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赤子情懷(下)(1 / 3)

第十一章 赤子情懷(下)

四年前,我第一次采訪他時,我倆是在街頭的一家小鋪子裏邊吃邊談的,工作太忙,劉局長根本沒時間專門接受采訪,我們談的兩個多小時裏,他的手機不斷在響……劉局長是直轄市的第一位移民局長,這位當了地廳級幹部近20年的農民的兒子,當年在四川省政府三峽移民辦公室任常務副主仟之前,是一個地委的書記,領導看中讓他出任移民官,就是因為他能幹一點,踏實一點,可靠一點,拚命一點一一劉福銀這樣評價自己。而我知道他的這麼多比別人多一點的品質,成就了重慶和三峽的百萬移民工作得以順利完成。劉福銀在重慶移民工作中處在一線位置,其責任重大,工作之艱難與繁重非常人所能想到的。2007年當我接受本書的任務後,我就想到了他,可當我再次來到移民局時,負責宣傳工作的郎誠處長沉痛地告訴我:劉福銀局長已於去年患絕症去世了……這消息我聽後久久不能平靜!

為了白一萬移民,為了三峽工程,重慶人民犧牲了多少利益,犧牲了多少優秀的兒女!其實在從事移民工作的幹部中,他們每一個都值得我們記住。就是多次接待我的移民局的這位郎誠處長本人就是位令我敬佩的同誌。郎誠在1997年時就是奉節縣的縣委副書記,當時北京正在開決定重慶直轄市命運的兩會,那時他正在奉節一個工地工現場辦公。北京方麵定下直轄市事宜後,重慶市這邊的工作就連軸轉起來了,新直轄市的機關一下少了千部,郎誠是被當做能寫寫材料的筆杆子調到準備召開直轄市首屆黨代會寫作班子的。直轄市掛牌後,領導征求郎誠意見,問他是留在市委,還是安排哪個好一點的工作崗位,他郎誠選擇了移民局。從這以後,他在移民局一幹就是10年,直到現在,職務依然是處級。當年與他同樣職務的,許多人都在市委、市政府當廳局領導了,郎誠則仍默默無聞地幹著他的移民政策法規和宣傳工作……我從沒後悔,雖然我也動了3次手術,但比起累死的劉局長和其他犧牲的近20名移民幹部,我的命還算好。所以我不後悔,也願意再為重慶和三峽移民工作作自己的貢獻。郎誠很坦誠地告訴我,絕沒有一點虛假。

我之所以敬佩郎誠這樣的人,是因為他們也許永遠不為別人所關注,但他們同樣是移民工作的先進工作者,他們的無私精神同樣值得我們永遠記住。我想奔騰不息的長江也會記著他們,永垂千秋的三峽大壩也會記著他們,黨和政府以及廣大移民更不會忘記他們……

不知怎的,自見她第一麵後,我一直認為她就是當年鐵凝筆下的那個香雪。與我年齡相仿的人大多讀過鐵凝,自來年前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那篇她的成名作哦,香雪。我記得鐵凝筆下的那個在小山村的香雪,提著賣雞蛋的小籃在火車軌道旁與同村的小夥伴們一起爭著為一天一次路經她村邊的客車上的旅客們賣煮雞蛋的那一幕,那是徹底的純情的美,那是中國式的山村女孩子徹底的純情的美,那是今天難以找到的中國式的山村女孩子徹底的純情的美,那是我們記憶中無法抹去的魂魄中自然流淌的美。

長江三峽工程如火如荼地建設著,百萬三峽移民為大家舍小家的壯舉也打動了全國人民。付紹妮就是百萬三峽移民中的一個,是我所認識的峽江邊的香雪。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樣美。這種美隻有在峽江邊的幽穀深壑裏才能滋潤、孕育得出。

這位峽江女就生在長江三峽支流上的那條幽穀深壑,名曰大寧河的河畔,這條河是長江在巫峽接納的第一大支流。發源於陝西終南山,流經300裏崇山峻嶺和大大小小的峽穀,又一路上納清流接懸瀑彙溪澗,然後舒舒坦坦地在巫峽西口注入長江。許多人在走過三峽,驚歎自然險景後,麵對一江與黃河之水不相上下的混濁巨流,會不由對天歎一聲:要是長江之水清綠該有多好啊!然而這幾乎是我們不可能看到的了。但一方麵我們誰會想到過去的長江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同時誰會想到如今的長江沿途仍有無數條碧水綠流在向它彙攏,雖然這種一綠一黃的水景由於長江主流的黃色濁流太力大無比,勢不可當而難以觀感到,但在巫峽之處的長江與大寧河彙合之處的巫山城腳下仍清晰可見。這就是大寧河與眾不同的和長江萬裏沿線現在僅存的幾處景觀的獨特魅力之一。

從巫山轉船逆上大寧河,一路道更險,更窄,更曲折,飛船在水中行進,你常為擦肩而過的兩岸峻峭的山壁而失色驚呼,又隨時怕在清澈見底的河灘上擱淺而擔憂問津,其實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有經驗的船老大可以讓你放心地穿梭峽江險流一這就是出峽又入峽,大峽套小峽的大寧河。其沿途有羅門、鐵棺、滴翠、剪刀、野豬等七峽,人稱自古桂林甲天下,而今應讓小三峽的小三峽,就在大寧河段上。古人對大三峽留下了足有幾萬首不朽的詩篇,但卻沒有對小三峽絕佳景致的筆墨,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陷。我認為,到三峽者若不遊大寧河上的小三峽,那真是枉費了一番工夫。

我認為,大寧河是一個無法比喻的美女,她的清澈,可以讓一切濁流變得自卑;她的純潔,可以讓一切肮髒退至地獄;她的溫情,可以讓一切欲望得以發泄。她的美態令任何人驚歎,腰的纖細處,柔軟輕曼;胸的豐滿處,其涓涓不息的乳汁總是供應著無數食盡人間煙火的善男信女們的生息與繁衍。大寧河的水總是四季碧綠見底,水中的遊魚,河邊的卵石,岸頭的沃土,構成了這裏寧靜而富饒的生活景致。

付紹妮正是生長在這裏的一個農家少婦。在她接受我采訪時還有並不多的時間就要離開這美麗的家鄉,成為真正的移民。

付家生下兄弟姐妹7個,他們都已經作為前期移民搬至他鄉,現在隻剩下紹妮一個仍留在大寧河邊。2002年8月中旬我到她家采汸,在她家鄰居的牆上有一道用紅色油漆刷寫的大字特別醒目:第二水位——143.2米。這樣的字樣在三峽庫區隨處可見,即使在滔滔大江之中激流直下時,你坐在遊船上也能不時看到聳立在兩岸山體卜.的這類同樣文字的標牌。這個標牌向每一位三峽庫區的幹部和移民們時刻提醒著這樣一件事,即長江三峽庫區將於2003年6月30日前蓄。

水至143.2米,而在這之下的兩岸居民必須搬遷他處。這是一道剛性的生命線,也是一條鐵的紀律線。誰也無法抗拒的大江之水屆時將溢漲至此線,那時來的雖然是水,其實同樣是一條法律界限一違者不僅受到道義的懲罰,同時也將接受自然的災難。

付紹妮告訴我,那道紅線標牌,從長江水利工程委員會的技術人員在10年前標出後的每時每刻都像懸在庫區移民心頭的一把利劍,斷割著廣大移民們對祖輩留下在家園和故土的那份情感。她說她應該算是村上的年輕一代,80年代末就到過廣東等地打工,見過外麵的世界,可當真的聽說三峽工程要上馬了,自己被確認為移民的那天起,她的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從此沒能安寧過。為了尋覓和挽留對大寧河的最後一份情感,她斷然在全國人大通過三峽丁程上馬的決議那天從廣東回到大寧河的家鄉,從事起她童年就不肯割舍的那份石頭情。

我知道一旦大壩建成,我們這兒那清澈碧綠的小三峽之水是不會再有了,奇景險峰跟著遜色不再複還。我們的根都一起隨漲水而飄揚遠方,生活和生命都會發生變化。這是無奈的,抗拒也沒有用。所以我想到了童年曾經有過的經曆和編織的夢:那時,我們村上的女孩子們都喜歡上山下地去摘花,將自己打扮得美豔豔的。唯獨我不愛摘花戴,偏偏下到大寧河灘工去撿石頭玩。我開始隻出於好奇,發現每次大水過後的河灘就變了樣,細細一看,原來是灘岸邊的石卵子翻了身,那一翻身整個河床就是另一番景致。

這發現讓我興奮激動。當我再低頭撿起一塊塊大小形狀各異的卵石時,更加驚詫地發現那石頭簡直是個令人陶醉的奇妙世界,有山有水、有月有陽、有人有牲、有雲有雨……總之,天地人間有的東西,河灘上就能找到同樣的卵石。那石可能是世界萬物的變身,可能是萬物世界的微縮,你隻要說得出的東西,大寧河灘上就能有什麼樣的石頭,隻是需要你去仔細觀察,真心尋覓。這發現讓我好不高興!我做夢也想自己忽而變成了河灘上的石頭女,想讓人間變成什麼樣,就美美滋滋地變成什麼樣,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有本事了,因為我可以擁有整個世界的一切……付紹妮富有詩意地講述她曾經破碎過的童年之夢。

破碎的夢本該隨著歲月的磨蝕而漸漸消逝,然而因為三峽工程使付紹妮這位農家女不僅沒有淡忘童年的夢,反而近年來越發勾起往事,尤其是10年前當長江水利委員會的丁工程技術人員到庫區進行移民人數和被淹實物統計之日起,那用紅色油漆標出的淹沒水位的字樣在家門前醒目地聳立起來後,付紹妮的心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再也不能安寧了,比女孩離開父母遠嫁他人還整天七上八下的……

在被確定是必須搬遷的移民時,付紹妮沒有像有的女孩那樣不是想法趕緊找個好一點的安家地,就是想法嫁給一戶能留在本地的男人。她選擇了與他人完全不一樣的路,那條路是她童年有過的夢,這夢便是她與大寧河同枕共眠的夢。

那條路在彎彎的河灘上,那條路在清澈碧綠的江水的時退時漲間……

從此開始,紮著小辮子的付紹妮從早到晚隻要一有空暇就獨自跑到河灘,她忽而舉目峽江兩岸的青山神峰,忽而伸手捧起一泓河水,每每此時,這位多情的農家女便會兩眼發濕……她說她曾有多少次當自己的身子融人大河之中時,就感覺渾身是那麼舒展爽朗,於是幹脆赤身裸體潛人水中,這時身邊就會有無數小魚簇擁過來,在你身邊嬉水玩耍,你自己仿佛也像一條魚兒,其實很多時候我真的想變成條魚兒/變成峽江水中的小魚兒,它們多麼幸福啊,無愁無憂,不用為庫水漲起而搬遷,美麗的峽江水永遠是它們的家園,永遠可以在嬉水拍浪間歡歌跳,她說也曾有多少次在夕陽西斜後的傍晚,一個人來到河邊,脫下衣服,裸入水中後仰躺在水麵匕舉目遙望星空,這時候的我就特別想把自己變成瑤姬,她為大禹而觸礁失魂,最後落地生根在咱巫峽岸邊,變成了巍峨聳立的神女峰而永遠佇立在峽江。瑤姬以殉身換得與峽江相伴的精神同樣叫我神往。

嗬,神女峰的故事經這位即將離家遠行的女移民之口一說,我更感覺在美麗傳說後麵多了幾分悲壯的色彩。

我知道三峽移民是國家定的政策,與法聯係在一起,我們不能不走的。到時候不管什麼情況你都得離開。但誰能理解我對大寧河,對峽江邊的家園的那份情,那份對自然美景和對祖先留下的有形和無形的遺產的留戀?你們外人是根本不可能有我們對大寧河,對峽江的每一泓水,每一塊石頭,每一座山峰的那種留戀。我覺得自己的生命與這裏的一江一水一山一木融化成了一體。我潛人河水時,覺得自己就是一條河中的魚,那種舒坦,那種自由,那種歡欣,是無法用語言所表達;當脫水上岸時,我覺得自己吮吸的是清新的空氣而讓自己透體舒展滋潤,沒有別的意念,就是哪一天因父母之命非嫁人不可時,我也會第一選擇的是男方必須是大寧河邊的,神女峰峽江邊的。真的,我一直這樣想,才使我後來有了10餘年的石頭情……

付紹妮現在開設的是已遠近聞名的奇石館,就是她石頭情的結晶。當三峽移民的時間表定下後,付紹妮不顧家人的反對,不顧村裏人的冷嘲熱諷,開始了撿石頭的留夢生涯一她自己解釋這對三峽移民來說,斷夢和碎夢都不可取,唯獨留夢是可以做到的。留夢裏包含著對過去的懷戀,也包含著對未來的某種期待。

有個詩人這樣說道:河灘上的石頭最能試金,無動於衷者踩著它走,有情有思者拾它而起,拾起者愛戀收藏者是真正的詩人。

付紹妮應該是位不寫詩的詩人。因為她是真正的拾石者,不僅如此,她對生活和自然的理解以及抒懷內心感受時的那縷縷情懷,其實就是詩。

石頭曆來造就詩人。峽江邊的石頭更能造就偉大的詩人。

在村裏人不停地把家中一切可以拆卸的東西搬運出去的時候,付紹妮則將―筐筐石頭背回到家裏,然後逐一整理,排列編號,甚至對其中上乘之品還不惜從櫃子裏取出最好的新衣布鍛將石頭裹包得嚴嚴實實。

有人見後笑她,說妮妮你把石頭護得那麼好,是不是以後做嫁妝呀?

紹妮回答:可能吧!

有人說你紹妮不繡花不做工,專門撿些石頭回家,想靠啃石頭過日子呀?

紹妮回答:我啃石頭比啃饅頭更有滋味。

有人長歎說現在移民要搬遷了,家裏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多換幾個錢就是最實際的補虧,你妮妮整天弄石頭能弄出個金蛋蛋來?

紹妮回答:我的這些石頭個個都是金蛋蛋。

村裏村外的人都歎氣了:唉,瞧,移民搬遷把咱妮妮這麼好的娃兒都整成瘋子了……

誰說我瘋了?我好著呢!紹妮站起身,挺著胸,一臉燦爛地對大夥兒說。

可不,她不像是瘋了嘛!人們好奇地等待這迷上石頭的娃兒下一步出個什麼怪招。

有一天,一位外地來小三峽旅遊的客人路過付紹妮的家,見她正在弄石頭,便好奇地湊過來觀看,這一看不打緊,那老兄的眼珠子就差沒被五彩繽紛的石頭給勾出來。

太神奇了!哪兒撿到的?

就咱大寧河灘上。

你能賣幾塊給我嗎?

賣?

嗯。

可……可我不是為了賣才撿的呀!

不賣?你別騙我了,不為賣,你撿這麼多石頭幹啥呀?是收藏?你們農民也收藏?哈哈哈,你逗我,你們連吃飯都要靠到廣東打工掙的錢來維持,還搞啥收藏。

這回付紹妮有些來火:告訴你,這石頭我就是不賣!有了它,我口袋裏也會感到沉沉的,肚子也不覺餓的。

外鄉人發怵了,半天也不明白這峽江邊還有這樣不懂世故的農家女,便悻悻地走了。

付紹妮因此哭了半天。她為自己這份不被人理解的故土之戀所痛苦悲切,可哭過後她冷靜思忖起來:人家對哨石頭感興趣想買也沒啥子錯,要是真的能把自己對故鄉的這份石頭情給別人分享,讓天下的人能更多地了解長江三峽也是一件好事嘛!

姑娘想通了,突然感到內己那份孤獨的戀情多了一個天地。

大寧河上的小三峽每天吸引著成千上萬的遊客駐步,他們也經常光顧像付紹妮家這樣的農舍田間。於是有一天,付紹妮認真地挑選了幾塊比較好的石頭放在家門口試著看有沒有人來買。

啊喲,快來看,這些石頭真漂亮真奇特呀!已經在屋裏等候了不知多久的付紹妮終於聽到了她想聽又恐懼聽到的人聲。

喂喂,這石頭的賣主在哪兒呢?我們要買些石頭呀!遊客們大聲嚷嚷起來。

姑娘一聽這嚷嚷聲就趕緊從裏屋出來,她不是擔心到手的生意跑了,而是害怕這一嚷被左鄰右舍瞧見她在做石頭生意哩!

付紹妮看著圍在她家門口的一群遊客,臉頓時緋紅一她竟然從來沒有幹過買賣。

嘻,這小姑娘還挺靦腆的。有位女遊客拉過付紹妮的手,問:這石頭是你撿的還是從其他地方批發來的?

全是我自己撿的。不信你跟我進屋看看,還有好多呢!付紹妮一下臉色繃緊了,一本正經道:這石頭除了咱大寧河邊有,其他地方都不一樣。

好好,相信姑娘說的實話。我們買幾塊行嗎?多少錢一塊?遊客們友善起這……姑娘的臉又紅了。半晌才喃喃地你們給多少就算多少吧。

哈哈,這姑娘倒挺實在的。遊客哄笑起來。又說那,一塊,五毛……怎麼樣?

付紹妮還是紅著臉,隻點頭。

於是遊客們高高興興地挑揀了不少石頭,按每塊五毛錢付給了姑娘。

嚇一聲汽笛,輪船載著遊客們走了,遠遠地走了。可手中拿著十幾張錢票的付紹妮則依然站在家門口發呆,她不知是喜還是悲,那手中的錢來得突然,來得令她不知所措,也攬亂了她原本對石頭的那份質樸感情。

她依然一有空便到河灘撿石,並且在家門口豎起一塊用紙糊的硬板板,上麵寫著三峽奇石,歡迎參觀。後來又在參觀後麵加上購買兩字。於是,付紹妮的石頭情開始了一部分的商業化一而她自己堅持說這絲毫沒有減弱她作為一個即將離開故土的移民對長江和大寧河的那份深深的情愫。

生活所需,無可非議再說既然有人所求,物的主人貢獻的不僅僅是創造了新一種物質交易,同樣還更多地輸出了一種精神和文化。

石頭的收藏更富含精神因素。付紹妮開始並不清楚自己在與遊客們交易石頭之中,同時還扮演了三峽文化的傳播者的角色。

她的石頭生意變得日趨紅火。

忽一天,她發現她的左鄰右舍的小姐妹、大嫂阿嬸、婆婆老伯們都像她一樣在自己的家門前擺起了石頭小攤鋪。而過去僅在他們那兒停留吃一頓午飯的。

遊客們也漸漸把觀賞購買三峽奇石當做一項必須的任務了。

這是付紹妮沒有料想到的,左鄰右舍那些過去瞧她不起,背地裏罵她神經病的人如今一口一個妮妮親妮妮巧的,時不時湊過來向她討教學藝。

姑娘一下感到她的石頭成了靈性之物。那一天,她獨自走到河邊,張開四肢,伏在卵石堆上痛哭了好幾個小時。

我一點也沒有為生意興隆而興奮,相反越來越感到憂傷,因為當我發現咱三峽的河灘之石一旦出現除精神價值之外還有豐富的商品價值時,我更感到作為一名即將離開三峽的移民的那份不舍之情。我因此痛哭不止,甚至想永遠地像瑤姬那樣一死成與峽江永相伴的神女峰,那就可以不走了,可以不離開三峽,不離開我的大寧河了,可現實不允許我像瑤姬那樣,我因此好不悲切……

石頭女,一個多情之女。她的那份憂情令人感動。

經過多年苦心經營,付紹妮的石頭小攤變成了奇石館,而且名聲傳遍十裏八鄉,在小三峽一帶都知其名,甚至連外國的報紙都報道過。可有一樣付紹妮始終沒有改變,那就是她的三峽移民身份。

是移民就必須離開大寧河,離開大江那條淹沒線。尤其是當自己家的兄弟姐妹都走後,付紹妮更覺歲月的無情,更覺得三峽蓄水期每天都在向她逼近……

她知道水庫建成,175米的最高水位升起後,她家門前的大寧河將不再有如今美麗的卵石河灘了,即使那時她再回到大寧河邊想撿些如夫如子的三峽奇石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付紹妮比其他百萬三峽移民多了一份割舍不斷的情痛。

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在離開大寧河離開三峽時多撿些奇石,然後把我家裏所有存留的石頭一起帶到新的家園,在那兒開一個三峽奇石館,讓更多的人了解咱們曾經生活過的故鄉是多麼的美!付紹妮將心中的秘密告訴了我。

一場大雨剛過,千山萬峰的涓流彙成一河,隨之湧入大江,組成滔天洪流,驚得湖北湖南和江西等地大堰搖搖欲墜,險情不斷。然而大寧河依然是清澈的,隻是河水漲起數米,小三峽因此變得更加濤聲震耳,煙雨朦朧。

石頭女未等天晴,便又背起竹筐直奔河灘。那河灘仿佛是剛剛化妝過的美女,豔麗無比,全然與雨前的景致不一樣了。

石頭女有經驗地告訴我,她最喜歡這個時候上河灘來,因為經大水一番衝刷,河灘上原來睡死的石頭,一下醒了一它們個個都翻了個,這時撿奇形怪狀的石頭就容易得多了。

你現在還是天天到河灘撿石?

是的。一般早上到中午時間在家做家務和守攤,下午兩三點鍾後玩小三峽的遊客們走後我就上河灘撿石。

每天都能撿到奇妙的好石?

不一定,有時一天能撿好幾塊,有時幾天撿不到一塊。

就在家一帶的河灘上撿?

不。現在村裏撿石賣石的人多了,她們常常跟著我走,所以我隻能走到大寧河的上遊去撿,一走常得花四五個小時。

最得意的時候撿過什麼樣的奇石?

在付紹妮的小小奇石館裏,我看到一些放在特別裝置的木櫃內的精品,好奇地問她。

你看這塊石上的影子像屈原在唱離騷嗎?這像不像兩隻騰飛的仙鶴?還有,看得出這像不像青藏高原?……我發現這時的付紹妮特別神采飛揚,連眼睛都格外發亮。

真是自然奇寶。我隨手拿起一塊半個手掌大的卵石,那上麵清晰可見兩隻白色貓兒,尤為神奇的是其中一隻貓的眼睛活靈活現,使得整塊雙貓圖棚栩如生。

像這樣的奇石一定能賣個特好的價錢。我有些愛不釋手。

石頭女伸過手來,笑嘻嘻地:這樣的寶兒我不賣。

哈哈,我也買不起呀!

我們玩笑道。

付紹妮告訴我,每次輪船到後遊客們向她索買這樣的珍奇品時,她說這時她最痛苦。因為一方麵她特別希望有人過來識貨,另一方麵又極不情願出賣這樣的珍品。有一次為送第一批搬遷外地的哥哥一家離開家鄉,作為妹妹的她想為侄女們每人買件禮物,可她身上除了石頭,沒有幾個積蓄。無奈她把一一塊很有代表性的神女峰石賣給了一位遊客,換得1000元錢。付紹妮說,失去這塊神女峰石的感覺,就像自己被嫁出去一樣地痛苦。為此她哭過至少3次,因為這樣的奇石珍品,一般不會第二次到她手。

昔日的大寧河石頭女如今已有了家室,而且選擇的就是大寧河邊的小夥子。木匠出身的丈夫並不能理解妻子的石頭情結。1998年那場特大洪水,也使長江支流的大寧河咆哮起來,付紹妮的二層樓新婚小窩也被淹了一人多高。洪水來的當晚,全村人驚慌失措。年輕的付紹妮夫婦也投人了緊張的搶救戰鬥。當丈夫拚命將底層的糧食往樓上搬運時,隻見妻子抱起石頭跟他搶占樓梯。丈夫火了你到底是要這個家還是要你的石頭?

妻子怵休地看了一眼丈夫,猛然一抹臉上的雨水和汗水,斬釘截鐵地哭著回答道我先要石頭!

丈夫這時才真正明白妻子的那顆石頭心。

好吧,先搬你的石頭。夫婦倆在雨中抱成了一團。

北京呼我冋去開會,臨別大寧河時我再次來到石頭女家,我知道過不了多少時候,她這個三峽女也要永遠地離開她的那個美麗家鄉了。

這天,付紹妮特意給我這個外鄉人看了兩樣第一次給外人看的極品奇石。

那是兩組奇石。一組是2—0—0—8,由奇石組成,上麵清晰可見2008字樣。她告訴我這是特意為慶賀北京申辦奧運成功收藏的,等再撿到北一京字樣的奇石後,準備在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時獻給大會。另一組中國石,由3石組成,上麵同樣清晰可見中、國、石字樣。

這一組中國石曾有個旅居加拿大的華僑要出5萬元買走,可我沒舍得。我要一直珍藏到2009年,那時三峽大壩已建成。我想捐蹭給未來的三峽水庫博物館,想用它來告訴世人:作為一個三峽移民,我們對故土的那份不舍之情……

聽了她的話,使我忍不住要過那組中國石細細端詳,那石很堅硬,很有光澤,巧奪天工的3個字是那樣的清晰逼真。我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漸漸感到那奇石開始微微發熱,直到發燙……我的心猛然一顫:這不就是一個三峽女的那顆對家鄉、對峽江、對大寧河的赤誠之心嗎!

漸漸地,我又感覺那中國石,3個字變成了中一國一心。

是我的淚水模糊了眼睛?還是奇石真的顯奇?

嗬,我終於明白了,什麼都不是,是我們的百萬三峽移民熱愛祖國、無私奉獻的赤子之情在感動著我……

舉城全遷的壯歌——如果不深入三峽庫區,就不會知道真正的移民工作重點在哪兒。到了庫區走一走,才知道移民的最大戰役是在那些城鎮的搬遷過程中。

據統計,三峽水庫淹沒線以下的縣市城13個,建製鎮或者場鎮114個。湖北的秭歸、巴東和興山縣城;重慶的巫山、奉節、萬縣、開縣、豐都和雲陽縣城基本全淹,還有涪陵、忠縣和長壽縣城大部分淹沒,這就是說,以上縣市城內的居民都是移民對象。過去的街道、碼頭、工礦企業、商店、學校和醫院等一切城市基礎設施將隨之搬遷。

沒有比這更波瀾壯闊、激動人心的大搬遷了!我三下三峽,親眼目睹了庫區城市的搬遷與建設過程,那種場麵隻有身臨其境,才會有情不自禁的衝動。

那一天,與素有中國詩城之稱的奉節縣陳縣長見麵,正好是他剛剛從舊縣城工地上趕冋來的路上。當時的陳縣長顧不得拍一拍身上的塵灰,頗為興奮地指著身後如長龍般的車隊對我說每天我們要派出200台大卡車,從舊縣城向新縣城搬遷。這已經搬遷3個月了!估計還得用個把月,才能把舊縣城的人和物全部搬遷到新城。