點移民村的動員工作一半夜開會在移民區基層幹部中是常有的事,大昌鎮就更不用說了,這已成為他們的習慣了。

那天超紀錄的接待,又加上會議的疲勞,書記宣布會議結束後,留下書記和他一起往宿舍的路上邊走邊商量些事。走著走著,書記忽然覺得不見了後麵的王祖乾。

祖乾,祖乾一一書記打著手電四處尋找,發現王鎮長竟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個花壇上。

怎麼啦,祖乾你怎麼啦?啊?說話啊!書記嚇壞了,扶起滿臉是血的老搭檔,拉著哭腔大聲喊了起來快來啊!鎮長出事啦!

住在鎮機關的幹部們全都驚醒了。大夥七手八腳地將鎮長火速送到醫院,醫生診斷是由於過度疲勞導致的休克。那個花壇讓王祖乾縫了七八針,並在鼻子和嘴唇中間的位置上留下了永遠的疤痕。

不行,我得回鎮政府去,那兒的移民們正等著我呢!第二天一早,王祖乾醒來就跟醫生嚷起來。他的手上吊著針,醫生不讓他亂動,可他卻堅持要求回辦公你的身體根本沒有恢複,耽誤了,你自己負責?醫生問他。

移民們到了規定時間走不了,是你負責還是我這個鎮長負責?他反過來把醫生問得啞口無言。然後他笑著說求你了醫生,吊針我還打,但可以搬到我辦公室去,這樣我可以邊治療邊處理移民們的事,這樣總行了吧?

不這樣我又能怎麼樣?唉,當移民鎮長也太難了!醫生長歎一聲感慨道。

2001年,在河口村做移民動員工作,村主任陸某開初表現還算不錯,帶頭到了外遷地考察參觀和選點。這一關,在整個移民工作中非常重要,通常如果移民們在未來的遷人地如意了,下一步就比較容易地回來辦理正式的搬遷。可河口村的陸某從安徽回來後,不僅沒有向本村群眾宣傳遷人地的情況,反而一溜了之,連個人影都不見了。王祖乾和鎮上的幹部非常著急:村主任撂下工作不管不說,關鍵時刻竟然不向群眾介紹和說明遷人地的情況,竟然溜了,這讓村民們怎麼想?

還用問?肯定我們要去的那地方不好唄!要不連村主任都躲著走了嘛!群眾這麼說是在情理之中的。

王鎮長到處派人找姓陸的,有人說他躲在親戚家,有人說他跑到廣東打工去了,總之就是見不到人。河口村的移民工作因此無法開展下去。這把王祖乾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得不親自來到河口村,想找個難度大一點的移民家住下。可人家連門都鎖死了,白天黑夜見不到人影。

都到哪兒去了呢?王鎮長問村民,村民們對他冷言冷語找到村主任就知道了唄!就是,村主任不帶頭移民,還能動員其他人嗎?

王祖乾三番五次找到那位村主任的親戚朋友,終於得知陸某到了廣東。電話裏,王鎮長一一番推心置腹,感動了陸某。

老陸啊,現在我跟你說話,不是啥命令,也不是幹部跟幹部說話。你就當我啥都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三峽百姓,你也不是啥村主任,跟我一樣也是個普通的三峽百姓。你老哥說說,國家要搞三峽這麼個大工程,世界矚目。水庫早晚是要建起來的,建水庫就要漲水,就要淹沒一些地方,那兒就出現了移民。你說國家總得給這些被淹的地方百姓一個新地方生活嘛!我們大昌淹的地方多,走的人也多。說句實話:早走了心裏早踏實,家也早點安下,這對家人對孩子都會有好處嘛!你說這麼大的事麵前國家怎麼可能光照顧一個人兩個人不讓走呢!所以老陸啊,你得想開些,得往大的方麵想一想,既然你全家都是按規定確定了移民身份,早晚都得搬嘛!你現在一走,一直在外麵晃蕩,也不是啥好辦法,總不能一輩子沒個安身之地吧?或許你自己能在外麵常年待得下去,可你不為家裏人想一想,以後的孩子咋辦?你上了年歲咋辦?靜下心你想想是不是這理啊?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一絲聲音。

喂喂,老陸你聽見了嗎?你在電話機旁嗎?

鎮長,我聽著呢!

好好,在聽就好。我……

鎮長,你啥都別說了。我明天就往回走,一個多月在外麵,我的日子也沒法過呀你知道嗎?嗚嗚……

老陸,你千萬別著急,有難事我們馬上給你想法解決啊!

陸某很快回到了村上,王鎮長親自掏腰包為他洗塵。河口村的移民工作從此開始迎頭趕上。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有一次,王祖乾正在辦公室處理事情,突然聽到外麵吵吵嚷嚷的。他剛要出去看看咋冋事,門口就被擁進來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張張憤怒的臉全都衝他而來。

對啊,今天我們來就是讓你端平這碗水,你要是端不平,那我們就砸碎你的腦殼!

嘿,來者不善啊王祖乾心裏早有準備,凡是移民找上門的,幾乎不會是心平氣和的。應該這樣理解:如果沒有事需要幹部解決,移民們也不會找上門來罵罵咧咧!

有話好好說,有事一起商量好嗎?王祖乾賠著笑臉,招呼勤務員打來幾瓶開水,又自己動手一杯杯地給在場兩百多名男男女女移民倒上。

原來這是楊河村的就地後靠移民,為首的姓黎。他們提出自己是前期移民,為什麼與現在的二期移民補償有差異,要求鎮長冋答並如數補上,否則他們就吃住在鎮政府。

又是一起對政策的理解偏差。王祖乾不得不重新拿出上級的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給大家學習,學完了再作逐條解釋。農民們有時很固執,他認為你虧了他,他就死活不聽你講啥子大道理,隻認一個理:你補錢我走人。口幹舌燥的王祖乾隻好再賠笑臉繼續一遍又一遍讀文件,作解釋。

不聽了,不聽了!我們餓了,要吃飯了!

對對,你鎮長平時不是說你們幹部最關心我們移民的冷暖嘛!今天我們要吃你鎮長做的飯!

對對,鎮長也不要做官當老爺嘛,我們今天也要享受享受鎮長大人做的飯菜如何?一群女移民尖著嗓門,表現得不比爺們兒遜色。

王祖乾還是笑臉好好,大家來一趟不容易,今天大家看得起我,那我就露一手。吃飽了大家有話再說。說完,他捋起衣袖,進了鎮政府的大食堂。嘁哩喀喳不出一個小時,滿頭大汗的王祖乾和食堂幾位師傅,抬出滿滿的幾籠熱騰騰的白饅頭和蒸餃,外加三菜一湯,香噴噴地端到了移民們麵前。

香香!香!

沒想到王鎮長這一手還真不賴啊!

可不,看這人也不像是說假話哄人的主嘛!

移民們邊吃邊竊竊私語起來。

怎麼樣,大家如果沒吃飽,我就再下趟廚。如果都吃飽了,我們就再聊怎麼樣?王祖乾見大夥吃得差不多時,依然賠著笑臉大聲問道。

你快說,快說嘛!

對呀,是你帶我們來的,咋又不敢張嘴了呢!隻見移民們你一捅我一捅地將那個姓黎的支到王祖乾麵前。

嘿嘿,王……王鎮長,大夥說你……你這個人蠻實在的,不像是騙人的主。

所以大家請你有時間到我們村上幫大夥學學政策,解解心裏的疙瘩。

行,我一定盡快安排時間,同大家共問學習、商討。你們如果同意的話,今天就先請回去。明後天我一定到你們村上去。大夥說這樣行嗎?王祖乾依然賠著笑臉。

好吧,我們在村上等你王鎮長。

走喲一移民們紛紛離開鎮政府。幾位婦女走過王祖乾身邊時,咯咯咯地笑著說:王鎮長你這個人在家裏也一定挺溫存,挺孝順的吧?

是嗎?哪點看得出?王祖乾非常開心地問。

喀唷,剛才你給大夥做飯端水的樣就是嘛!婦女們帶著一串歡笑走了。

空蕩蕩的鎮政府大門前,隻剩下鎮長王祖乾孤單單地一人站在那兒,他抬頭望了望身後的高山,那山後是他的家,家裏有他的老母和妻子及兩個孩子。到大昌一年多了,他僅僅回過兩次家,而每一次都是匆匆而歸,又匆匆而離。

關於自己的家,他巳在8年前開始從事移民工作後就全部交給了妻子。在這期間,他能留給家裏的,僅僅是碼頭上匆匆塞給妻子的幾件髒衣服和從妻子手中換回的幾件幹淨衣服而已。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移民身份,唯一可能的是將來按政策可以隨他這個當鎮長的落戶到某一地。至於母親,王祖乾一直不願提及,因為這是他的一塊心病。他覺得這幾年中最對不起的是自己的母親。

如果說我對自己的母親拿出了對移民所盡努力的二十分之一作孝心,那我將是世界上最好的孝子了。不善言辭的王鎮長不止一次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後來,當我了解王祖乾家裏的情況後,我才明白其意。那真是一段催人淚下的故事:

王祖乾鎮長目前是巫山縣鄉鎮一級幹部中從事移民一線工作時間最長的一位鎮長。

百萬移民,從中央到省市,再到縣上區上,我們鎮一級是必須與移民們麵對麵一個個落實的最後一道政府組織了。再下麵就是移民了,村級幹部他們本身就是移民,鎮幹部還能指望往下推?推給誰?讓移民們自己想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完成自己的任務?這顯然不客觀。鎮千部因此是執行百萬移民世界級難題的最後的也是最前沿的演繹者和解答者。2001年,我和全鎮幹部經過努力完成了近一萬外遷移民的任務。今年仟務下達後,我們組織了3批移民代表到遷人地考察對接,結果移民們都沒有看中。我一下感到壓力巨大,因為通過前兩年的大量工作,該走的都走了,沒走的拖在後麵的大都是些釘子戶,他們中間除了一部分確實思想上有問題外,不少人是有方方麵麵的客觀困難。可上級一旦把移民指標下達後,我們鎮一級政府就必須完成,這跟打仗一樣,山頭拿不下來,我這個當鎮長的年底隻能拿腦殼去見縣長呀!這話你聽起來覺得重了,其實腦袋倒不一定掉下來,可我這個鎮長引咎辭職是跑不了的。鎮上的工作到底有什麼難度,能做到啥程度,我當鎮長的這一點還是最清楚的。所以年初移民任務一下達,加上3批外遷對接全軍覆沒,我實在急得走投無路了。可我是鎮長呀,走投無路也不行嘛!找啥辦法解決呢?在我無路可走時,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因為在小時候,有一次我從學校摸黑走山路回家嚇得痛哭時,母親她邊給我擦眼淚邊對我說:娃兒,別哭了,啥時候沒轍了你就找媽唄!在以後的成長歲月裏,我多次碰到難事時,就找母親,她總能幫我化險為夷。母親是我生命的依靠。但我沒有想到的是,

在我自己的孩子也巳經上學的時候,竟然還要把難以逾越的難題依靠年邁的母親來幫助。想起來確實有些傷感。但為了百萬三峽移民,為了我當好鎮長,為了大昌移民工作不拖在別人的後麵,我又一次回到老家乞求起76歲的老母親……

王祖乾說到此處,聲音開始哽咽。

你可能不知道,我打從事移民工作後,就極少顧得上照顧母親。1994年,也是在移民工作最忙的時候,我父親突然病故,那時我在另一個鄉當黨委副書記兼武裝部長,也是負責全鄉1000多名就地後遷的移民工作。父親病逝時我都沒時間與老人家見最後一麵。當了鄉長、鄉黨委書記和大昌鎮鎮長後,一年見母親沒超過兩三回,更說不上照顧和孝敬她老人家了。今年4月,我懷著孩兒對母親般的依戀,回到我的老家曲尺鄉。

在間老家之前我向縣領導作了請示,希望把大昌鎮今年的一部分外遷移民指標給曲尺鄉。縣領導開始懷疑這一方案能成嗎?我說能成,曲尺鄉是我的老家,他們那兒沒外遷移民指標。領導說,你們大昌鎮外遷任務重,指標落實有困難,人家曲尺鄉的百姓就願意走了?我說我試試。這樣縣領導才點頭。其實我心裏也沒底。我自己早已不是曲尺鄉的鄉幹部了,人家憑什麼一定要把難題弄到自己的頭工嘛!說心裏話,我也不是想讓人家為難,我知道這個難題還得靠我自己來解決。

我唯一的能耐就是找我母親,想請母親作榜樣當移民。我知道我家族人多,如果把他們動員外遷了,不就可以完成幾十個外遷指標嘛!不就可以少給政府些壓力,我間家後見過母親,向她電重地磕了3個頭,然後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她老人家。母親萬沒有想到一年回不了兒次家的兒子,好不容易出現在她麵前一次時,竟然向她提出了這麼個要求!我見母親的嘴唇抖動了半天沒有說話。大哥知道後,狠狠地將我奚落了一通,那話是很難聽的,說我當幹部當得六親不認,現在連自己76歲的老母親都想騙走啊?聽了大哥的話,當時我心裏十分難受,確實感到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可母親這時說話了,她當著家人的麵斥責了我大哥,說你弟弟現在是國家的〒部,忙著三峽移民的大事。他有難處,來找我這個當媽的商量有啥子不對?母親的話讓我流下了眼淚。但我覺得再也無法向老人家開口,動員她外遷當移民。可我心裏還是著急,一麵讓在外麵打工的妹妹回來做母親的工作,讓妹妹給母親講外遷地方的好處。母親還是不表態,隻衝妹妹說了一句:你父親的墳邊巳經有我的一個墓穴,我過幾年就陪你爸去了。妹妹把母親的話告訴了我,我知道母親心裏想的是什麼,便把母親接到自己的家,讓她老人家跟我媳婦和兩個孫兒在一起住。

經過一段時間後,有一次母親見我回家,便主動跟我說,祖兒,媽知道自己當不當移民無所謂了,如果孩子們以後能在外遷那個地方有發展,我答應你。我一聽母親的話,忍不住跪在她老人家跟前,痛哭起來,連聲謝她老人家支持我的工作……

此時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呈現出一個電影鏡頭:在那戰火紛飛的歲月裏,一位白發蒼蒼的英雄母親,麵對敵人的炮火,她而不改色地對自己的兒子說:走吧,孩子,革命需要你!假如有一天你犧牲了,媽會永遠地守護在你的墓前……難道王祖乾鎮長的母親不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嗎?

聽說我的母親願當外遷移民了,而且由她出麵做我的大哥和家族叔嬸們的工作,很快曲尺鄉的90個外遷移民指標全部得到落實。我高興得不用提了,而且特別特別地感到自豪。當我母親和大哥他們正式在鄉政府那裏辦完遷戶手續時,我特意回去表示祝賀。我告訴母親說,兒自從去部隊當兵到現在,大大小小得過不少獎勵,但所有獎勵加起來不如這一回母親帶頭當三峽外遷移民這麼高興。母親紅光滿麵地拍著我的頭說,你媽是通情達理的人,能幫你為三峽移民工作做一份貢獻,就是獻七這把老骨頭也值呀!當時我聽了她老人家的話,就想著一件事:如果哪一天我出色地完成了移民任務後,上級領導給我個啥子獎狀或其他什麼榮譽的話,我第一個要給的人是母親,因為她才夠這個獎。你知道嗎,她老人家一共動員了我家直係和旁係親屬共65人!他們中除了我母親外,有我哥嫂全家,有我妹妹全家,有我老姨全家,還有親叔親嬸……

這就是一個移民鎮長的國事與家事。

李美桂與王祖乾在同一個鎮,是這個鎮的女副鎮艮。

到古鎮之前,我就知道李美桂這人,她是三峽庫區遠近聞名的一位女移民幹部,代表著數以萬計的移民女將形象。在見到本人後,我暗暗有些失望,因為在我想象中這樣一位出名的女幹部,應當性格特別柔情,而她倒像個假小子。有人早先給我介紹說李美桂非常會做移民的思想工作,鎮裏一些連鎮長書記都做不通工作的釘子戶,隻要到了美桂手裏就能乖乖就範,愉快搬遷。

我生來像男孩,性格特別。她笑著告訴我。

嗓門也是天生的?

不不,那是幹移民幹出來的。李美桂恢複了女性的一絲羞澀,畢竟女鎮長才30歲剛出頭。

聽說你以前是鎮裏的計生幹部,怎麼樣?都說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還有比移民更難的?哪個更難?我一直想就上麵的問題尋找到答案。

幹了10多年計生工作後又轉到移民工作的李美桂應該最有判別權,她毫不猶豫地這樣回答我比起移民工作來,計生工作簡直不在話下……

真的?我瞪大眼,笑裏帶著疑問。

李美桂馬上明白,用這樣的話回答:計生工作確實也很難,但那有非常清楚的政策界限,幾十年的宣傳和工作做下來,全國人民都明白應該怎麼做才對,而且它也有比較簡單的技術措施,比如避孕、結紮等。可移民工作就完全不一樣了,你是要動員人們把過去一切的生活環境、一切的生活方式和一切的生活基礎全部改變,甚至深連著根的祖墳都要給人家搬掉,這絕對不是用什麼錢和補償所能解決與代替得了的。如果換了我們自己,說不準比移民更想不通,工作更加難做。但再難也必須做,三峽丁程建設的時間表放在那兒,上麵分配我們的移民任務放在那兒……

是的,我們的女移民幹部李美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鎮黨委從計生的崗位調到了破解世界級難題的崗位上,這一調幾乎要了她的命。

都說女人淚多。其實在移民工作過程中,男人的淚水並不比女人少。奇怪的是,女移民幹部李美桂說她自己幾乎沒流過淚。

動員移民,需要細致入微的思想工作,需要像小溪流水般的耐心說服。無數剛性的男幹部不得不在移民麵前收斂往9的粗嗓門而表現得溫文爾雅,他們知道要動員一戶移民搬家走人,靠喊幾嗓子,發幾次脾氣,效果絕對適得其反。男人們因此改變了自己。

把李美桂調來充實移民工作的力量,鎮領導想的是發揮女人柔性的優勢,以便啃掉那些硬骨頭。李美桂就是因這樣一個原因被安排到了移民工作一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